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星秋

11、买单

　　十一

　　走出体育馆，夜晚的风迎面吹来，带着泥土的腥味。篮球馆的喧哗声越来越远。

　　路灯昏黄，将地上的影子拉长。桑夏盯着路面，脑海里想起刚才宋苒看陈西彦的眼神。女生一双翦水秋瞳里，带着灼人的温度。本以为那晚被当众拒绝后，她对陈西彦的热情已经翻篇，看来并不是。

　　桑夏轻轻地吐了口气，总感觉自己被陈西彦当成了拒绝宋苒邀约的工具人。

　　走了一小段距离，桑夏也不知道陈西彦要带着自己去哪儿。她抬头，看向走在自己右侧的人。夜色之下，他的下颌微微绷着，森冷的眼睛安静地目视前方。

　　经过路灯时，年轻的脸庞落下轮廓分明的光影，像一副极具氛围感的油画。

　　桑夏想起今晚见面的目的，开口问：“摄影课的奖状呢，你带了吗？”

　　“带了，晚点给你。”陈西彦看了眼智能手表上的时间：“先找个地方吃饭。”

　　吃饭原本不在计划内，但时间已经过了饭点，连续跳舞两个小时，桑夏肚子有点饿。她点点头：“为了庆祝我们小组获奖，我请客吧。”

　　陈西彦表情认真：“我请。”

　　“嗯？”

　　陈西彦扯紧挎在右肩上的背包：“这次我先请。”

　　他的语气很强势，让桑夏拒绝的说辞卡在嗓子眼里。她低下头，看着地面上两人并排前行的影子，微微出神。

　　上一次出行的花费，桑夏提议过AA制，但陈西彦并没有采纳她的建议。发去的转账二十四小时一到，就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斟酌着开口：“去颐园那次，你好像已经请过我了。”

　　陈西彦表情很淡，“那个不算。”

　　桑夏反射性地问：“为什么不算？”

　　“小组作业你做的事比我多，请你是应该的。”

　　听上去不太站得住脚，又好像有一点道理。

　　桑夏看着陈西彦的侧脸。此时的他面色冷硬，嘴唇微抿，一看就是自尊心很强又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因为陈西彦说要请客，桑夏原本的想法是去吃拉面或者简餐，经济又实惠。结果到了经常光顾的小餐馆外面，发现老板提前打烊了。

　　吃了闭门羹的她有点沮丧，戳了戳身边的陈西彦：“我们再找找别的？”

　　陈西彦往周围扫视一圈：“不找了，就近吃吧。”

　　沿着大路走了两百来米，终于看见了一家仍在营业的法国餐厅。

　　走进大门，富丽堂皇、典雅奢靡的气息扑面而来。男服务生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精致的领结，礼貌地招待两人入座。桑夏扫视着夸张的水晶吊灯，辉煌明亮的壁画，又望了眼不远处舞台上的小提琴手，心里默默打起了鼓。

　　走去座位的路上，她轻轻地扯了一下陈西彦的衣袖。

　　他回头看她：“怎么了？”

　　她低声说：“要么，我们还是换个地方？”

　　“为什么？”

　　桑夏还来不及回答，最前面的男服务生转头看过来。他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我们餐厅是米其林三星，平时很难预约的。如果没尝过我们家的招牌菜，建议您今天一定要试一试。”

　　被服务生这么一说，桑夏打好草稿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选的是靠窗的位置，服务生递上点菜的ipad。桑夏扫视一圈，发现菜品的价格果然也很“突出”。

　　陈西彦坐在正对面，低头划着菜单。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透着股微妙的清晰感。

　　桑夏从小衣食无忧，即使后来家里经济情况不如从前，这家餐厅的消费水准也不算太夸张。

　　可是，今天请客的人是陈西彦。

　　服务员介绍完今日特色菜后，问两人想吃点什么，桑夏摸摸肚子，说了个“蘑菇汤”和“混合蔬果沙拉”。

　　是这家店最便宜的两道菜。

　　陈西彦抬眼看过来，提醒她：“那个沙拉里有菠萝。”

　　桑夏愣住了。

　　“你不是对菠萝过敏？”

　　桑夏轻轻呼了口气。是啊，她是有菠萝过敏症，但陈西彦怎么知道的？

　　就像是窥见了她的疑惑，陈西彦说道：“上次聚会的时候，听你提了一句。”

　　桑夏一时没回过神来。

　　陈西彦见桑夏没点主食，在询问过她的意见后，跟服务生说了个“炭烤牛小排”和“香煎银鳕鱼”。

　　直到服务员拿着平板离开，桑夏才微微凑上去，一脸疑惑地问：“你之前来过吗？”

　　“去年招待合作公司的项目负责人，跟周晨尧来吃过几次。”

　　桑夏恍然大悟。刚进门的时候，她就感觉陈西彦对这个地方挺熟的。原来，那并不是她的错觉。

　　她握着水杯，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招待客户，应该是可以走公共账户报销的吧。

　　还是和单独请她吃饭不太一样。

　　上菜前的一小段空档，两人说起摄影课的奖品来。陈西彦从背包里拿出奖状和方方正正的蓝色纸盒。纸盒里装了三只水晶相机，和陈西彦之前发来的图一模一样。

　　相机形装小巧，做工非常精致，铜质材料制成的镜头发出金色的哑光。

　　桑夏拿起其中一个相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为什么发了三个？”

　　“其他获奖的组都是三个人，老师是按照人数统一准备的。”陈西彦将相机到角落里，从纸盒的夹层里抽出一张卡片：“还送了一张万达的观影卡，可以看四次电影。”

　　桑夏很意外。原本只是出于混学分的目的选了这门课，根本没想到会有意外之喜。

　　她琢磨了一会儿，试探地问：“可不可以把多出来的相机给我？我有个朋友也想选这门课的，可惜没有抢到。正好可以送给她做纪念。”

　　桑夏口中的朋友，指的是温书桃。女生原本是想跟桑夏一起上摄影课的。

　　“没抢到？”

　　“是啊。她的手速慢了一点，提交申请的时候，对话框提示说人数已经满了。明明系统才刚刚开放一分钟不到……”回忆起当初选课的紧张画面，桑夏还心有余悸，“这门课还挺难抢的，对吧？”

　　陈西彦却没有共情：“还好。之前写了个脚本，只要设定好课程名称，到了系统开放时间，电脑会自动选课。我这两年都是在用它。”

　　听了陈西彦的话，一股惊讶、羡慕、崇拜的情绪漫了上来。桑夏张大了眼睛，原来这就是理工男的神奇魔法么。

　　她叹了口气：“如果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陈西彦别开视线，不动声色地看向窗外。也许是灯光太暖，冷白的皮肤被铺上一层极薄的绯晕，那颜色从脸颊向上渐染，蔓延至耳尖。

　　街边是车水马龙。黄色的前照灯和红色的尾灯在空间里交错，仿佛无数条发光的深海游鱼。纷繁的光点投映在他的眼眸上，一闪，又一闪。

　　过了好一会儿，陈西彦低声回话：“现在认识也不晚。”

　　很快，菜上齐了。桑夏吃的是鳕鱼。鱼肉表面煎得金黄，散发出诱人的焦香，肉质细腻可口，用来点缀的芦笋口感鲜嫩爽脆。正享用着美食，手提包突然里传来了震动声。

　　她扔下一句“我去接个电话”，便拿起手机，匆匆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一刻钟以后，她回到了座位。陈西彦正端坐着，漫不经心地抬眼问：“有事？”

　　“没什么事。”桑夏笑起来，随手将半身裙的皱褶抹平，“舞蹈老师打来电话，通知我们下周的排练时间。”

　　两人继续聊起天来。

　　桑夏想到陈西彦的选课脚本，忍不住好奇：“你之前选的公共课，都是容易混学分的大热门？”

　　陈西彦如实回答：“也不全是。”
　　话音一顿，他补充道：“上学期选的是《证券投资》，不是很热。”

　　桑夏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我也选的这门课，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陈西彦看着她，目光深邃。

　　没等他开口，桑夏就自问自答：“不过我也没认真听几次，而且，上学期我们还不算认识。”

　　陈西彦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的解释。

　　桑夏又问：“更早之前呢，你还选过什么？”

　　“应用心理学。”

　　桑夏正在用勺喝汤，不小心被呛了一口。

　　陈西彦倒了杯温水放在她手边，又递去一张纸巾。桑夏缓了口气，才红着脸说话：“我本来也报的这个，不过听说老师经常点名，就改成了别的。”

　　三门公选课都能无意间撞上，已经无法用巧合来解释了。

　　陈西彦用手指轻叩桌面，总结了一句：“有缘人。”

　　桑夏看一本正经的陈西彦难得开起玩笑，点头附和：“是啊，有缘人。”

　　说话时，桑夏仰脸看着他。即使坐在椅子上，她也比陈西彦矮了半个头。桃花眼，睫毛浓密，眼眸明亮清澈，起伏的卧蚕带着渐染的粉晕。暖色调的灯光落下来，白皙的脸蛋显得生机勃勃。

　　陈西彦灌了几口冰水，见桌上的餐品几乎空了，突然想到什么。他站起身：“等我去个洗手间。”

　　说完，陈西彦离开了座位。经过分叉口的时候，他一路向右，直接走到收银台前。

　　“麻烦结账。”

　　站在对面的女店长礼貌地问：“请问您的桌号是？”

　　“七号。”

　　店长握着鼠标操作着收款机，两分钟后，她开口：“先生，您这桌——已经买单了啊。”

　　陈西彦不解。

　　店长扬起脸，透过对面的栅栏格，望向右前方。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桑夏坐在位置上，她轻咬着果汁吸管，一脸自在地目视窗外。

　　店长笑起来，指着桑夏说到：“那位小姐是和您一起的吧。半小时前，她已经来我这里结过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