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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围棋无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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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藤七段要去韩国进修,这件事很快传了出来。在上升阶段的棋手,很少会放下赛事,专门去国外进修。这件事虽未引起轩然大波,但也足以让人议论纷纷。
小亮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正在和塔矢行洋对局。塔矢行洋似乎不经意间,提起了这件事,半是确认,半是疑问。
而小亮只是手下顿了顿,点点头,便没了下文。进藤他果然如自己所说,再未踏入塔矢围棋会所一步。他们现在的关系,离朋友都远了一步,这样的消息,塔矢怎么会知道内幕?
可说是不在意,下完棋后,塔矢还是考虑考虑,去了棋院。忍不住想打听进藤的事情,就好像当年,他嘴上说已经对进藤失望,却在不由自主的关心着他的一切。如今,他也咬着牙,说不
想陪进藤玩暧昧的猜心游戏,却还是悄悄地想要靠近。
进藤这次出国,动静并不大,棋院也只接到他请假的消息,其他一律不知。塔矢默默听着工作人员的话,有些分神。他知道进藤想去韩国找高永夏,那是他未完成的愿望,那么,之后呢?进藤还会回来么?回到与他的赛场上。
进藤走的时候,天气很不好,迷迷蒙蒙一片,阴雨连绵。佐为去送他,这场旅行,是他一个人的旅行。
一直到进机场通道时,进藤还是有些犹豫地回头问道:“佐为,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么?”佐为笑着摇头,这个时候,该是光自己成长的时候,他无法插足。
其实说是去韩国进修,时间却不会太久,大约只待一个多月。韩国那边,也只是私人关系,并非官方学习。
进藤第一次独自一人坐飞机,还有半年,他便成年了。二十岁成人礼,他便是一个男人。足够对自己的一切负责任,也必须对自己的一切负责任的年纪了。
这让他有些恐惧,犹记少年之时,他跌跌撞撞什么都不怕。而今,他却有些怯了,围棋之路,毫不犹豫地走下去,终究是苦的。
在几万里的高空中,进藤闭着眼睛,脑中思绪乱成一片。他想起当时见到小小的塔矢,他坚定地说,他要成为职业棋手。
他想起自己是院生的时候,那么多的棋手,无论年龄性别,都冲着成为职业棋手的目标努力着。他想起,他们曾经的一场场厮杀,那一场场比赛,仿佛被映入脑海中的棋谱,清晰而残酷地
告诉他,这一切,早已经没有退路。
那场梦做得很长,进藤下了飞机的时候,还沉浸在纷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这次来到韩国,距离上一次,也已经快要两年了。
远远地,光看到洪秀英和高永夏站在人群中,他笑着看洪秀英便向他奔来。那个少年始终是明质的,有些小脾气,有些小傲慢,但却可爱而纯粹。当年遇到洪秀英的时候,他们两个差不多大,还都是院生,浑身的孩子气,斗气是自然的。
可随着之后的相处,互相了解后,却是相当投脾气。进藤这次见到高永夏的时候,是平静而淡然的,他和洪秀英打了招呼,接着,便冲高永夏笑了笑,伸手道:“好久不见,我们之间有一场比赛。”
高永夏已经二十岁过了,眉目间越发成熟起来,倒有种凝重的感觉。他微微点了点头,傲慢倒还是依旧,那种锋利的气势却收敛了不少。
进藤心中微微一动,便觉得有些苦涩。从少年到青年,甚至到老年,他们的岁月,全部记录在那一张张棋盘上。执着的永远是终极的一战,无论是他,亦或者是塔矢,高永夏,甚至佐为,都只为了那神之一手。
洪秀英和高永夏接了进藤,由高永夏开着车带他们去休息。洪秀英年纪还小些,是住在棋院中的,而高永夏已经搬了出来。
为了方便起见,进藤是住在高永夏那里的。对此,秀英觉得有些可惜,也有些担心。毕竟从过去以来,高永夏和进藤关系实在算不上是好的。
这样的顾虑进藤自然也是有的,他淡淡笑着,问道:“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如果没办法住在高永夏那里,他会申请住在棋院。
秀英也不好做决定,只看高永夏的态度。高永夏听了,似乎在思虑些什么,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才对进藤说道:“住我那里没关系,我一个人住,房间很大。”
进藤先是惊讶于高永夏的态度,随即忍不住失笑,是啊,不见得高永夏还未曾经的事情执着着。他们早就不是孩子了,那些孩子气的话,那些孩子气的脾气,也早该收了。
小光有些厌倦,也有些难过。似乎所有人都成长起来,开始向着未知的世界追群自己的目标和人生。只有他一个人,犹犹豫豫地停留在原地,像个被抛弃的孩子,手足无措。
到了高永夏那里,秀英帮着安排好,便回了棋院。进藤打量了下高永夏的屋子,觉得和他想象中的很相似。完完全全的棋手的房间,没有一般单身男子房间的凌乱,高永夏的屋子简洁而干净。
放下了行礼,进藤郑重地冲着高永夏鞠了一躬,然后轻笑着说道:“拜托你照顾了。”高永夏沉默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还了礼,说道:“你变了很多。”
这话并没有褒贬的意味,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小光蓦然一颤,但抬起头来,又是笑容满面。高永夏没有多说,只替进藤把东西拿入客房,交代了生活用品,也出门去了。
等高永夏走了,进藤才重重躺到了地下,大大松了口气。笑容也渐渐从脸上褪去,连高永夏都看得出来他的狼狈,这种自暴自弃式地要求大人关注的行为,的确像个孩子,还是个胡闹的孩子。
塔矢对于光的影响实在太大了,那种潜移默化间的影响,让他透不过气。从前,光不懂得逃避,可如今,他却在极力逃避着一些东西,一些在心底将要呼之欲出的东西。他想,塔矢无法陪他长大,佐为也不能,他终究只能自己长大。
晚上的时候,洪秀英和高永夏一起回来,带着进藤去吃饭。进藤一直喜欢吃拉面,在日本如此,在韩国亦如此。
光与秀英相处大致是融洽的,高永夏也没有特意找事,三人吃饭也算吃得其乐融融。这些年,棋手间虽然不常见面,但各自的消息,总是听到了。
秀英记得当年进藤和塔矢关系很好,此刻自然是问进藤塔矢的的近况。进藤一怔,才想起,很久没有关心过塔矢的情况了,不过他应该很好。光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说。秀英兀自说着对塔矢的期待,不虞有他。
而高永夏则是高深莫测地看着发呆的进藤,不知道想些什么。那年,他们来到韩国,毫不在意的亲密,没有任何违和感。
高永夏低下头吃了口面,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问道:“听说日本有一位棋手叫做藤原佐为,塔矢名人曾亲口说过,那个人是当今棋坛第一,是真的么?”
蓦然听到佐为的名字,光一时怔忡,随即便笑了笑,点头道:“是的,他很厉害。”说着话的光,面色柔和下来,像是在说自己最值得骄傲的收藏。
洪秀英显然并不清楚佐为,听他们说起这样一个棋手,被引起了兴趣。兴致勃勃要进藤介绍,进藤陷入回忆中,他用讲故事的方式,慢慢地道出了佐为的一切。这个人的棋力,这个人的性格,这个人的形象,跃然而出。
高永夏和洪秀英开始还是漫不经心地听着,最后,面色也开始郑重起来。他们都或多或少的发现,这个人和进藤之间的羁绊。那种熟稔,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即使是朋友,那样清楚的描述,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个话题,进藤说了很久,直到发现碗中的面已经凉透,才微赧抱以一笑。洪秀英惊呼起来,说道:“好厉害的人,是你的朋友么?”
进藤一向是不服输的,能让他带着完全崇敬的语气说出的人,怎样厉害,是清楚的。传说总带着些神秘的色彩,本不可相信。但听到进藤这么一说,洪秀英也难免起了憧憬之心,想要见见藤原佐为。
高永夏摇摇头,深深看了进藤一眼,淡然道:“他到底是个人,而非神。一个棋手对对手抱有敬意,是正常的。可是当一个棋手对另一个人表现出绝对的迷信,那么他已经在堕落了。”
这话说得很犀利,洪秀英怕进藤生气,有些担心的看着他。进藤脸上失去了笑意,却并没有避讳高永夏的问题。
他太清楚了,这本就是他的症结。塔矢只是他的迷障,而佐为是他的劫。这个劫破不开,他无法成长,无法羽化,无法走出这段迷雾。
这些事情,佐为清楚,他也清楚。可是这仿佛是缠绕着他的茧,他破不开。而佐为,不忍心破开。他想到佐为那种无奈的表情,带着宠溺的笑容,总有种无力感。
不得不说高永夏看问题看得很准确,很多事情,他们都懂,可却从未如此清晰地说出来。高永夏是个勇士,他敢于剖开问题,然后告诉你,你错了。
进藤苦笑了下,说道:“我明白,但是我居然觉得,永远当他的影子也不错,这是种病吧?”高永夏眼中沉沉泛起一层怒色,他说道:“这样,我会很失望。我相信,塔矢君也会很失望,所有等着和你一战的人,都会失望。”
进藤敛了敛眼角,捏紧了手中的折扇,却最终什么都没说。洪秀英莫名其妙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无从问起。
那天,进藤和高永夏没有再说一句话。那晚,进藤失眠了,这片天空不是他熟悉的天空,这间房子,没有他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