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思简若繁

6、韩白岭

　　韩白岭这一辈子审案无数，什么江洋大盗判官反贼他都见过，可是第一次见到龙林他却足够印象深刻。
　　夏末秋初，鬼园里却到处还是郁郁葱葱，那种浓郁的绿色太过稠密，有一种奇异的森寒。而在这片森寒里，总有一种暗潮涌动的感觉，好似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你，也无善意，也无恶意，却令人脊背发凉，踏过古老的石板路，转过狭窄的回廊，脚下一直是沉沉的黑色，那种黑色与别的地方不同，仿若站得久了，就会有鲜血从里面渗透出来一般。

　　韩白岭手下死过无数人，就是冤死的也不计其数，却自认每夜依旧睡得安稳，就是半夜风声扣窗，无人门自响，他也决不心惊。
　　可是，打他走过月亮门，一看见面前黑木椅子里坐着的那个白衣黑发的少年人的时候，他顿住了片刻。

　　他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想起小时候，村子里有人穿了白衣唱冤鬼的尖细声音，“月自明，风自清，轻轻抚松岗”白色水袖下半掩着一只暗含着怨恨的眼睛。

　　他失神的望着龙林深不见底的黑色瞳孔，从头到脚冷气之灌。他确定这个人杀过人，杀过太多的人，无数冤魂的眼睛叠加在她的瞳孔中，透过那种森黑的瞳孔望着他，因为太过激烈，反而平静起来，沉沉不见底。
　　韩白岭稳了稳心神，目光略略的打量了一下面前坐得无动于衷的人，居然是个十四五上下的女孩儿。毫无礼仪的穿着就寝的白色小衣，散着乌黑的头发坐在过于宽大的椅子上，膝盖上盖了一条银色缎子面金貂里子的披风。
　　手边的黑色小几上，有一杯冒着热气的青玉茶碗，玲珑剔透。

　　她的脸色过于苍白，唇色发青，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韩白岭忍住心中的厌恶和惊惧勉强抬头对上她的眼睛，这种手染无数鲜血的人，眼中有一种淡漠的高高在上的，不动声色的慈悲，只有高墙大院盘踞在龙城的该死的家族才养得出这种怪物。

　　龙林轻轻的抬一抬手，三分疲倦凝聚她的眉头
　　“大人坐”
　　韩白岭今年三十有六，正值男人最黄金的巅峰时刻。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酷吏，能令多少王公贵族谈之色变，一句韩白岭，能止小儿夜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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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能面无表情的承接住这样一种浓黑的无悲无喜无善无恶的目光是多么的勉强。借力控制住脸上僵硬的肌肉，韩白岭下意识的缓了口气：
　　“小姐可是受了内伤？”
　　明明那双眼睛正看着他，可是他叫出小姐两个字的时候，他还是明显感觉到那双眼睛落在了他身上，好像刚刚她才看见他一般。韩白岭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他尽量装着自然从容的走过去，告了座。
　　龙林青白干燥的嘴唇动了动，垂下视线，直直的看着脚前一寸的地面，她穿着柔软的白色羊皮靴，上面缀着细小的珍珠，组成凶兽的模样。无害的躲在从她膝盖上垂下来的柔软皮毛中，显得有些稚气可爱。
　　于是韩白岭的目光也落在上面。
　　龙林疲倦惫懒的应到：
　　“是啊，胸腔里疼得厉害....”

　　她的漆黑的长发滑下肩膀，遮住巴掌大的笑脸，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异常的黑，有一种孩子般无辜孱弱的气息，韩白岭被这中巨大的落差搅乱钢铁一样了心神，心里居然就浮出几丝单薄的怜悯来。
　　他深吸了口气，目光落在她放在皮毛上的些微露出的指尖上，语气更轻了些
　　“那...为什么不令医者把脉？”
　　乌黑的睫毛动了动，龙林皱了皱眉。她身后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转过头来看了韩白岭一眼，这一样冷森森的，韩白岭却无所畏惧的回看了回去，龙林断断续续的道：
　　”我从小....就杀人....命门....放在被人手里...会被罚成天成宿的杀人....“

　　阳光穿过郁郁葱葱的浓郁色彩落在她的脸上，就像落在冰雪上一样，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孩子一般的茫然困惑，韩白岭悬着心紧盯着她的表情，突然，龙林转过脸来，那双森黑的眸子直直的扎过来，全身的气息骤然一变，食人的恶鬼一般，声音去依旧不变：
　　”不可能“
　　韩白岭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没有人了，清风打着旋儿从他面前调皮的跑过。全身被风一吹，冰的他打了个寒噤，冷汗淋漓已透重衣。
　　没有哪一次审案是像现在这个样子，他不是高高在上掌控生死，而是生死被他人掌控。韩白岭默默的站起来，虚虚的向外走去，心里七上八下，如此怪物隐匿在鬼园，难为龙家家主还能高床软枕美色在怀，难道，他就不觉得胆寒么？还是离得太近居然习惯了察觉不到。
　　难道他就真的认为能够掌控这个东西么？韩白岭站在鬼园大门外，听见背后砰的一声响，竟然感觉重回人间。

　　韩白岭无功而返，杜耀投敌之事也就定位成因妒恨而起，只是仗更难打了，秋末，龙家不得不出动战鬼。
　　战事越来越激烈。
　　龙林坐在树根下静静的擦拭着手中的利剑，身上的葛衣浸满了鲜血，已经变硬了，发出一股子刺鼻的气味，白虎在她身边儿卧着，长长的手指摆弄着一只狗尾巴草。
　　他们在南和大军的后方的狼山，这里安静的紧，阳光下的原野色彩斑斓一片祥和。
　　大昭帝王因为韩白岭铩羽而归语焉不详对龙家简直是怒不可恕，不但如同老爷子所期望的不拍援军，更加断了粮草，如今，龙城已成强弩之末，龙林转了转手腕，看了看手中雪亮的剑。
　　就算赔上大昭也要龙家完蛋么？还是，只要他高兴，他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果真昏君，离天下大乱看来不远了。

　　青龙走过来，恭恭敬敬的递上一只烤熟的野鸡，龙林放下手中的剑。
　　她尚且管不了天下，她只管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儿，即便龙城铁军已经食不果腹，她带着拼命的这帮嗜血之徒也要餐餐有肉，顿顿管饱。
　　谁要看着眼热，不妨也率众杀过层层大军，找个世外桃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