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于寒冬》奕衔鱼

7、囚困

　　耳边响起的阵阵辱骂声将我的意识收拢，身下是马车前进的颠簸，额角还在隐隐作痛。我摁着头睁眼看见深色的车顶，视线一转是半个身子都在车外破口大骂的姬厦，“要是让我儿知道你们这么对我，这么对待魏国长公主！你们这些低贱的下人个个脑袋不保！还不快放我出去！”姬厦骂的口干舌燥，车外层层包围的甲士却不为所动，她咒骂了几句诸如冥顽不灵不得好死的话，缩回身子回车内倒水。
　　姬厦转头正好和我的视线对上，她装作无事发生一样理理发髻衣领，哼了一声道：“命贱的人就是好活，晕了两天竟然还没死。”
　　我曲起另一只胳膊勉强坐起，挪到姬厦对面去够提壶，一口下去才觉得是真的苏醒过来。我看向姬厦，她还穿着为婚宴特意准备的绛色礼裙，下摆的层层裙裾是魏国王室制式，只是现在已经糟蹋的全是褶皱了。
　　第一次看见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如此狼狈，我故意咧嘴笑道：“没想到吧，我不仅活着，还能有幸跟尊贵的您被囚困在一处呢。”我摩挲着身下垫着的柔软织物，想到我自己那辆简陋的小车，半真半假感叹道：“我从没坐过这么精美的马车，真是多亏了您。”
　　姬厦哪见过我这么“以下犯上”的模样，早在听见“囚困”一词时就瞪大双眼，伸出手指着我，怒道：“你这贱种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现在的情况母亲自己不也知道得很清楚吗？”我收起笑容平静的看着这位尊贵的“母亲”，她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要做什么全然不知也罢了，已经落得被囚禁的下场竟然还要自欺欺人。
　　“卫国公主与兄长和亲是假，他们合作才是真。兄长借姬涟之手达成两国和亲之名，成功吸引梁氏入城，又私自招兵囤兵，布下婚宴这许多部署，提前离开芮城。您一心操办婚事，我还当是母子一心，可摆在眼前的结果是他谋划的这一切您全然蒙在鼓里。”我执起提壶斟满一杯送到姬厦面前，缓缓道：“您说兄长瞒着您先灭了梁器为代表的梁氏，下一步，是该灭谁为代表的谁呢？”
　　姬厦猛地直起身子，状若癫狂的对我嘶吼道：“这不可能！我是他的母亲！姬氏是他的外家，他想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他不可能这么狠心……不可能！除非……”她忽然上前揪住我的衣领，瞪着我怒道：“除非你根本就是在胡编乱造！这些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凭什么你会一清二楚！我儿聪慧孝顺岂会做大不韪的事，他也许只是想帮我族扫清障碍，杀了一个安邑侯还会有第二个安邑侯，凭什么安邑侯他梁氏做得姜氏不能做……他也许只是想给我一个惊喜，这事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袄裙的衣领缝着毛领，被揪起后卡着喉咙有些上不来气，我想我不应该说这么多，两天的看守囚禁将她意志磨灭了许多，现在的姬厦已经不再是高傲的长公主了，她变成了被儿子背叛的孤寡母亲，始终煎熬在未知的恐惧里。
　　姬厦妄想彻底说服自己，她这套说辞里唯一的漏洞就是被关在一起的我。如果姜亘只是想将梁器取而代之，姬厦应当是被关照着单独一车，没有了梁后的威压，她将入主国都成为名副其实魏国最尊贵的女人，又怎么会被逼与我同乘。
　　她想与我争辩，我却不想陪她继续相互折磨，先退一步道：“您与我都是猜想，区别在于就算同样被监禁，终归我才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我才能有一线生机，母亲您说对吗。”
　　姬厦缓了缓急剧起伏的胸口，用力摔开我后端坐回去整理仪容，审视的目光扫在我身上：“这些年我一直奇怪，那个乐籍女向来是个能说会道的，怎么生出个哑巴女儿。原来是青出于蓝，不仅会说更会演。”
　　我同样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心里下定主意，垂下眼帘道：“不再演下去也是有原因的。”我看向荡漾起伏的车帘外露出的日光与甲士，视野边缘的姬厦仍然看着我，我说：“我想和您合作。”

　　夜幕降临，并不急于行军的队伍找到一片河边的空地，准备扎营过夜。
　　姬厦和我被允许出来走走，我在看管下步行到河边的篝火附近，深秋的旷野寒风阵阵，我忍着寒冷张望一圈，果不其然找到在一处火光里明艳动人的姬涟。她两侧是围成半圈的侍女，还有半圈男人是我曾经见过的卫国仪仗，一圈人有说有笑逗得姬涟顾盼生辉。
　　我抓住一个安静的时机大喊道：“公主！”
　　看管的士兵立即要押住我，姬涟已经发现我的身影，一个卫国男人快步走向动作的士兵，抓住他的胳膊说：“公主要见她。”
　　士兵倒是很听姬涟的命令，我跟着卫国男人走向火堆，士兵跟着我亦步亦趋。
　　姬涟撑着一侧脸颊，摆摆手示意我坐她身边，侍女随从都默契的起身背对着我们，向外包围成一个新的圆圈。姬涟像前几日那样抓住我的手，先是惊得说了句“这么凉”，又噙着一抹了然的笑意道：“看来你很着急要见我一面。”
　　被火光一照我冻得半僵的身子开始暖起来，我回握她温暖的手，真诚道：“其实要是早知道公主不愿做我的嫂嫂，我会更欢喜得将公主视为姐姐对待。”
　　姬涟高挑的身材就算半歪着坐视线也比我高出一截，她自上而下的看我，依然是温柔的笑道：“这身绿衫很适合你。今日你长得好看，说得也好听，我就当不知道你是被姬厦逼来探口风的了。”她靠近我耳边，像那日在驿站里促狭我一样，轻声说：“说说都想知道些什么，姐姐可以酌情告诉你一些。”说完又暧昧的眨眨眼。
　　梁氏之所以会入局，很大的功劳都应该归在姬涟身上，她千里迢迢亲自来到芮城又和我一起频频露脸，做戏做得这么全套岂会甘愿给他人作嫁衣。姜亘要做的事我都猜得到一些，但是我百思不得其解，魏王的替换于姬涟有什么好处。我迫切的想问她，姜亘到底承诺了什么，才会让她远赴异国，完一局他国的棋。
　　但我看着她姣好的脸庞，学她的模样靠近她耳边，最终只是轻声说：“那姐姐可否告诉我此行的目的地。”
　　姬涟像被惊到，脖颈轻微向后瑟缩，我抬头看向她好似泛起红潮般的脸，心中有些疑惑。
　　姬涟目光飘忽了一瞬才看向我，坦言道：“我还以为你会问些出格的问题，毕竟除我以外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姜亘更清楚这一切的人了，甚至我不妨直接告诉你，这场谋划根本就是我提出的。”
　　我困惑的眨眨眼，竟然不是姜亘承诺于她，而是她提议姜亘？
　　但姬涟明显不打算再说多的，她赞许我道：“谨慎的聪明人往往活得更久，这点你比姜亘强。”说罢她执起手里握住的我的手，玉指轻点，在我手心写下两个字——曲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