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暖于寒冬》奕衔鱼

6、婚宴

　　悯生的存在好像一段稍纵即逝的梦一般，将他送去芮城军后，我的生活依旧是侯府、驿站两头跑。魏国各地的宾客蜂拥至芮城，想一睹姬涟芳容的文人墨客也齐聚一堂，她不再约我出游，只是在房里一同闲聊打发，或者让我为她参考婚礼妆面。
　　奇怪的是婚期愈发近，姬涟愈发不提兄长，而兄长更是像从侯府里消失了。府中的装点与婚宴席面统统由姬厦一人做主，她不曾留我询问公主事宜，我存有疑惑也没有机会询问，但看姬厦几日都红光满面，我想或许只是我闲人多疑。

　　第十日婚宴转瞬即至。
　　天还未亮就听见从前院传出的阵阵锣鼓，果不其然没一会姬厦就遣了人，叫我这个郡主赶快整理仪容好去迎接女客。
　　姬厦为我备了身草绿色的袄裙，秋日里的盎然绿意让我心生欢喜。我摸着难得的好面料，心想虽然姬厦只是让我绿叶衬红花，好歹也是给了我件深得我心的衣服，人逢喜事精神爽真是真理。
　　还未到前院已经有宾客入内的喧嚣，我看见兄长的贴身侍卫姜易穿着一身厚重的深蓝色袄子，面带微笑的哈腰站在院门唱迎客人。我遵从姬厦的命令，走上前和姜易分别站在左右两侧，他看见我愣了愣，回神低头行礼叫了一声“郡主”，我点头没有再理会他。
　　姜易只是姜氏旁支，因武艺超群又忠心耿耿深得姜亘信赖，但他论身份终究只是侯府的下人，今日是姜亘的大婚，我作为胞妹却和下人并列，从姜易的反应看来，姬厦的安排或许也不得姜亘之心。
　　宾客络绎不绝纷涌而至，我无暇做他想，有客携女眷来便由姜易款待男宾，我去与女眷寒暄并指引落座女席。忙碌半晌才迎来这场婚宴宾客的重头戏，而此刻距迎亲吉时只剩下半个时辰。
　　一行浩浩荡荡的马车队列奔驰而来，车中人是姬厦用心罗列的梁氏一族，领头的长者正是魏国国君姬茗的舅舅——安邑侯梁器。安邑是魏国国都，魏国的第一个国君未称王前便是一位安邑侯，梁器能得到这样的封号，他在魏国的地位可见一斑。梁器不仅是梁后的兄长，更是掌管了魏国九万大军的魏国大将军，即便是梁后也要在国事上聆听遵从兄长的建议。
　　梁器身长七尺，一张阔脸上蓄着长髯，端的是一副行伍人的气宇轩昂，原本在军中负有盛名的姜易上前去一比也成了乡野莽夫。
　　梁器却不看姜易，直直向我走来，铜铃般的眼睛从上到下将我扫视一遍，不满道：“你是姜昙？姜亘怎么不亲自来迎我？”
　　我毕恭毕敬行礼，“见过安邑侯。吉时将至，我兄长此刻正在清点人马去迎亲九公主，实在分身乏术，还请安邑侯快快入席以免错过。”其实我哪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不能让梁器如此在芮城耍威风。
　　我抬头才看见姜易偷偷对我使眼色，也许答得正好，他抿唇微点头。
　　梁器拂袖与我错身，睥睨轻蔑道：“也是，如今的姜氏除了姜亘也没人了，不派你这孤儿来迎我难道派他那寡母。”
　　他措辞实在难听，但我无法反驳，再次请他进去，“长公主在宴席等您呢。”我将“长公主”三个字咬得很重，梁器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摆手带着一众梁氏终于进了侯府。
　　姜易走上前和我拱手低声道：“郡主今日相助之功，我会如实和侯爷禀明。”
　　我皱眉看他，再怎么说在姜氏的地界我都不能任凭梁器出言侮辱姜氏，我虽然厌弃自己的身份，却不代表可以任人踩踏。但姜易的恭敬态度……难道事情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姜易不再多做解释，此时宾客皆已到达，他说：“请郡主先入席”，我点头欲走，忽然又回身问他：“兄长当真去迎亲了吧？”
　　姜易直着身子与我对视，我才发现这个在我身旁点头哈腰半日的男子站直竟然比我高出一个头都不止，他板着脸仍然说：“请郡主先入席。”
　　他站得笔直，我分明看见他胸口处，深蓝色袄子被底下的东西撑的线条僵硬。
　　我登时反应过来，勉强流利的点点头，转身走向女席，在一个再也看不见他身影的回廊处迅速拔腿跑回自己的小院。
　　他胸口下明明是甲胄，穿着厚重是因为里面还有行军的盔甲，他为了避人耳目半天都没有直起过上身，甚至连梁器都骗了过去。

　　我迅速回想起发生的一切……宾客名帖上以安邑侯为代表的梁氏人，闭口不提未来夫君的姬涟，消失在侯府里的芮城侯，还有婚宴迎宾刻意遮挡的全副武装，甚至还有……非战时的招兵！
　　即将会发生的事情我不敢再去想，想来不管姜亘能让魏国变成什么样，也不会和我有多大关系，我只知道，这是个机会，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我迅速回屋收拾细软，逃跑需要的东西并不多，我带上母亲留给我的一些贴身之物，姜亘给我的芮城令和银钱，正好凑成一只可以绑在腰腹又不显眼的小包袱。
　　我卜一出门，额头就撞上坚硬的盔甲，顿时磕得眼冒金星，我捂着额头抬头看，是脱掉了伪装的姜易。他站得笔直，手执制式长剑，仍然是那句话：“请郡主先入席。”
　　我揣着我的小包袱在姜易的看管下咬紧牙关移步女席，十五年来第一次绝佳的出逃机会，不到一刻钟就破灭，我怎能甘心。可此时的侯府满院精兵，方才还在敲锣打鼓的热闹变成了死寂，再也没了逃跑的希望。
　　突然一声厉吼响彻院落，是梁器的怒吼，离得太远听不清内容，但紧接着就是一阵轰然，像是许多人同时发声，不一会又重归宁静。一切发生的很快，结束的更快。
　　我站在原地想着可能发生的事，看着发出声音的方向，仿佛呓语般轻声说：“兄长是不是快到安邑了。”
　　姜易面露惊讶，他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对我行礼，“郡主聪慧。”
　　我看着雕梁画栋上的红绸，额角痛到有些眩晕，不甘心的怒火变成了心悸，连带着眼里的那些红色仿佛都开始流淌，和我曾经见过的滴成珠的鲜血一样，不多时就淌的满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