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与深海》九转琉璃

4、魔鬼与魔女

　　公元15世纪的欧洲刚刚逃离黑死病的蹂躏，人们逐渐意识到求助于神明并不能带走疾病与死亡，只有科学与知识才能破解生命的秘密。不过世界上只剩些妖魔精灵，完全无法对人类造成威胁。
　　古老的地中海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将海面上弥漫的雾气神化为魔女熬制药剂时产生的异象，她那里什么药都有——治愈疾病、致人死地、一见钟情，甚至返老还童，不过从未有人得到过一滴真正的魔药。
　　因此不再有人相信魔女，大雾也随着航海技术的发展褪去了危险性，不过当五颜六色的雾出现时，人们还是会想起关于魔药的传说。
　　坐落在亚平宁半岛东北部的威尼斯共和国繁荣又富裕，东方的黄金、丝绸与文化由此传播到欧洲各地。热情奔放的威尼斯人在每年初春庆祝狂欢节，他们将真实身份隐藏在各种面具下，扮演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角色游走于街巷间，常常纵情歌舞直至黎明。
　　庆祝活动往往会持续两个星期，之后人们才会重新投入到日常生活中。今年狂欢节的最后一天夜里，海浪将一名黑发女性冲上无人沙滩，她的下半身是条鱼尾，上半身则是人类的模样，眼睛还是罕见的灰色。
　　离开海水后，鱼尾慢慢变成了人腿，女性尝试着站起身，用陌生又熟悉的肢体在陆地上行走。起初走得连连摔倒，皮肤磕青了好几块，但很快她就能和普通人一样行走跳跃，步伐轻盈又优美。
　　海浪拍打沙滩，奏出奇妙的韵律，女性点点头：“我会去欺骗人类获得不灭的灵魂，请母亲放心。”
　　不远处闹哄哄的街道上，人群接纳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为她戴上面具一同歌舞，一起高昂地笑着叫着，挥动手臂腿脚跳着荡着，将佳肴尽情抛向空中，美酒肆意泼洒在地。
　　与歌舞并行的是打斗。节日催生人类本性中的疯狂，他们互相撕扯衣服，无视礼仪道德纠缠在一起，无需引诱就已在毁灭与堕落的道路上飞奔。
　　太阳升起，天主的光辉终结了乱象。摘下面具后，男人女人变回绅士淑女，彬彬有礼地继续往日生活，各人都有各人的归处，除了半途加入狂欢的女性。
　　她像是第一次见的太阳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路过的人议论纷纷却不出手相助，直到一名老人将她带回了自己的诊所。
　　直到中午她才悠悠转醒。
　　“……姑娘，你在听吗？这里是阿尔巴诊所，能联系你的家人来接你回去吗？”
　　妇人伸手摸摸姑娘的额头，并询问她一些简单的问题，不料对方竟哭了起来。
　　“母亲把我赶出来了，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好心的夫人，能请您收留我吗？”
　　不等妇人回答，她又补充道：“我懂一些草药的知识，也可以做杂活，肯定能帮上忙，求您了。”
　　“好吧，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叫加比娜，正和丈夫阿尔巴一起这家经营诊所，你叫什么？”
　　“莉莲，我叫莉莲。”
　　她破涕为笑，清艳的面容叫加比娜看了都要晃神，谁会忍心将这样的女性拒之门外呢？
　　“你怎么能不经我同意就收留来路不明的人！别闲聊了，快去前面给那几个醉鬼配催吐剂。”
　　突然闯入的阿尔巴赶走了加比娜，他一屁股坐到床边，目光直勾勾地从莉莲的脸滑到毯子下遮盖的躯体，然后意义不明地笑了起来。
　　“听说你被家里人赶出来了，真可怜，只要你愿意听话，替我夫人做些事，我可以考虑收留你。”
　　“好的，我明白了，母亲教过我的草药知识一定能帮到夫人，我这就去。”
　　莉莲跳下床，绕过阿尔巴伸出的手窜出房间，只留给他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背影。
　　实践过程中，加比娜发现莉莲掌握的知识远超她想象，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能熟练报出店里所有草药的名字和功效，还能据此配出正确的药剂，连一些秘密客人需要的毒药也信手拈来。除了从不在夜间露面工作外，似乎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很快，街坊邻居们都知道了阿尔巴的诊所里有个漂亮又能干的姑娘，老人们喜欢她的温声细语，孩子们喜欢她的鬼灵精怪，年轻人则被她的容颜吸引，以各种理由频频光顾诊所，哪怕被阿尔巴挥着扫帚赶出去也甘之若饴。
　　所有人都喜欢他们看到的莉莲，唯独加比娜心中还留有一丝担忧，她清楚该死的丈夫是为了什么才带回并收留莉莲，也清楚莉莲知道阿尔巴想做什么，那她为什么还要到处散发魅力呢？
　　加比娜无数次看见阿尔巴趁莉莲专心工作时动手动脚，还用各种理由与对方独处，用他无知愚蠢的大脑挤出花言巧语诱惑足以当孙辈的女性，而自己竟对此无能为力。
　　如果阿尔巴没有继承诊所，加比娜根本不会和他结婚，这个对草药一无所知、脑子里只有酒色的废物凭什么——
　　当然，她的想法什么都改变不了。又是一年狂欢节，阿尔巴早早梳妆打扮，戴上美男子的面具出门游玩，毕竟比起家里不上钩的小丫头和食之无味的老妇人，还是外面唾手可得的浪荡儿更可人些。
　　加比娜留在诊所继续工作，夜幕降临后，莉莲照常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城中的庆祝活动逐渐步入高潮，无需出门都能听见外面的吵闹声。
　　“莉莲，请开门，我要和你谈谈。”
　　房间内隐约有重物拖拽的声音，加比娜再次敲门：“是有关阿尔巴的事，必须趁现在才能和你谈谈，我很担心。”
　　“呼……”
　　加比娜将耳朵贴上门板，还是听不清里面的声音，她选择推门而入。
　　开门的下一秒，妇人的尖叫淹没在狂欢节的乐声中，加比娜一屁股坐倒在地，手中的蜡烛掉到从房间里蔓延出的水上，走廊陷入一片黑暗。
　　但她仍能看见人身鱼尾的怪物一点点爬到门口，那条粗壮的尾巴正是先前重物拖拽声的来源，分明是同样清艳的容颜，加比娜心中却已无爱怜，只剩恐惧。
　　“怪物！”
　　她说的怪物撑起身子，以飘渺如歌般的声调回答：“我是莉莲啊。”
　　“你就是怪物、魔女、披着人皮的骗子！亏我还想帮你，看来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想毁了我的诊所！”
　　“我没有要动摇你的地位，如果你想要阿尔巴的忠诚，我能……”
　　“谁稀罕他。”
　　加比娜站了起来，她仔仔细细地端详莉莲，意识到一个可笑的事实：这个魔女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大魅力，也不认为会有人被她吸引，她只是个笨拙地想要讨好身边所有人的可怜虫。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越过鱼尾，打开窗户，指着外面的河道下了逐客令：“离开，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不会手下留情。”
　　莉莲放弃了，她爬上窗台，翻入水中，沿着河道游回大海，回到母亲的怀抱。
　　加比娜站在窗边，回想起魔女在过去一年中曾展现出的种种不合理之处，她实在分辨不出自己现在的反应是否也是被算计的结果，只能顺应自己的内心赶走这个计划外的要素。
　　也曾有一个瞬间，加比娜计划和某个姑娘共同经营属于自己的诊所，还要为她找桩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婚事，不过现在那些幻想都化作泡沫，混入一望无际的大海了。
　　深海魔女的作坊内，一口小锅正在熔岩上静静沸腾，各色气泡从中产出，穿过鲸骨窗栏一路升出海面，最终泡泡炸开，形成人们口中有关魔药的传说。
　　自大海诞下莉莲以来的百年中，她一直居住在鲸骨与死珊瑚搭建而成的建筑里，洋流带来亡者的奇珍异宝，也教授了一切魔女该有的知识——包括如何欺骗、诱惑人类以获得想要的东西。但很明显，被人类识破身份、逐出家门的莉莲并没有依照教导完成母亲的嘱托。
　　“美貌、才学，还有惹人怜惜的身世，有了这些谁不会爱上你？谁不会爱你胜过爱自己、父母、还有这世上的一切？而你居然主动将本来的面貌暴露在人类面前，失去了获得不灭灵魂的机会！”
　　暴怒的水流冲倒了熬药小锅，掀翻了魔女的藏品，吼叫着把一切都打乱：“没有不灭的灵魂，你死后只会化为海上的泡沫！莉莲，你是我创造的孩子，是唯一能理解我的人，你必须获得不灭的灵魂永远陪伴我！”
　　湍流渐渐平息，满怀柔情地绕着莉莲打转：“我最爱你了，你只能在我身边。”
　　在魔女沉默时，不知名的法术突然袭击了作坊，气泡裹住了整座建筑，将海水全部排干。当莉莲险些摔倒时，一双属于男性的大手将她稳稳扶住，直到鱼尾完全变成人腿后才松开。
　　“祝你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阿莲，还认得我吗？”
　　“当然，你是地狱的宠儿、否定的精灵、长着马脚的魔鬼，一切人类所厌恶的背后都有你的手笔，女巫也由你的契约学会魔法。但我的力量并不来源于你，人类更不该造访深海。”
　　莉莲指的是与对方一同到来的家伙，这老学究盯着魔女的藏品嘀咕个不停，完全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奇怪的物件、荒谬的魔法，还有个站都站不稳的老婆子，这就是你让我返老还童的药方？”
　　“我亲爱的朋友浮士德，既然你不愿意用简朴的生活强身健体，那要重返青春还得靠她，瞧那魔镜中的影子，你看见了什么？”
　　浮士德的注意力被镜子中的美人幻象吸引。莉莲摸摸自己的脸，没感觉到有什么变化，魔鬼笑眯眯地凑到她耳边，轻声解释道：“只是个小幻术而已，不然的老东西准对你一见钟情。”
　　镜子里的美人幻象消失后，浮士德终于清醒，魔鬼将他推到莉莲面前：“给我亲爱的朋友一杯返老还童的魔药，多放些甜蜜的欧芹，叫他能快活地追求世间极乐。”
　　“如果这能让你们早点离开的话。”
　　莉莲扶起药锅，用指节敲击锅沿。那些沉眠于橱柜中的材料挨个苏醒，蹦蹦跳跳地跃进锅里，清水自她手中涌出，熔岩复燃煮沸药汤，火星灼伤了左脚，而她全然不知。
　　刚出炉的魔药被浮士德一饮而尽，他在几个呼吸间变回了青年模样，然后迫不及待地进入传送法阵离开。魔鬼挥挥手告别，祝他早日找到镜中美人，
　　“那么，现在碍事的家伙都走了，在商讨报酬前，请容我献上一份礼物。”
　　他单膝下跪，伸手托起莉莲受伤的脚，指尖触及的伤口全部快速愈合，放手时，一串珍珠被留在了她的脚踝上。
　　“我想你会喜欢它的。”
　　魔鬼的眼睛像暗淡的太阳——莉莲在他抬头看向自己时忽然这么想，脚上的珍珠转动间闪烁着细碎星光，连见惯了奇珍异宝的魔女都说不出句讨厌来。
　　“这就够了，我不需要报酬。”
　　隔绝海水的法术似乎到了极限，气泡逐渐缩小，莉莲转述着洋流的语言：“母亲说，滚出去，梅菲斯特。”
　　莉莲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知怎么逗乐了梅菲斯特，他牵起对方的手踏入传送法阵，在海水袭来的前一秒带走了魔女。
　　他们降落在教堂的尖顶上，梅菲斯特搂着莉莲站稳，将目光投向下方的街道，青年姿态的浮士德正对一名豆蔻少女穷追不舍。他嗤笑一声，请魔女稍作等待，自己跳到了“亲爱的朋友”身边。
　　“嘿，听着，把那小妞给我弄来。”
　　“你说的姑娘年纪尚小。”
　　“魔鬼可别来装模作样，今晚我若得不到那天使，明早我们就分道扬镳。”
　　“不要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轻易到手的东西有什么好，我劝你再好好想一想，她是否真是你的镜中梦想？”
　　“我确定，快准备送她的礼品，我现在就要前去拜访。”
　　“遵循契约，我会为你效犬马之劳，太阳即将下山，还请亲爱的主人稍作等待。”
　　梅菲斯特化为青烟消失，重新出现在教堂尖顶上，他向莉莲伸出手：“冒昧带你来是我不对，能否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呢？”
　　“这个以后再说。浮士德的情况不对，我没有在魔药里加欧芹，他不该像发了情似的追着姑娘跑。”
　　阵阵清风吹来街道上的声音，莉莲显然对刚才的事一清二楚。
　　“是我的药出了问题，还是你……”
　　专注于思考的莉莲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平衡，她落进了梅菲斯特怀里。
　　“我带你去看契书，你会明白的。”
　　魔鬼的胸膛张开一张大口，将莉莲整个吞了进去，不过温热的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她眼前很快盈满璀璨的彩光。
　　黄金、珠宝、珐琅、丝绸、瓷器，穷极世人想象极限的奇珍异宝堆满了房间，莉莲倒在一片柔软的垫子里，挣扎半天也没能站起来。
　　一根碗口粗的条状物从垫子里钻出，扶着莉莲站在了平面上，她终于看清所谓垫子和房间的真面目。
　　血红色的地面和墙壁像有生命一样微微起伏律动，从中生长出的肉质触手组成了垫子，也充当着所有珍宝的管理员。其中一团触手正结成人形，用不知在哪的嘴开口说话：
　　“欢迎来到我的收藏室，有喜欢的东西吗？只要你开口，想要什么都可以。”
　　“梅菲斯特，我是来解决浮士德服药失控事件的，请给我看你说的契书。”
　　“好好好，你总是什么都不要……契书就在这。”
　　触手在珍宝堆里翻了半天，才找出浮士德与梅菲斯特的契书，上面写明，只要浮士德的欲望被梅菲斯特满足，并对某一时刻说出“你真美呀，请就此停留”，那么梅菲斯特便可收走浮士德的灵魂。
　　“所以那个小姑娘是你引诱他的手笔？”
　　“不，除了找你要杯魔药，我可什么都没做，他是遵循着内心爱上那个小姑娘的，你瞧！”
　　触手搬来一面镜子，倒映出梅菲斯特在外界所见的景象：浮士德躺在一间少女闺房内，神色痴迷地把玩着床边帷幔，直到夕阳的最后一抹光也被黑暗吞噬，才在梅菲斯特的拉扯下离开。
　　“有魔鬼做媒，他们怎么会不幸福相爱呢？”
　　随着夜晚降临，莉莲的双腿变回鱼尾，触手将她扶进垫子里，爱呢地按摩魔女的每寸肌肤，却始终不见她脸上出现任何放松或愉快的表情。
　　“我不认为这样的爱能幸福。”
　　莉莲抓住触手中组成脸的部分说：“一段亲密关系中的双方至少应该互相尊重，否则只会招致痛苦和毁灭，你不会使浮士德满足，还会让那个小姑娘受难。”
　　不知名的苦涩香气在房间内弥漫开，莉莲扒开纠缠的触手，凝聚水流做了个容纳自己的浅塘，她的鱼尾上还挂着梅菲斯特赠予的一串珍珠。
　　“尊重？即使没有尊重也会幸福，所有生命都在遵从欲望行动，只要欲望实现就会满足。而那个小姑娘……只要心中还有爱，那就能承受一切苦痛，难道你在乎她？”
　　“不，我不在乎她，但我想知道爱是什么。母亲说那是一种胜过自身、父母、乃至世界上一切事物的感情，但我不认同。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满脑子都是别人，最后陷入痛苦与毁灭，未免也太可怜了。”
　　“可怜？你不认为她天真又可笑吗？”
　　莉莲灰色的眼眸如刀锋般锐利，直刺梅菲斯特心中隐秘的角落，狡猾善辩的魔鬼竟无法反驳她接下的话了。
　　“追求爱是没有错的，尽管这份爱会让她的心伤痕累累，但我相信只要不放弃寻找，让心不再疼痛的爱也是存在的。梅菲斯特，你……真的是为了灵魂在引诱人类吗？”
　　地面和墙壁突然蠕动着压来，黄金珠宝被挤到一边，无尽的触手将她淹没，短暂的黑暗过后，莉莲重新见到了天空。
　　“别问了，阿莲，别问了。”
　　他金色的眼睛在曙光中发亮，无人的荒野中，风吹散苦香，两个世人眼中的怪物紧紧拥抱。
　　“那就换个话题，梅菲斯特，虽然你带我离开深海的行为确实是我当时心中所想，但还是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意愿，至少提前说一下。”
　　莉莲叹了口气，拖着刚变化出的双腿艰难站起，捧起梅菲斯特的脸让他稍微离远些。
　　“虽然我并不讨厌你，甚至还有种熟悉感，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突然的旅行，也不喜欢被随意触碰，不管你想得到什么，好歹先问问我吧。”
　　“好，我答应……那可以带你走吗？”
　　“不可以，我要离开这里，你也该回去履行契约，答应了的事不能反悔。”
　　莉莲离开得干脆。梅菲斯特站在原地，伸手轻抚胸口，喃喃着只有自己才听得懂的话：“别被她三言两语就勾出来，没有人能抵抗诱惑与欲望，她迟早也会堕落，你在期待什么？”
　　由于传送魔法的失误，本应前往威尼斯的莉莲来到了亚平宁半岛的另一端——罗马，对魔女来说，这个教皇统治的国家显然十分危险，因此她立刻动身前往最近的海岸。
　　途中，莉莲看到了一幅画。
　　夕色铺满平原，染金田野与茅舍，将卷云撕成玫瑰粉的絮片。农人在阡陌上漫步，小孩在麦浪中嬉戏，有只卷毛犬从画的这一头跑到现实的那一头，最后凑到莉莲跟前，用湿热的鼻头拱她的手。
　　深海从没有阳光，也没有原野和生机勃勃的人类；威尼斯的人们又总是跑来跑去，恨不得拥有米达斯国王点石成金的秘术，直到失去一切才肯洗去对黄金的欲望。莉莲走近画板，差点克制不住自己上手摸的想法。
　　“我……喜欢这幅画。”
　　卷毛狗似乎被莉莲吓了一跳，呜呜叫着试图吸引注意，但莉莲并不理它，而是转向画家道：“请您开个价，我想买下它。”
　　“如果您喜欢请尽管拿去，但这幅画还没有完成，我需要回工作室做最后的完善，烦请您光临舍下稍作等待。”
　　莉莲眼睛一亮，跟着画家来到他的工作室，卷毛犬紧随其后，却不知为何在绘有五芒星的门前停下脚步。
　　“你不进来吗……算了，那就等我一会儿吧。”
　　狗端端正正坐在门口，目送莉莲踏入工作室，颇像人般叹了口气。
　　雕塑、画作、天体模型、人体解剖图、建筑设计草案和各种看不出用途的机械堆满了整个房间，画家架好工具，为风景画做最后的完善，并在底部署上了名字。
　　莉莲注意到房间里所有物品上都有这个名字。
　　“请问，这些都是您的作品吗？”
　　“是的，我对它们很感兴趣，也花了很多的时间学习，不过有些疑惑大概还是要带进坟墓里研究了。”
　　“原来人类能创造这么多、这么多我从没见过的东西，先生，您想要返老还童的魔药吗？喝下它你就能超越人类的极限，继续这些美丽的研究了。”
　　莉莲手中涌出大量液体，世人垂涎欲滴的药剂从指缝间漏到地上，她一步步走近画家和他刚完成的画作，将手伸到对方面前。
　　“不，谢谢，我不需要。”
　　药剂忽然失去依托，全部洒在了地上，魔女垂下手，指尖触碰到了什么凉凉的东西——是卷毛狗的鼻头。
　　大门不知何时敞开，露出缺了一角的五芒星图案几只老鼠爬下门板，试图舔食地上的魔药，却被卷毛狗低吼着吓走。
　　“您为什么拒绝？”
　　地上的液体浮空回流，最终消失在她的手心。莉莲摸摸画作边缘，卷毛狗走向门口回头看，此时，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在画家身上。
　　“因为我想用自己的力量探索世界，重来一次虽能解决时限的问题，却也助长了欲望的胃口，幸福将会永远尽在咫尺又触不可及，况且人类不需要魔法和神明也能做到想做的事，就这么简单。”
　　一种复杂的笑容出现在了莉莲脸上，很难有人能从中分辨这到底是喜悦、惊讶还是惋惜，不过画家并不在意，魔女和卷毛犬离开后，他补全了大门上损坏的五芒星——一种常见的驱魔图案。
　　夜幕降临，原野上亮起一团萤火，为露宿的魔女和卷毛犬提供微弱朦胧的光。莉莲躺在小溪里，鱼尾摆动溅起的水花拨湿了狗头，“它”打了个喷嚏，身形扭曲拉长，变成熟悉的模样坐在地上。
　　“梅菲斯特，我们才分开三天吧。”
　　“是的，三天，三天已足够诞生爱情，那个叫葛丽馨的小姑娘成了老东西的囊中物，今晚他们相拥而眠，明天白鹳就要到访。”
　　“这是要毁了她，加比娜和我说过早孕的风险，还是说他们已立誓缔结婚姻、无论生死都会相随？”
　　“谁知道呢，”梅菲斯特摊开手耸耸肩，然后俯身向莉莲靠近，“既然那么担心就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不过莉莲的注意力已换了地方，她伸手摸向梅菲斯特湿透的头发，忽然笑了起来，谁能想到堂堂魔鬼会变成一只卷毛犬、还被戏弄得像只落汤鸡呢？
　　湿发在在她的法术作用下蒸干，而手指也顺势滑到男人的胸膛，在他心口上轻巧地画了个圈：“你又想把我装进去？”
　　溪水潺潺，月光皎皎，不过再美的景色此时也比不上莉莲嘴角弯起的弧度，她生来就被母亲赋予了勾人的本领，只是如今才对梅菲斯特显露。
　　“不喜欢么，我只有这种方法。”
　　莉莲一把搂住梅菲斯特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吹气：“那就带我走吧。”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莉莲吞入腹中，连带她躺过的溪水都带走，然后原地消失了。
　　葛丽馨家门前的街道上，浮士德与梅菲斯特贴着阴影潜行，然而一双早有准备的眼睛将这俩小贼揪出，并愤怒地挥剑斩去。
　　“你这诱骗我妹妹的拐子，我要你好看！”
　　梅菲斯特便在旁作壁上观，浮士德在魔法的加持下很快结束了战斗，将情人的兄长杀死。
　　“快走吧我亲爱的主人，可别影响接下来的快乐。”
　　满手鲜血的浮士德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魔鬼的蛊惑，跟随他逃往布罗肯山，魔女却选择离开他们留下。
　　只剩一口气的兄长在赶来围观的人群中死去，于是继母亲死于“误服”安眠药后，仅剩的亲人也离这小姑娘而去，她的家中橱柜里还搜出了不符合身份与财力的首饰，街坊邻居纷纷猜测葛丽馨是否是受诅咒的魔女。
　　小姑娘顺理成章地进了监狱，数日后将在集市被斩首，没有人宽恕她的罪行，没有人可怜她的处境，那未成形的胎儿也离开了母亲的肚子，与脏污一起排入河流。
　　以法术催眠狱卒救出葛丽馨听上去是很简单的事，但自从神明离开世界后，使用超自然力量的代价日益增加，实际效果却日益减少。因此，没有灵魂作为力量载体、只有深海母亲赋予固定能力的莉莲救不出人。
　　她意识到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前往布罗肯山寻找浮士德与梅菲斯特，正巧赶上了一年一度的瓦尔普吉斯之夜。
　　又名，群魔荟萃的狂欢节。
　　比起威尼斯的狂欢节，这属于妖魔精灵的夜要更加露骨放荡，蛇的尾巴紧紧纠缠在一起，磷火颤动着吟唱，雄山羊在深谷中攀登，啜饮隐秘的山泉
　　凡人在此历经疯狂，深深地依赖上虚无的幻象，然而热烈反映他为了了解渴伸出舌头，那无需魔鬼也会跌入地狱总在征秋美味的一步之遥，倘若
　　浮士德正与精灵共舞，看上去完全忘记了手上的鲜血，也忘记了山盟海誓的情人。梅菲斯特出现在莉莲身边，牵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你是来找我……还是来玩的？”
　　“我来叫浮士德回去，葛丽馨要被处死了。”
　　“噢……那可怜的小姑娘正需要英雄拯救，而她的白马王子却沉溺于享乐不肯回头，你说该怎么办？我总不能劝到手的猎物逃出陷阱。”
　　梅菲斯特敛去笑容，手指轻轻按压莉莲的掌心，让她不得不将注意力分给他。
　　“葛丽馨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姑娘，来自魔女的帮助会让她备受谴责，何况你都没有力量在晚上维持人形，哪还有办法去救她。不如来和否定的精灵共舞，忘却一切烦恼。”
　　“那么，你会阻止我带走浮士德了。”
　　“永不饕足的老东西有什么好，给他块面包，便想要蛋糕。”
　　莉莲抽出手，朝远处的浮士德吹了一口气。海雾自她口中涌出，化出葛丽馨的蜃象，在沉溺于精灵美色的人面前停住，以苍白的面容无声倾诉自身的苦难，期冀唤回昔日爱人的垂眸。
　　“如果他主动提出离开，依照契约你也不能拒绝吧。”
　　梅菲斯特确实不能拒绝，但莉莲已无力看到浮士德的选择——使用法术的代价让她失去意识倒下，身体则被魔鬼收进血肉，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沉眠。
　　魔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百花盛开的海底，珊瑚林立的原野，太阳与月亮共享一片大地，而相爱的人永远依偎在一起。
　　因为梦境太过荒诞，魔女醒了过来，她还在梅菲斯特的腹中，以原形躺在一池清水里，伸手便能摸到他的心跳。几根触手伸过来扶莉莲到别的地方躺下，还顺便吸干了鱼尾上的水。
　　“后来怎么样了？”
　　触手摆出断头台的造型，昭示着小姑娘死于非命的结局。莉莲沉默半晌，忽然说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你瘦了很多。”
　　她还捏捏身边的触手，分析得头头是道：“手感都不一样了，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触手没有回答，莉莲更觉着不对，催促他赶紧放自己出去。
　　这一次脱出的时间比以往都长。眼下正是白天，梅菲斯特将怀中的莉莲放在床上，在她腰下塞好软垫，等待鱼尾变成人腿，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
　　“为什么会无法化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素来轻佻从容的魔鬼完全失了风度，他用力捶打自己的头，在房间里快步徘徊，嘴里蹦出的都是些混乱不明的词句。
　　“……特，梅菲斯特！”
　　他一时弄不清是谁在喊，眼珠子转了半天也没聚焦到声源，直到什么重物摔到了地上。
　　“梅菲斯特，你冷静点，我什么事都没有。”
　　梅菲斯特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发现莉莲从床上爬了过来，正用力拉扯自己的裤脚，他赶紧把人抱回床上，仔细检查她有无受伤。
　　“不用担心我，是母亲收回了力量才让鱼尾无法变化，倒是你，”莉莲看向梅菲斯特的脸，“怎么憔悴了那么多。”
　　“你睡了三十年。”
　　梅菲斯特的金色眼睛在发亮，他盯紧床上神色放松、完全没把眼前情况当回事的家伙，莉莲感觉到被控制的微醺感，某种联系正将他们的心跳绑在一起。
　　“我喂了自己的血肉作为营养才让你没在睡梦中死去，即使这样你还是睡了整整三十年，阿莲知道使用大型魔法的代价吗？”
　　莉莲的嘴唇无法自控地开合，说出了最真实也最残酷的话：“我知道，最严重的情况会死，最轻的代价也是百年的寿命，以人鱼的情况来算会直接死去。”
　　“你知道？你知道还去施法，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梅菲斯特的手肘撑着被褥，避开了所有黑色长发散落的区域，他整个人几乎都压在莉莲身上，离柔美的女性躯体仅有几寸，苦涩的香气在两人的呼吸间纠缠。
　　“因为我不想让她蒙受如此残忍的结局，尽管失败了，但我不后悔。倒是你，浪费了这么多心力在我身上……为什么呢？”
　　她字字句句都在叩击梅菲斯特的心，仿佛魔女蛊惑人心的本领还能发挥作用，连句尾发问的调调都像只挂满饵料的鱼钩。
　　而饥饿的猎人一头嘬上了鱼钩，将所有饵料舔食殆尽，甚至主动将舌头咬破，以便与钩子紧紧磨合。
　　梅菲斯特被推开了，他笑着用拇指沾取嘴里鲜红的一点，轻轻抹在莉莲唇上。
　　“我的回答怎么样？你别生气嘛，魔鬼的血肉可是大补，别人想吃都没有。”
　　他是拭去莉莲眼角的泪水，脸上依旧是副轻佻从容的模样：“你真该有双碧蓝的眼睛，灰色对你来说太冰冷了。”
　　“你管我。”
　　这会儿她连喘气都是可爱的了，梅菲斯特没忍住又啄了一口，换来胸口上几下不痛不痒的拳头。
　　苦味完全消散消散了。莉莲咽下口中血味，试图说服梅菲斯特：“我不值得你对我这样好，不管是作为魔女还是女人，我都没有什么能给你，所以请不要再做亏本买卖了。”
　　“是么……”魔鬼拉长的语调暗含着某种不妙，“你管我。”
　　莉莲咬紧下唇，用手挡着脸不说话。梅菲斯特躺在旁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她鬓角的青丝，佯装不知道自己摸到的湿润是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放下手，脸上带着点做梦似的迷惘和飘飘然，“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人爱我。”
　　这个字眼太过滚烫，莉莲没敢看梅菲斯特，缓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往下说。
　　“母亲爱的是玩具，威尼斯人爱的是面具，我以为我的未来只会在欺骗中旁观他人的幸福，或是在欧芹魔药的幻象中享受甜蜜，不可能也不应当与什么人建立亲密关系，就像阳光永远不会照进深海一样。”
　　莉莲撑起身靠向梅菲斯特，仰头去看他浸满蜂蜜的眼睛：“因为深海只有寂寞、黑暗与饥渴，即便如此，你还是来了。”
　　她再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于是猛地发起进攻，先是用牙轻轻衔住了梅菲斯特的下唇，再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登，通过黏腻的疼痛一步步开拓忍让的极限。
　　得到默许的纵容后，莉莲闭上眼睛更进一步，舌尖划过啃咬的印记，带回新鲜的血味。魔鬼的血肉或许真会让人上瘾，她在克制与放肆间摇摆不定，直到反复的试探打破了梅菲斯特的耐心。
　　“怎么胆小成这样。”
　　他捧起莉莲的脸，指腹从她耳廓揉到耳垂，几乎把人玩得打颤了才说出下半句话。
　　“忘了吗，只要你开口，想要什么都可以。”
　　灰眸暗潮汹涌，酝酿半天却只小声吐露个简单的愿望，两人再次拥吻在一起，和所有热恋的情侣般不愿分离。
　　但正如彩云易散、琉璃易碎的道理一样，失去力量的深海魔女终究要回到母亲的怀抱休养。临别时，梅菲斯特给鱼尾上的珍珠串加了一点装饰。
　　“是用我的血做成的宝石，可别偷吃哦。”
　　“太过分了，我不喜欢这样，你要是再不好好珍惜自己，我就，”莉莲磕磕巴巴地学着提要求，“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梅菲斯特又被逗笑了，他向莉莲展示了何为提要求，还为下次见面增添了悬念：“那么请早点回来看着我，我会给你准备礼物。”
　　人鱼最后看了魔鬼一眼，转身没入深海，在她熟悉又陌生的家里，母亲已等候多时。
　　“你做的很好。”
　　洋流将莉莲禁锢在鲸骨屋内，爱怜地抚摸她鱼尾上的珠串。
　　“我看完记忆了，你骗到的那个魔鬼叫什么来着……算了，不重要。总之，既然他正在诱惑人类，那我们就能省点功夫。莉莲，你去哄他献上灵魂，这样就能和我永远在一起了。”
　　“不，母亲，我不愿意。”
　　温柔的水流停滞了，莉莲被甩到地上，鱼尾被什么锐器划破，流出的血液在海里扩散，引来鲨群撞击鲸骨屋。
　　“你没有资格说不愿意，是我创造了你、是我养育了你，是我给了你所有的一切。如果我不赐予力量，你甚至都不可能在陆地上生存，现在你要为了那个谁反抗我？！”
　　“不，不只是因为梅菲斯特。母亲，是我不愿意用欺骗回报爱，而且人类非常美丽，他们的灵魂应当是自由的。”
　　“你说什么？”
　　水流瞬间变得狂暴，咆哮着打断了几根鲸骨，鲨群四散而逃，莉莲也险些被卷走。
　　“人类是那么丑恶卑鄙，只在意眼睛所看到的表象，从生至死都沉溺在欲望中不可自拔，所谓的爱又是失望脆弱的东西，如海上的泡沫般旋生旋灭，我已经……我已经不想再失去心爱的孩子了，你知道吗！”
　　鲸骨屋开始坍塌，残骸汇聚成笼关住莉莲，她的意识开始涣散。
　　“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莉莲是容易心软的好孩子，但只要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再有千百年的寂寞我都可以忍受，所以不要拒绝，把你的身体交给我，让我来抹除全部阻碍。”
　　我愿意余生都留在深海，请不要伤害别人。
　　莉莲的声音也无法传出，她忙于和母亲争夺的身体控制权，大海因此掀起惊涛骇浪。多年来深海积聚的寂寞、黑暗与饥渴喷涌而出，形成黑色的泥浆，侵蚀了触碰到的一切活物。
　　“看！这就是所有生命的绝望与死亡，真是太美丽了，它们现在都和我融为一体，再也不会离开。不过这还不够，海洋之外的世界那么大，我们再去收集更多玩具吧！”
　　人鱼捧起黑水笑个不停，即使手掌全被腐蚀也浑然不觉。她操纵海浪扑向陆地，抹杀人类与牲畜，一次次地耗尽力量，又一次次地从黑泥、从绝望与死亡中得到补充，宛如神话中灭世的洪水再现。
　　“母亲！这不是能随便使用的力量，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莉莲终于抢到了行动的机会，操纵黑水聚成圆球，再压缩成拳头大的结晶，她做完这些已经耗费了身体的全部力量，但还不够彻底消除灾难。
　　只有一个办法。
　　结晶没入人鱼的腹腔，腐蚀掉下半身的血肉，母亲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事实上，莉莲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仅剩上半身的怪物被海浪冲到一座教堂边，“它”叼着一串珍珠，用残缺的手臂支撑着爬行不。远处的墓地上空，几个天使正携着浮士德灵魂升天。
　　那个人是梅菲斯特的猎物，还做了错事，不应该得到救赎。
　　“它”涣散的思维已不足以思考更多的事，一道水箭从“它”口中射出，击落天使与浮士德的同时也打散了口中的珍珠。
　　有什么人靠近了。“它”极力后退，不愿让对方看见自己破碎扭曲的身体，但他不仅看见了，还将不成形的怪物抱在怀里。“它”听到了声音。
　　“为什么……又因为我……”
　　死亡已不可避免，“它”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如果残余的烂肉挤出的形状也能称为笑容——
　　“谢……谢……”
　　谢谢你的选择，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所有的善意与温柔。
　　谢谢你爱我。
　　人鱼生于泡沫，死后也化为泡沫，除了一串散架的珍珠，“它”什么也没留下。
　　“梅菲斯特”走向浮士德，手上凭空了出现一把刀，从半步天堂跌回人间的灵魂苦苦求饶，指出契约上没有魂飞魄散这一条。
　　“只有梅菲斯特才想要你到地狱受罪，对我来说，你的灵魂只是一份礼物，既然收礼的人已经不在了，你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他刺了下去，浮士德消失了，天使们瑟瑟发抖在飞向天空的瞬间，被砍断头颅化为尘埃死去。
　　“梅菲斯特”也消失了。
　　宇宙狭缝中，金童的神明走向花园中心唤醒了沉睡在宫殿中的巨大怪物，他将手。贴在蠕动的触手上似乎是在沟通。
　　“那么，再试最后一次，不论成败都请她来花园。”
　　男性的身体扭曲伸展，变为了女性的模样，她抚摸着自己久违又熟悉的身体，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而此时的群星牢笼已被黑水侵蚀过半，女神捧起被污染的星辰，将它们织成腰带戴在身上。
　　“还差一点。”
　　她望向遥远的黑暗，伸出的手缓缓握拳。
　　“尽管每次我都没有前世的记忆，但你还是选中了我，那么相对的，我也不会放手，要等我来找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