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意志》但见长风起

1、何以为家

　　“宇哥，见个面？在哪儿呢你。”
　　崇宇有些诧异“大明？你从北京回来了？”
　　“搬迁这事来的太急，我那旅游团本来还有两天可玩的呢，这么一回，那两天车费食宿费游玩费全打水漂玩蛋去了！”
　　胖子脸皱成了一团，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从出租车里费劲的挤下来，走了几步。
　　电话那头嗤笑“搬迁这事一定下来，你明天就没房子住。”
　　胖子立马叫苦连天，“早就说不在这买房不在这买房，多偏一地儿啊，谁让我妈当初就看定这有工厂有补贴房价还低呢——”
　　“正好也想给你打电话聊聊，见个面？”
　　“行啊，你在哪儿啊，我——”

　　“—钱呢潘胖儿！！听没听见我说话啊你。”
　　潘大明这才反应过来，回过头扫码付了款。
　　“微信收款：十元”
　　胖子头也不回，那司机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着急了
　　“打表十二呢！你给十块！？找抽呢吧？！”
　　胖子停下来朝后晃晃手机屏幕，
　　“就他妈多跑几十米，打表给爷算成一公里？”
　　司机还想骂两句，潘大明不轻不重的扔过来几句话
　　“你那小破车车连滴滴私家车都不算，买个计价器还真以为自己是正规出租了？小心点你，十块钱你不也赚的？”
　　“去你大爷的潘大胖子，下回再接你这单我跟你姓。”
　　“奶奶个熊，遇见活阎王坐车也真他娘的没治——”

　　潘大明自动忽略了他的骂骂脏脏“在什么？广场后边那大排档是吧？？？”
　　崇宇不自觉的点了个头，尽管电话那头还就真的看不见这个默认的姿势
　　“谈谈搬迁这事儿吧，挺难办的。”
　　崇宇的声音有些沙哑，潘大明知道是上初中就开始抽烟，留下的烟嗓。
　　他的语调很平静，但潘大明知道崇宇现在其实很没有头绪。
　　潘大明口气也缓和下来。

　　崇宇比他，可过得要难多了。老爹早就跟小三跑了，十几年了就没回来过，老娘瘫痪在床，整个一活死人，还有个妹妹小学都还没毕业。
　　上有老下有小，中间一人扛着跑。
　　有时候想想，崇宇跟他是一个年纪，他还能偶尔耍耍无赖，老娘就能给他报个旅游团跟着出去玩——可崇宇呢。
　　谁还不是十七八的年纪呢。

　　“哥——记得买针管跟生理盐水！妈的药都没了！——”
　　潘大命把手机拿远了一些，还是能听到崇妍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很清晰，还有崇宇不易察觉的叹气。
　　崇宇平复了一下心绪
　　“大明，先挂了。”
　　潘大明道“见面聊聊吧，多大事，一起挺过去就是了。”

　　远处的候鸟迁徙，一字型队伍从远到近，倒映在崇宇眼中的影像慢慢变大，最终又向更远处的南方飞去。
　　小镇的秋天往往更加凉爽一些，那一群群的候鸟飞过去之后，崇宇终于感受到一丝凉意。
　　该换长袖了。
　　崇宇打了个寒噤，伸出手把崇妍搂了过来。
　　“记得回去换个衣服吧，别着凉。”
　　“嗯，好。”崇妍乖巧的应了句。
　　一米八跟一米四两个身形，踏过早已废弃的广场，对面掩埋在半人高的杂草丛里的门廊仍然需要他们找一阵子。
　　一阵风猝不及防，在他们身后卷起几张废纸。
　　确实入秋了。

　　“妍妍，拿着药先回去，哥先去找大明。作业做完了，晚上早点休息。”
　　崇妍点了点头，往楼道里走了几步。
　　崇宇没走，站在楼道口看着崇妍进去。
　　一楼跟三楼的灯已经坏了好几年了，还不到日头西落的时候，楼道里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一楼的大妈又喜欢在楼道里放一些杂物，崇妍只好慢慢适应黑暗，挑地方下脚，走到一半，回过头看看崇宇，不走了。
　　崇妍有点犹豫。
　　“怎么了，嗯？”
　　崇宇迈开步子，想要走进来。
　　“不敢吗？要么哥先送你回家吧。”

　　“哥，我们——是不是很快就没家了？”
　　崇宇一愣，“怎么这么问呢？”
　　崇妍咬了咬下唇，“今天推妈出去遛弯的时候，楼下下棋的徐大爷说的，说工厂要搬走了，咱妈，咱妈那个岗位保不住了。那房子是公家的，早晚要收走的。这片地儿，早就卖了，要改建。”
　　这股担忧劲儿挂到崇妍身上，有些违和。谁料到下一秒崇宇笑了起来。
　　他迈开长腿跨了几步，站到崇妍附近，用力把崇妍搂在怀里。
　　“放心吧，没事儿，哥在呢，饿不着也冻不着你们俩。”
　　崇妍抬头，一双大眼对上了哥哥的眼眸
　　“哥从来说话算数。”
　　眼见着妹妹终于笑了起来，崇宇把手伸进她的发丝里，顺着摸了几下，最后一拍她的头。
　　“走吧，哥送你回家。”
　　崇宇推那一把让两人都不自觉地开始往回走
　　崇妍摇摇头“我自己回去，你去找大明哥吧。”
　　“哥得回去拿钥匙，再说了，你自己敢过那两层黑漆麻乌的楼道？？”
　　“敢啊，怎么不敢！”
　　“谁啊每回自己回家都用跑的——……”
　　“崇宇！————”
　　“哎呦你个小没皮没脸的还直呼大哥名号！？——……”
　　声音逐渐走远，慢慢变得空洞。

　　工厂小区在郊区，出了那一片楼盘，就得走好远一条路，才能进城区。
　　水泥路是工厂刚建起来的时候铺就的，这么多年，倒还算是完好，只有边边角角处有那么一些损耗，想来也是风吹日晒的缘故。
　　崇宇骑车，速度最高也不过二十迈。
　　耳畔的风声像是安神剂，崇宇的思绪不知不觉飞远。
　　其实崇妍的担忧，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崇宇是在张文凤完全瘫在床上之后才了解到，张文凤是没有跟厂里签订劳动合同的。
　　那意味着什么呢，没有五险一金，没有退休保障，甚至就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人——不，连工人都不是。
　　工厂搬迁之后，必然面临着场地、管理、人员一大部分的问题，这一阶段裁员，张文凤必然会被刷下去。
　　张文凤是工厂刚建立的时候就进来的老员工，分这房子的时候也有崇耀国已经当领导的老战友帮忙，这房子才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