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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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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不歇,淅淅沥沥的下了整晚。
从绮微宫出来,青夏与萧辞一前一后沉默的走在长廊里。
长廊的飞檐上,水珠顺着檐槽滚滚而落,不一会儿竟形成一道道透明的珠帘,借着朦胧的月色,在这空旷幽深的皇宫里,发出羸弱的微光。
“阿浅,你别灰心。陛下金口已开,只要这次任务完成,你就能顺利离开。”不知走了多久,萧辞终于开口安慰道。
陈青夏顺势站住,回头望他,清冷的问道:“你还没看出来吗?”
萧辞一脸茫然:“什么?”
“陛下根本就不会放我离开的。”
明明口中说着最令人绝望的语句,可陈青夏的脸上却异常的平静,没有过多的知觉,仿佛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萧辞不解的看着她。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长廊外的茫茫细雨中:“陛下十二岁登基便建立了监察司,明面上意旨纠察百官,实则是为了制衡权势滔天的陈相。这三十年间,他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培养暗探,可最终,真正能让他满意的人,却只有你一个。”
她再度转首望向萧辞。
“你武功高强非常人能比,别说整个监察司,就是整个皇城,整个大燮,能胜于你的人也寥寥无几。”她语调平静,声音清澈,如飞檐外坠落的水珠,无声的滴入萧辞的心里。
“可我的出现,青鸾魂契的出现,让陛下在一夜之间便拥有了两个萧辞……”她垂了垂长长的睫毛,继续道:“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配合的相得益彰,哪怕陈相这样老奸巨猾的人,也变成了瓮中之鳖。普天之下,再没有这样顺手的利刃了,他怎么可能舍得轻易放开?”
萧辞愣了愣,随即眼神中露出沮丧。他微微低下头,一言不发。饶是他再不愿相信,却也得承认,她说得没有错。
“所以今天他可以以陈家三百条人命威胁我,将来,指不定还有什么其他的手段等着我。”她转过身,望着天际边那层层叠叠一望无际的金色宫檐,默了许久,突然轻声道:“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吧……十年前你从尸堆中把我救出来带回监察司的时候,我的命运就注定这样了。”
她话音刚落,从皇城的另一边传来三声悠远绵长的钟声,沉睡在春夜中的晨光被唤醒,懒懒散散的露出一丝微亮。
青夏将手伸出房檐,雨停了。
“阿浅。”萧辞突然郑重其事的看着她:“端安侯府的事情结束,无论陛下是否兑现诺言,我都带你走。”
陈青夏一怔,只听他继续道:“天涯海角,无论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你不用再当陈青夏,也不用再当什么世子妃,这皇城里乌烟瘴气的一切都将与你无关。阿浅,我答应你,这件事后,无论发生什么,就是天塌下来,就是拼上我这条命,我也一定还你自由。”
他说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以血之名发起的毒誓,带着坚定与执着,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向她承诺着 。
可一旦私自逃走,李重玺免不了要追杀他们二人。青夏本想告诉他这逃离之路的艰辛,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在刀光剑影下长大的萧辞怎么会不知道被人追杀的艰难?可他明明知道,却还是愿意为她做出这样的承诺。
青夏平淡的目光中不由掀起一丝涟漪,她眼带笑意,同样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说:“好,端安侯府的事情结束,我们一起离开。”
两人四目相对之间,天光已是大亮。
“话说回来,陛下刚处置完陈相,紧接着便要对付端安侯。这端安侯褚家到底是个什么狠角色,居然让陛下如此忌惮?”青夏见廊外雨停,朝着宫外的方向,边走边问道。
萧辞跟上前去,道:“你没听过褚家的威名,也是因为褚家近些年来衰败不少,尤其现在的端安侯褚俞周又是个资质平庸,沉默寡言的人,褚家这些年更是销声匿迹。但放在从前,可不一般。”
青夏有些诧异。身为监察司暗探,她通常只会关注那些活动异常的势力或官员,像端安侯府这种从不参与任何朝堂之争,一向默默无闻的,她倒是鲜少关注。
于是便静听萧辞娓娓道来。
原来,端安侯府褚家在大燮王朝初建时便立下赫赫战功,于是被皇室先祖封为端侯,后因大燮西侧的昭阳国日渐强大,西境频频生乱,端侯奉命镇守西境,百年来战事无数,却未丢失一寸土地,因此又被先帝加封为端安侯,而褚家也一举成为整个大燮王朝中除了皇姓外最尊贵的姓氏。
“可盛极必衰。”
萧辞和青夏走出皇宫后,他回头看着缓缓关闭的金色宫门,说道。
“褚家在西境一代拥兵自重,难免让远在凤襄城的国君心有不安。于是帝王之术便用到了褚家身上。褚家经过数十年来的打压,虽然在西境威名犹在,可在凤襄城却早已势力大减。曾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端安侯府,如今也只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皇宫出来便是凤襄城有名的璧若大街了。今日是春朝节的第一天,大街上比平日里人更多。
“既如此,任凭褚家自己凋落就好,陛下又何必这么着急的赶尽杀绝?”青夏问道。
萧辞想了想,猜测道:“鸟穷则啄,兽穷则攫。皇室把褚家逼到这个地步了,难保褚家不会另寻他路。别忘了,十万褚家军驻守西境,而百里之外便是昭明。
青夏若有所思道:“这么看来,这次羽阳矛出现在昭明的军库中确实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公子小姐,要买花环和春灯吗?”
话间,一个满身挂着花环,手提春灯的小贩凑过来问道。
她突然被打断了思路,一时愣住,倒是萧辞,从容的拿钱买了两只用鲜花编织而成的花环,一个轻轻放在青夏的头顶,一个套在自己头顶。
春朝节是大燮特有的节日。每逢春朝,男男女女都会头顶花环,手提春灯,走上街来参加各种祈福仪式,为的是祈祷春日能带来好运,让接下来的一整年都能顺顺利利。
青夏素来是不参加这些的。从前在监察司,每日都要训练,除了新年和陛下圣诞的两日会有空闲,剩下的日子都是暗无天日的。春朝节这种东西也只是听萧辞说过而已。后来虽然在相国府当小姐,可她心里却也只有找到陈相罪证这一件事,哪有闲心去过节。
她将头上的花环取下,捧在手里左右翻转的看着。
鲜嫩的绿茎相互缠绕在一起,围成一个正正好好的圆。赤红色的海棠花点缀其旁,像烟花一样绽放开来。
她似乎爱不释手,把玩了一会儿便立刻重新带在头顶,低头腼腆的一笑,不经意间露出小女儿家的欣喜。
萧辞看到她如此开心心情也跟着放松。她一向妆容素雅,今日配上这正红色的海棠,倒是少见的惊艳。
“很好看。”他笑着说道。
青夏抬起头,自然而然的以为萧辞是说花环好看,于是盯着他头顶那一圈白色的桔梗,跟着笑道:“你的也很好看。”
萧辞笑笑,想要解释,却又觉得这样直白的说她好看未免有些唐突。于是索性一笑了之。
“那褚俞周的那两个儿子呢?”青夏并没有放下褚家这个话题,继续问道:“七日后我就要嫁给端安侯府世子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辞拉着青夏继续往人潮最多的地方走去,边走边道:“褚俞周的两个儿子中,二儿子褚贤,资质虽然平庸,但这几年在军中历练,高低也谋得了校尉一职。”
很快,两人走到一处祭台。祭台周围挤满了带着各色花环的男女,他们互相交谈,带着期待的目光望向台上。
这时,台上四周突然冒出一圈火光。突如起来的火焰仿佛一瞬间点燃了众人的热情,他们欢呼跳跃着涌向祭台。
青夏和萧辞二人不愿与他们相挤,只得退到一旁空旷无人之处。
“不过相比较他父亲,褚贤倒是个不甘寂寞的。他去年娶了御史徐久年的女儿,为此联结了不少朝中文臣。而徐久年与皇后是远亲,褚贤又借着这层关系,与他夫人时常跑去孝敬皇后。这么多的动作,也不知道他意欲何为。”萧辞说着,不屑的一笑。
青夏沉默片刻,接着问道:“那褚俞周的大儿子,也就是端安侯世子,他是什么样的?”
祭台上火焰四射,台下欢呼声此起彼伏。忽然人群中一阵尖叫,立刻将青夏和萧辞的目光吸引过去。
只见一个头戴鹿角的人赤脚跳上祭台。
他身材消瘦,白色的单衣外挂着五颜六色的流苏。流苏垂地,扫过他带着青筋的脚踝。
他轻松的一个侧空翻,流苏在空中画出一个个五彩斑斓的圈,随后,那带着木头面具的脸在圈中显现。
众人的激情达到了极致,台后抚琴的琴师也在此刻一齐奏起了乐曲。
在欢呼声与音乐声中,他在祭台上尽情的跳着一种既神秘又怪异的舞蹈。透过面具,人们看到他那漆黑透亮的双瞳,感到仿佛是无穷无尽的深渊,引诱着你进入,可同时却又如清澈见底的水潭,所有的罪念都在此刻化为无形,如同神明的注视。
每个人都被他身上散发的那种神迹所吸引,仿佛此刻在台上飞跃的已不是人,而是一只神鹿。
直到,一曲舞尽,人们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如同大梦一场。而此刻,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掌声。
伴随着延绵不断的掌声,他将众人鞠躬行礼,然后轻轻的将面具取下,对着台下众人露出一个干净又纯粹的笑容。
“他就是你要嫁的人。”萧辞看着祭台上的人说道:“端安侯府世子,褚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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