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星秋

7、丢脸

　　七

　　因为桑夏的话，陈西彦的脸又红了。

　　羞怯悄悄地爬上他的脖颈，顺着冷白的皮肤，一直蔓延到了耳尖。颜色非常浅淡，像早春的樱花，从枝丫间绽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粉。

　　明明刚看到别人接吻的时候，他的脸还没这样，被桑夏一戳穿，就立竿见影地变了颜色。

　　陈西彦回过头来，目光和她交汇不到一秒，又匆匆别开：“船靠得太近了，我担心他们撞上来。”

　　陈西彦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两只游船相隔不到五米的距离，那对男女听到水浪声，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彼此。船上的大哥扶着围栏探出头来，热情跟陈西彦搭话：“兄弟，约会呢？”

　　陈西彦的目光深沉，没有说话。那大哥又怂恿道：“胆子放大一点，男人这个时候就应该亲上去。”

　　大哥扔下这句，便和女朋友优哉游哉地划着船离开，留下陈西彦和桑夏面面相觑。

　　时间过了六点，天色渐暗，很远的地方传来清脆的鸟鸣。

　　桑夏往刚才那艘船划走的方向望了一眼，轻声抱怨：“真奇怪，我们根本就不像情侣呀。”

　　陈西彦靠在陷在座椅离，修长的手指搭在船舷上，大长腿自然地叉开，他看着桑夏，目光深邃。
　　“为什么不像？”

　　这人不仅没有顺着桑夏硬造的台阶往下走，反而提出了新的难题。

　　他们为什么不像情侣？

　　桑夏看看自己的座位，又看看陈西彦的座位。这艘船可以坐四个人，船头船尾各两个位置，陈西彦坐在她的正对面，隔了一米多的距离：“那些情侣都是挨着坐的。我们一看就很客气。”

　　陈西彦没有再说话。

　　颐园是七点关园，见照片拍的差不多了，两人提前从园里出来。路边经过一家点心店，有食物的香气传来，是新鲜出炉的鲜奶麻薯。

　　桑夏的肚子还空着，闻到这味道后有点馋。她盯着那些软糯的麻薯，表情里的渴望一目了然。陈西彦扬了扬下巴，问她：“要不要买？”

　　桑夏摆手：“我不能吃这个。”

　　“不能吃？”

　　“热量太高了，这段时间我在减肥。”桑夏客气地拒绝。

　　听到“减肥”两个字，他打量了桑夏一遍。小脸、细腰、腿直且长，他实在看不出来，桑夏“肥”在哪儿。

　　“你需要减肥吗？”

　　桑夏认真地点头：“六月初的校庆晚会，我有个跳舞的节目，得赶在表演之前瘦下来。”

　　“太瘦了也不好看。”陈西彦真诚给出建议。

　　桑夏撇撇嘴，想起上周去试舞裙时，胸前紧绷的束缚感。她叹了口气：“唉，你不懂。”

　　两人是坐地铁回去的，到达学校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拍照的成果超出了预期，桑夏想早点回去，用Light room对图片进行简单加工。

　　陈西彦有点意外：“你会后期？”
　　“你忘了吗，我是美术生。”桑夏眨眨眼，“其实也可以用更复杂的软件来处理，但是没有必要。今天拍的这些，足够应付选修课作业了。”

　　陈西彦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想看你怎么处理这些照片。”
　　桑夏疑惑：“学计算机的也会用到这个？”
　　“不会，不过有点好奇。”

　　桑夏随身带了笔记本，里面有一些常用的图像处理软件。考虑到南门外的咖啡馆九点打烊，且两人没有吃晚餐，他们选择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待着。

　　临近期末，店里有不少复习的学生。桑夏占了个靠窗的座位，从巨大的落地玻璃往外看，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十来分钟后，陈西彦端着餐盘过来了，里面除了桑夏说的牛奶和粥，还有分量充足的鸡肉块和汉堡。

　　桑夏左手捧着牛奶，两眼聚焦在电脑屏幕上。只是几个简单的操作，平平无奇的画面就焕发出了生机。

　　大半个小时过去，照片的处理接近尾声。桑夏盯着屏幕，突然间，听见头顶飘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桑夏——”

　　那声音来自一个年轻的男人。简单的两个字，带着吊儿郎当的随性。桑夏当然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顺势抬头，看向了站在过道上的人。对方体型偏瘦，穿着件黑色的T恤，中间映着夸张的某奢侈品logo。他用下巴指着她，一脸混不吝的表情：“刚才从外面经过，看到你坐在里面还有点不敢相信。没想到真的是你。”

　　桑夏看着他，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池恒，你怎么在这里？”

　　“进来跟你打声招呼。”池恒转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了陈西彦几眼，轻笑了一声，“本来以为离了我，你是想找个更好的，结果才几天不见，都沦落到来这里吃快餐了。”

　　桑夏讨厌池恒这股目中无人的劲儿，不想搭理他。她轻拉陈西彦的衣角，收起桌上的电脑：“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池恒挡在路边，浑然不顾桑夏沉下来的脸色：“这男的我见过，叫陈西彦是吧，在四中很有名的。之前家里开了个快捷酒店，后来酒店发生火灾，他爸妈过世了，负责照顾他的叔叔因为连带责任欠了好几百万。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那些钱还清了没有。”
　　“哦，差点忘了。据说他上初中的时候，还因为精神问题住过院……”

　　“池恒，你闭嘴——”
　　桑夏真的有点生气了，她直起身，双手撑着桌面，眼睛里满含怒意。

　　在池恒的印象中，女生一直是柔软的、慵懒的，像一只血统高贵的猫。突然露出一点点爪子，像是发生了什么新奇事。他有点兴奋：“桑夏，也不知道你跟他在一起是因为真爱，还是想做慈善。回头别怪我没提醒你……”

　　正说得起劲，衣领被人从后面一拽，池恒整个人不住地后仰。快要摔倒的前一秒，他右手勉强攀住了桌沿。一旁的咖啡倒落，剩下的小半杯洒在了裤子上。

　　滚烫的感觉袭来，池恒忍不住痛呼出声：“我艹你——”

　　话音未落，他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陈西彦。对方比池恒高出大半个头来，肩膀挺括。眼睛向下睨着，修长的眼尾透着森冷。

　　就像是扼住了猎物喉咙的野兽，正一边磨牙，一边思考怎样撕咬送到嘴边的活物。

　　僵持了片刻，陈西彦松开池恒的衣领。淡漠的眼睛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戾气。

　　乍看上去温和平静的人，显然藏着阴郁晦暗、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他扫了眼池恒左腿上的咖啡污迹，下巴朝对方身后路过的女士一扬，提醒了一句：“你挡路了。”

　　女士尴尬一笑，道了声谢，从池恒的身侧小步绕过去。

　　空气安静下来。

　　陈西彦这才把目光落回池恒身上。他的声音极冷，像西伯利亚的冻原。

　　“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滚。”

　　从快餐店出来后，气氛依然很奇怪。

　　夜风迎面吹来，有青草和雨露的味道。桑夏看时间不早了，准备回寝室。陈西彦沉默片刻，开口说到：“你在这里等我。”
　　桑夏疑惑：“嗯？”
　　陈西彦没解释，只是强调道：“就几分钟。”

　　没过多久，陈西样手里拿着两个纸袋，从街灯下走来。

　　他停在桑夏跟前，将两包东西递到她手里。纸袋是热的，有奶香从缝隙里窜出来。桑夏感到意外：“麻薯？”
　　陈西彦点头：“你晚饭没吃几口，正好隔壁店里有这个，就顺便买了。”
　　说完又补充道：“如果担心发胖，可以把多余的留给室友。”
　　桑夏揣着手里满满的两大袋：“这么多，桃妹她们肯定也吃不完……这样吧，我们一人一袋？”

　　分完鲜奶麻薯后，两人继续沿着大路，往寝室的方向走。

　　气温似乎又降了，夜风一阵阵吹来，带着凉爽。陈西彦走在左手边，偶尔距离贴近，可以让人闻到他身上浅淡的香味，像是雨后初晴、森林散发的清香。

　　沉默了一小段路，桑夏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对不起，刚才的事你别生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陈西彦语气平和，“那人也只是在陈述事实。你不用向我道歉。”

　　桑夏没说话。虽然知道陈西彦的大致家境，但亲耳听见别人揭开伤疤，还是会感到难过。

　　连她都感到沉重了，更何况是当事人呢？

　　正不着边际地想着，她听见陈西彦开口问：“他是你男朋友？”
　　桑夏意识到对方口中的“他”，指的是池恒：“怎么会。”
　　“前男友？”
　　“也不是。”桑夏斟酌着用词，“他之前追过我，不过我没答应。”

　　池恒这人看起来文质彬彬，道貌岸然，但本质是一个混球。

　　还在追桑夏那会儿，他跟一帮好兄弟吹牛，说想睡她这样家道中落的富家女很容易，只要花点钱，给她重回荣华的希望，很快就能让人乖乖就范。

　　桑夏听到这番说辞之后，直接跟这人划清了界限。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聊着，一转眼的功夫，两人来到了寝室楼前的空地上。

　　桑夏看了眼头顶，天空黑沉沉的一片。一阵夜风吹来，头顶的树梢哗哗作响，她脑海里再次浮现快餐店里的场景。在池恒说完那些话后，陈西彦清澈的眼睛里，浮现出难以捉摸的晦暗，晦暗到让人感到陌生。

　　她突然有点好奇，不知道当初听见广播里的情书时，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桑夏犹豫了几秒，开口问他：“对了，高一那年在校园广播里被人表白，有没有让你感觉特别丢脸啊？”

　　陈西彦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眼底仿佛乌云散去。

　　他说——

　　“被表白不丢脸。”

　　“搞错表白的人，才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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