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仙君他无情》濯饮溪

3、第 3 章

　　顾无忧闻言更加害怕，双手松开睁不开的眼，指甲抠进了地里，泥土塞进指甲缝，扎得他指甲盖下肉疼。

　　“不、不要……”顾无忧几乎要喘不过气。

　　山匪不打算给顾无忧多余的时间，举起大刀，眼睛直直盯着坐在地上的瘦弱青年，挥刀而下。

　　顾无忧下意识避开猛烈的刀风，全趴在地上，一张脸埋在灰尘里，眼睛皱紧，不敢动弹。

　　“啊！”
　　山匪的刀还未落下，不知被从哪来的石子弹到，铮亮的刀面猛地一晃，震得他握刀的手发麻。
　　接着，刀疤脸对面的小弟全都被身后冒出的人偷袭，接二连三倒下，要么抱着被踢的膝头大喊，要么后背紧挨着地面打滚，一双手伸进衣服里抓挠，像被什么咬到。

　　小弟全部倒下，刀疤脸才看清出现的人是一个道士。身形颀长，道袍玉坠，五官若高山寒霜，眸底清冷如雪。

　　“哪来的臭道士！”刀疤脸大怒道，挥刀跨过，向灵均挥来。

　　灵均五指捏诀，口中轻念一声，刀疤脸瞬间被定在原地，接着像被一只大手腾空抓起，甩到一边空地，砸在地上落下重重响声，晕倒过去。

　　山匪全无缚鸡之力，灵均放下手，快步绕到顾无忧身边，半跪在地上扶起对方。

　　顾无忧已听见方才的动静，从地上爬起来，支起一半，身子就被长居道观才沾有的沉香拥住。

　　灵均一只手臂绕过顾无忧瘦削的肩膀后面，扶人坐起来，手心里摸到怀里人皮肤下快要凸出的骨头，惊讶几日不见，顾无忧便瘦了那么多。

　　这么瘦的样子，灵均在刚遇到顾无忧时摸到过。顾家株连九族，恰逢中原大旱。顾母背着儿子，逃到灵均的道观。
　　灵均拈起十岁小孩的细小手腕，把脉看诊，指下触到一层薄薄的皮包的骨头，瘦骨嶙峋。

　　灵均皱眉不语，扶人倚在臂弯，食指和中指搭在顾无忧左手手腕，凝神把脉。
　　真君随时可能会出现在庙附近，他不能让真君庙里出现杀生。

　　顾无忧咽了咽，虽然看不见，但还是向感觉的方向望去。如果是灵均道长，那道长给他把脉时，就不能出声，否则会被责怪一顿。
　　道长每月给他诊平安脉，便是这么要求他。

　　顾无忧不出声、看不见，空着的右手在悄无人声处轻轻挨上对方胸前衣襟，手背虚虚触着，像怕惊到突然而来的风。
　　雨天薄凉，对方衣襟也冷，可顾无忧心是热的。

　　几息后灵均确定了顾无忧身体状况，又去拨开顾无忧眼皮一点缝隙。
　　缝隙乍照进一点光亮，灵均便闻到里面冒出的脓臭味，黑色的浓汁丝丝缕缕流出。
　　顾无忧吃疼了一声。

　　灵均阖上眼皮，口念法诀，手指点在顾无忧眉心渡去法力，在两人碰见后开口说了第一句：“在这等我。”

　　熟悉的声音让顾无忧确定了身边人身份，顾无忧右手抓住鹤氅边缘衣襟，碰了一下，在被发现前，立马放开，手放回身前，点点头。

　　灵均走到砸晕刚醒过来的刀疤脸旁，用法力强行叫醒对方，冷眸疏离，俯视地上的壮汉，“毒粉的解药在哪？”

　　刀疤脸的毒粉是修炼邪术的人所制，不仅是顾无忧的眼睛，全身的经脉也在被慢慢啃噬，如果两个时辰不能找到解药，便会死去。他没了仙丹，法力只能缓解伤势。

　　刀疤脸识局势，一个凡人怎么打得过有法力道士，磕头喊饶命。见灵均不再继续打他，忙把腰上的牛皮袋解下来，倒出来一堆东西，从里面慌乱挑了一瓶，捧在手里跟献宝一样给灵均。
　　“道士大人，是、是这个……”
　　刀疤脸还没亲身献上，手中瓷瓶便被法力拿走，落到灵均手中。灵均拔开瓶塞，倒出里面的丹药，拈在指尖看。

　　丹药药香浓郁，圆润若东海明珠，灵均近在咫尺，冥冥中感觉丹药好像有来自天上的仙力。

　　刀疤脸跪在地上，见灵均不去救人，以为对方不信自己，胡乱磕头道：“大人，毒粉和解药是小人和弟兄杀了一个云游道士所得。那道士想杀我们炼丹，我和弟兄侥幸偷袭，才拿到毒粉和解药。这些绝对无误！”

　　罢了，虽然看不出来，但这丹药功效绝佳，即使不是顾无忧，是他吃了，也绝无问题。

　　灵均把丹药装回瓷瓶，回到顾无忧身旁，问：“带水囊了吗？”
　　顾无忧点了好几下头。
　　“在背篓里。”顾无忧说，摸索着地面，想站起来去拿，“我把它拿过来。”

　　灵均面色不变，使了一道法术，背篓自动飞了过来，落在顾无忧手边。
　　“自己拿吧。”灵均淡声道。

　　顾无忧双眼睁不开，往道长声音的来源看去，然后又低下头，慢慢抱过背篓，凭着感觉在里面找了一下，摸出水囊。

　　在顾无忧找到水囊，灵均拿过顾无忧一只手，将瓷瓶放在手里，声音相较方才略温和下来：“解药。”

　　顾无忧靠触觉找到瓶塞拔下来，倒出丹药吃，然后拧开水囊，喝水咽下。

　　山匪不敢再作乱，也有了解药，灵均放下多余的心绪，不再关心对方，对顾无忧又回到他们上次分别的时候，形同陌路。

　　灵均施法术让所有山匪睡了过去，庙内重归安静，只剩外面霏霏雨声。灵均绕开山匪横七竖八倒着的地方，独自到一边打坐。

　　“道长！”顾无忧摸着地面站起来，双眼失明还在找灵均。

　　灵均没理会，坐在与顾无忧好几尺远的地上闭眼，冷漠道：“如果是感谢，那就不必了。真君庙里，我不可能不救你。”

　　顾无忧抿了抿嘴，谨小慎微：“我……我想说，外面雨大，你还是在庙里呆一会吧。”

　　灵均没有回声，但也没有走。

　　“然后……如果雨停了，我还看不清，你帮我下山好不好？”

　　“如果雨停后你的眼睛还没好，我会帮你下山。”灵均冷淡道。

　　顾无忧默然垂眼，重新坐下来，半晌，对半月前事情愧疚道：“道长，对不起，是我耽误你的飞升了。”

　　灵均没有回应顾无忧。
　　顾无忧道歉，灵均心底竟没有生起多少波澜。他飞升失败的原因顾无忧承担，并且像罪人跟灵均道歉。
　　两片唇瓣黏在一起，灵均轻轻启开，声音没出来，又阖上。
　　然后又一次张开：“我与你无关了。那块木牌就不该给你。”

　　同一屋顶下，两人不再说话。
　　灰扑扑神像彩漆了无，地面石砖缝隙开裂，大雨瓢泼，瓦片斜坡倾泻大水，哗啦啦撞上地面，宛如瀑布。

　　两个时辰后，天边雨云散开，雨水滴滴答答从檐角间断落下，山间空气弥漫着雨后的潮湿和清新。
　　灵均维持打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安静得像一尊不会呼吸的雕塑。

　　顾无忧坐的方向传来一阵窸窣声，鞋底轻轻踩在地上，整个人站起来，走了几步，蹲下，发出的动静微乎其微。

　　雨停了，顾无忧在走动。
　　灵均睁开眼，平淡无波望去，发现顾无忧竟恢复了视力，脸颊气色也好许多，左脸青痕消失，蹲在地上拾被山匪踩过的草药。
　　草药被碾碎了许多，顾无忧拾起来轻手轻脚叠在一边。

　　“既然你已经能看见东西，外面雨也停了，可以下山了。”灵均说。

　　顾无忧手一顿，抬头看向冷冰冰的灵均，眼神黯然，低头道：“此去一别，我和道长不知能否再相见。我把篓里剩下的草药都给道长吧。过去十年，道长照顾我和母亲许多，此番恩情我不会忘记。”

　　灵均平淡无波：“无碍。”
　　那只是他百年需要积累的善业。

　　忽然，躺在一边的刀疤脸动了起来，不在灵均的预期之内醒过来。

　　灵均察觉到动静，飞过去一道法术，试图困住对方。
　　然而，方才在灵均手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山匪随便挥了挥手，便弹开灵均法术，自顾自站起来。强大的仙力从他身上溢出，强壮的身体随起来动作变得略微佝偻起来，呈老人之态。华服锦衣，白发鹤颜，手中出现一柄挂着仙桃的拐杖。

　　灵均赫然反应过来对方是谁，没曾想，刀疤脸竟是南极真君所扮。刚才那帮东倒西歪的小弟，随南极真君真容显露，纷纷变回白鹤，高昂长脖，在荒旧的庙中长鸣，若天籁之音。

　　灵均忙掀袍跪下，朝真君拱手行礼，“拜见南极真君。”

　　顾无忧虽没见过仙家，但从小在灵均身边耳濡目染，也明白一些，跟着灵均跪下，叩头没说话。

　　南极真君捋过白胡，对灵均淡声应道：“嗯。”
　　像一早便知道灵均找他的心思，南极真君冷淡道：“灵均，我这里没有你的机缘。三百年后，你可以像其他修士再历一次雷劫。”

　　灵均面色一白，颤着手，默默朝真君再拜下，头磕在地上没起来，含乞求之意。

　　“顾无忧。”南极真君看向灵均身边跪着的青年，眉目若冰雪消融，化开温和，“你刚才服用的解药是我炼制的仙丹。你天资绝伦，却不得教化。我给你仙丹，引渡你飞升，你再在凡世潜心修炼三十年，便能飞升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