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星秋

6、因缘

　　六

　　为了早点把项目做完，陈西彦连续在工作室睡了两个晚上。

　　工作室坐落在学校南边的家属区，房子是老旧的三室两厅，客厅和餐厅被拿来当做办公区域，余下的另外两个朋友一人一间，还有一间被改成休闲娱乐室，里面放着跑步机和划船机，外加一张简单的行军床。

　　陈西彦这几天就睡在这张行军床上。

　　周三凌晨，大东一手提着烧烤，一手提着炒面，哼着小调走进屋里，准备给加班的伙伴们带去惊喜。刚合上房门，他一眼看见了洗完澡的陈西彦。

　　陈西彦穿着白色的居家T恤，面无表情地跟他打了个招呼。这人从浴室里走出来，浑身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正拿着毛巾擦头发，一脸淡定地从面前经过。

　　大东对着他轻轻吹了声口哨。

　　沙发上的半仙捧着个笔记本电脑，表情十分无语：“我说大东，你能不能别阴阳怪气的？”

　　“我在学中午的学姐。”大东吊儿郎当地又吹了两声：“奇怪，我吹出来的调调，怎么就没人家的动听呢？”

　　半仙闻到八卦的味道，两眼放光：“什么学姐，快给我说说细节。”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我们碰见隔壁系玩摇滚乐队的学姐了。那人应该是看上老大了吧，朝他吹了好几声口哨，跟调戏良家妇女似的。”

　　半仙很激动：“老大什么反应？”

　　大东：“没反应。他说他当时没听到。”

　　半仙叹了口气。在信息院这种男多女少、狼多肉少的地方，女生本来就是稀缺资源。他和大东每天都在为怎么脱单发愁，陈西彦这厮却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们聊天的时候，陈西彦倒了杯咖啡，放在电脑前，目不转睛地调试着程序。

　　半仙一见他无情无欲的样子就怒其不争。

　　平日里，半仙喜欢研究《周易》、《三世书》、《穷通宝鉴》等经典书籍，偶尔也会给身边的朋友算一算，“半仙”的名号因此得来。想起上周自己闲来无事卜的卦，他放下电脑，走到陈西彦跟前，一手挎在对方肩上。

　　陈西彦回过头，不解地问：“怎么了？”

　　“兄弟，这段时间你的红鸾星会动。”

　　陈西彦像是听到了什么无稽之谈：“红鸾星是什么星？没听说过。”

　　半仙一本正经的：“别不信。我给你算过，一年之内，你必将告别童子之身。”

　　大东殷勤地凑上来，笑得不怀好意：“半仙，你算得准不准啊，可别让我们老大空欢喜一场。”

　　“我这是结合了多家理论，综合推算的结果。类似于现在的大数据算法。”

　　陈西彦坐在一旁，原本没打算掺和两人的对话。当捕捉到“大数据”三个字的时候，他有点听不下去了：“半仙，我记得你是你们县的高考状元？”

　　“对啊，怎么了？”

　　陈西彦冷笑：“很难相信，这是从一个高考状元口里说出来的话。”

　　半仙把手放下来，不屑地扯扯嘴角：“高考状元怎么，高考状元就不能相信中国传统文化了？”

　　大东乐滋滋地听着两人说话，将买来的肉串和炒面在茶几上铺开，随手从冰箱里拿出气泡果汁：“老大，你可别小看了我们半仙，两个月前他不是说我有血光之灾吗？结果和材料院那帮孙子打比赛的时候，我就被人阴了，腿上划拉了两道大口子。”

　　半仙一点儿也没谦虚，顺着大东递来的杆子往上爬：“还挺准的不是？”

　　陈西彦听到两人吵吵嚷嚷的，抚着额头，一方面是被闹得头疼，一方面是不敢相信这俩货竟然是自己共事了快一年的工作伙伴。

　　他拿起温热的咖啡杯，打算喝一口。旁边的大东把手里的果汁杵在在陈西彦的桌前，及时制止道：“喝这个。大晚上的喝咖啡，小心等会儿睡不着。”

　　陈西彦没听劝：“明天上午没课，我准备把这部分写完。”

　　“又熬夜？你是不是想卷死我们？张总那边说了，程序可以周六发过去，还有周五一个下午加晚上，急什么。”

　　陈西彦盯着电脑，目不斜视：“我周五约了人。”

　　大东问：“谁啊？”

　　半仙兴奋地凑上前，抻着脖子：“是上学期和你一起做实验的女同学，还是之前比赛跟你要微信的主持人？”

　　陈西彦没说话。

　　“难道是那个为了你复读一年，追到清大来的青梅竹马？”

　　听着两位充满想象力的猜测，陈西彦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不出言制止，估计他们能把三天前说过一句话的路人也牵扯进来。

　　他轻咳一声：“你们不认识。”

　　“还我们不认识？你藏得挺深啊。”
　　“艹，那人如果知道我们老大为了和她约会，连续熬夜三天，会不会流下感动的泪水。”

　　陈西彦抿着嘴唇，一脸无语相。大东和半仙和他同班，平时还挺正常的，一碰到八卦和女人的事就变得特别聒噪。

　　他转过头，冷嗖嗖地扫了两人一眼：“滚一边去。”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周五。

　　考虑到陈西彦下午两节课，桑夏将出发的时间推迟了一个小时。恰逢她到信息院找一位学长讨论校庆晚会的灯光安排，商量完正事之后，她往下走一层，来到了陈西彦上课的教室外面。

　　离四点还有二十分钟，桑夏站在走廊上，往里面扫了一眼。巨大的阶梯教室人头攒动，密密麻麻一片，陈西彦坐在右后方的角落里。

　　男生冷白的脸微微扬起，在一群不修边幅的理工男里面，看起来十分出众。

　　桑夏站在走廊上等着，没过多久，下课铃响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来，不时有目光投向这边。

　　桑夏今天穿着白色的雪纺衬衫，下面是黑色的直筒裤。巴掌大的脸蛋，皮肤白嫩细腻。眼睛是标准的桃花眼。眼尾上扬，带着若有似无的粉，像花瓣的颜色一样柔软晕开。

　　头发不长，细碎地遮住锁骨。右边挂了只很大的包，白嫩细瘦的胳膊扶着肩带，柔软纤巧。

　　是那种乍看没什么攻击性，又让人很难挪开视线的女生。

　　大东经过的时候，忍不住也往走廊左边瞄了几眼。他认出桑夏应该不是信息院的，踌躇片刻，上前礼貌地询问：“同学，你是有什么事吗？”

　　“我找陈西彦，他还没走吧？”桑夏有些不确定地问。

　　大东闻到了八卦的气息，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苍蝇似的搓搓手：“你找我们老大啊？还没走，等着，我进去叫他！”

　　桑夏刚想说“不用”，“不”字还没出口，大东便一溜烟地跑回了教室。

　　此时的陈西彦，正坐在位置上收拾课本。因为知道桑夏会来信息院这边，两人约好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见面。

　　眼看时间接近四点，他站起来，瞄了眼左边的半仙：“我要出门办点事，帮个忙，把我电脑带到工作室去。”

　　半仙“啧啧”了好几声：“还‘出门办点事’。都知道你是要去约会了，遮遮掩掩的干什么。”

　　陈西彦把背包的拉链合上：“不是约会。”

　　“不是约会，那是什么？”

　　陈西彦：“写作业。”

　　半仙一脸无语，刚准备奚落几句，就看见大东兴冲冲地跑进来。大东一米八一百九十斤的大块头，朝这边飞奔的样子有点吓人，半仙生怕他一个没刹住车，把自己撞个人仰马翻。

　　“兄弟，人家去约会，你怎么也兴奋起来了？”

　　大东气喘吁吁的，咧嘴笑起来：“老大，外面有人找！”
　　陈西彦抬起眼睛，没来得及细问，就听大东激动地补充到——

　　“是个绝世无敌超级大美女！”

　　太阳恰好从西边的楼角照过来，即使隔了层衣物，桑夏也能感受到阳光汹涌的热意。只是站了一小会儿，后背就被晒出一层薄汗来。

　　旁边是一颗高大的老槐树，郁郁葱葱的树干伸过头顶，悄悄递来一整枝鲜绿。

　　没过多久，陈西彦从教室里走出来，后面跟着刚才跟桑夏打招呼的高壮男生，以及另一位没打过照面的卷发男。

　　陈西彦停在她面前：“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桑夏看了眼不远处的电子显示屏：“那上面有写上课的教室。”

　　相比于陈西彦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旁边两位男同学的态度显得格外热情：“兄弟，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陈西彦看了眼激动的大东，说到：“倪安东，舒振，都是我同学。”

　　大东嫌弃陈西彦介绍的不够具体，贱兮兮地凑上来，拉着一旁的舒振：“你叫我大东就好。这位是半仙，以后如果碰到了解不开的烦心事，可以让他帮你算一卦。”
　　大东：“哦对了，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桑夏弯着眼角，笑意盈盈的：“我叫桑夏，学的绘画专业。”

　　大东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美院的才女，难怪我们老大晚上不睡觉也要……”

　　话还在喉咙里，大东就感觉一只坚实的手臂搭上了自己肩。陈西彦站在一旁，脸上波澜不惊，深沉的眼睛透出森冷。大东立马收住了声音，生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对方会立刻扭断他的脖子。

　　“你们把昨天写好的程序再运行几遍，有什么问题电话联系。”撂下这句话之后，陈西彦便跟桑夏一块儿走了。

　　大东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半仙摸着下巴：“怎么办，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大东问：“什么预感？”
　　半仙的眼睛里挂满了老父亲的担忧：“那女的太漂亮了，像我们老大那样的纯情少年，可能会遭不住。”

　　桑夏和陈西彦赶到颐园时，已经接近傍晚。

　　取景地点是昆明湖。桑夏的原计划是随意照几张图交差，但陈西彦说划船到湖心拍摄的效果更好。于是两人走到岸边，准备租一辆游船。

　　就在陈西彦向老板交付押金的时候，桑夏这边发生了一件小插曲。有个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走过来，站在她跟前，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好，你是清大的吗？”

　　桑夏看着面前清秀的男生，表情疑惑。男生指着桑夏的背包，说到：“我看这上面印了清大的标志。”

　　桑夏恍然大悟，问他：“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今年高考，准备报那里。不知道方不方便留个你的联系方式？”

　　桑夏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学弟，离考试只有半个月了，还有空在颐园里闲逛呢？”

　　男生腼腆地摸摸后脑勺：“因为太紧张了，和朋友一起过来散散心。”

　　桑夏觉得这小男生说话直白，态度爽朗，不招人反感。大概是不想让对方失望，她掏出手机，一边打开自己的二维码。

　　陈西彦租完船回来，恰好就看见桑夏跟人互加微信的场景。他天生自带冷感，经过的时候拍了把桑夏的肩，目不斜视的：“走了。”

　　声音极淡，气场却咄咄逼人。男高中生看了眼陈西彦，怯生生问：“学姐，你男朋友啊？”

　　桑夏笑着回话：“学弟你是不是没戴眼镜？”

　　船渐渐地驶离了岸边，周围越来越安静。西边的天空被晚霞填满，一切就像被蒙上了一层柔光滤镜。

　　桑夏对着佛香阁的方向照了几张，又把相机递给了陈西彦。他没有拍摄耳熟能详的景点，而是选择了新奇的视角，比如水中夕阳的倒影，以及湖边层叠的浪花。

　　虽然在桑夏眼中，陈西彦一直是摄影选修课里浑水摸鱼的混子。但不得不承认，他拍出来的照片，有那么一丁点美感。

　　正当她欣赏着手中的相册时，坐在船舷那一头的陈西彦开口到：“你好像对人没什么防备心。”

　　桑夏顿住，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意有所指：“你在说刚才加微信的高中生吗？他都快考试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人搭个话，如果被拒绝了，多影响心情啊。”

　　陈西彦盯着湖面上粼粼的波光，又问：“上次选修课偷拍你的人，还找过你吗？”

　　桑夏不解：“嗯？”

　　陈西彦淡淡补充：“我记得他加了你微信。”

　　“回家就把他拉黑了。”被陈西彦一提醒，桑夏忍不住感慨，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对了，你是怎么知道他在偷拍我的？”

　　“他第一次拍的时候，没有关闪光灯。”

　　桑夏“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游船渐渐地划到了湖心。晚风是凉的，带着从容的惬意。十来米开外，另一条游船缓缓地向他们飘过来。

　　天色依然很亮。对面发生的事，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船上坐了一男一女。趁着四下无人，男人正抱着女人忘情地拥吻。

　　那两人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们会在湖中央，和另一艘船狭路相逢。

　　因为吻得太投入，船舵一时失去了掌控，他们离桑夏和陈西彦越来越近。渐渐地，亲吻的细节被放大，男人的右手摩挲着女人的脸，动作暧昧。女人趁换气的空档，嘤咛了一声：“你轻点。”

　　气氛有点奇怪。

　　桑夏捧着手机，试图转移注意力。等她再抬头的时候，发现陈西彦正侧过脸，不声不响地望着接吻的男女。

　　时间静止了。

　　她凑过去，压抑的声音透着善意的提醒。

　　“陈西彦同学，你看得这么认真，是想跟人家学习怎么接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