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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乌云密布,雷光闪电交加,灵均跪在自己一笔一血画成的渡劫阵中央。天上九重云,四方神灵、大小神仙鳞次站满,像无形的山峦,巍峨压向在地面屈膝跪下的道士。
      在灵均不远处,是已经被他杀死的凡人。喉咙上一道细小的划线,鲜血涓涓如溪流,浸入身下石缝里。

      “灵均,修道之人最忌杀生。你为渡劫枉顾凡人性命,动用法术杀死了他。”九重云霄最高处金光中,传来幽远浩荡之声。

      金光之中,是隐身不见的天帝,有万年修为,掌管天界。

      众仙家在下处安静聆听,俯视着凡人道士的目光浸透冷漠。普通凡人要得道成仙,至少需要三百年时间。而这个灵均,一百年前竟然得到天帝赏赐的仙丹,比他们一群神仙都要风光许。倘若今日真成功渡劫,上来后一定是个掌管千里人间的仙君。

      灵均深吸一口清晨前的冷气,直起身,垂袖向天上行礼,维持一丝冷静:“那凡人曾多番来我道观捣乱,他拿我的木牌直接闯入法阵,肆意辱骂我……”
      灵均咬住牙,紧盯着九重天,交握的双手绷紧,极为紧张。而众仙冰冷目光未有半分动容。

      他万万没想到神仙会来观看他渡劫,如果他早知道,定不会犯下这等大错!怎么也会忍过那凡人对他的辱骂。

      双手紧紧握住,灵均才抑制住此刻从心底涌上的绝望,低头重重磕在石地上,声音根处发颤:“灵均一时疏忽,才在雷劫中犯下杀生之罪,求天帝宽恕,再给予灵均一次机会。”

      “大胆!”金光之下的第八重云里,一手捧宝塔的武神赫然怒道,目眦欲裂。

      “仙戒七情六欲,忌杀生忌贪嗔痴怒,若不是众仙家看到你于雷劫中杀人,竖子小人便也趁机成仙了!”
      云楼武神话刚落,旁边的仙君便讥笑道:“小人?武神此言差矣,灵均杀人为小,蒙骗天帝为大。小人太抬举他了!”

      冰冷的空气里多出细细碎碎的声音,有天帝在场,神仙都不敢太过张扬。说话、笑声都压得很低,像林间躲起来的动物偷偷窥探倒霉的家伙。

      灵均昔日的傲骨和自信被蚂蚁般声音啃噬得千疮百孔,碎下的渣滓散落在冰凉的地面上,密密麻麻扎进灵均不能抬头直身的跪拜里,手心和膝盖鲜血淋淋。
      他是凡间的道士,即使拿到天帝赏赐的仙丹,也不能和天上的神仙相提并论。

      额头紧贴着地面,灵均一张脸埋在阴影里,嘴唇吐息着石缝里泥土的脏气,乞求道:“请武神息怒!”

      “云楼武神退下。”天帝喝道。
      “灵均,一百年前我赠你西王母仙丹,望你有朝一日飞升入仙界。但你既已杀人,我便收回这颗仙丹。以后你能否再有机会飞升,便看你个人机遇了。”

      天地间因天帝发话变回安静,刚出声呵斥的武神顿住目光,然后扬了扬浓眉,俯瞰地面轻嗤一声,重新抚上自己心爱的宝塔,变回同其他神仙一样的冷漠。

      判决的声音刚落下,灵均便动弹不得,丹田像被妖怪利爪活活撕开,剖出一个血洞。仙力从丹田涌出,丝丝缕缕汇聚成形,重新变成一颗金丹的样子。
      灵均匍匐跪拜的姿势不变,死死忍住从丹田蔓延至全身的剧痛,不去看被慢慢取出来的仙丹。

      剧痛结束一刹那,金丹也汇聚成形,转瞬回到天上。
      天帝收回金丹,也算惩罚了灵均过错。凡人升仙,若没有仙丹或仙人传授,难如登天,至少三百年无望。

      金光退去,天帝率先离开。剩余仙家站在重云之上,观看剩下的景也没意思,便也纷纷回去。
      乌云一层层淡去,小仙先等最上面的大仙离开,然后才轮到自己离开。
      被遮掩的人间天色也逐渐展开。长夜将明,圆月淡去,金乌在远方一点点爬出。浅色曦光越过道观门口斗拱青瓦,落到石砖地上,驱散开夜晚残留的黑色,沾到灵均靛蓝鹤氅衣摆上。

      天帝已离开,灵均却等到所有仙人走后,才开始收回被夜晚冻僵的手,直起腰,一点点抬头,木然看着被阳光点亮的穹苍。
      直至阳光全照满灵均视野,清晨中鹤衣道士也未曾动一分。

      半个时辰后,每日的敲门声如约而至。
      敲门声响了一遍,耐心等了半刻,没有等到道观开门,又迟疑地敲了两下。敲声轻落下,夹杂着门外病弱的咳嗽声。

      如果放到以前,灵均现在已经去开门,迎病弱的顾无忧进来。

      顾无忧是京城侯府里少爷,十年前因株连九族的灾祸,顾母带着微薄家产,拉着顾无忧机缘巧合逃到灵均的道观。为了完成善业,灵均替母子挡下了追兵,在山下村落找到一处安身的地方,从顾无忧十岁,一直照顾他们家到现在。顾无忧一半在家,剩下一半算是被灵均养大。
      灵均是红尘之外的道士,不收顾家的钱财,顾家便常常主动来道观干活,顾无忧更是自小对灵均含有许多仰慕之情。现在顾母病倒,顾无忧也从不落下次数,来的更勤。

      长此以往,灵均第一次对他修成大道之外的人产生一点特殊的感情。有时候他在道观设下阵法,凡人进不来,顾无忧遇到这种情况,会在外面风吹日晒等着。灵均一次两次见到没说什么,后来便找了一块雷击木,用自己鲜血滴在上面雕刻法阵,送给顾无忧,这样顾无忧可以拿着木牌直接进来。

      但他给顾无忧出入无阻的木牌被别人拿走了,那个人拿着木牌通过法阵,在他渡劫时辱骂自己,使他情绪一时失控,失手造了杀孽。

      若这个人没有他的木牌,怎么会进来,毁了他的飞升,在所有神仙前受辱?

      灵均攥紧了手,听到门外如期而来的人,不复以前平和温馨,只感到无边厌烦和怨恨。
      所有干扰他大道飞升的人和物,无论之前他有多少情感,都会立马舍弃。顾无忧扰乱他的飞升起,他们便再无瓜葛。

      敲门声安静下来,门外人似终于放弃时,灵均起身,衣袂在带起的风中卷起,瞬移出现在门口,拔掉门栓,从里面打开了道观门。

      顾无忧本打算离开,没想到突然开了门,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道长,长眉黑眸冷冽,华美的墨发被玉簪束起外,额前掉下几缕杂乱的碎发。

      “道……”
      顾无忧还未开口,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巴掌声清脆响耳。扇过后,顾无忧只感觉一侧的脸火辣辣疼,像被沾了辣椒油铁鞭抽过一般。

      灵均是道士,即使失了仙丹,力气和法力也超出凡人,方才扇顾无忧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他刚扇完,顾无忧左侧的脸上瞬间浮现一片青紫。

      顾无忧被扇歪脸,呆住了好一会,齿间尝到牙根冒出的血,却没有作声。他转回头,怔怔地看着灵均漆黑的眸子,不知所措。

      灵均先开口,声音冰冷:“我给你的木牌呢?”

      道长从来不会打他,顾无忧没顾及左脸的疼痛,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是不是犯了大错。

      顾无忧毫不隐瞒:“我、我没在包袱里找到,可能放在家里了……”
      昨晚睡前他把东西都放在今天要背过来的包袱里,快到道观门口时,他打开包袱没有找到。

      灵均深呼吸一口气,没有说话,看顾无忧的眼神像在看第一次认识的人,冷漠透着厌烦。

      顾无忧从灵均表情估计出事了,往前靠近半步,不自禁加快语速:“道长,是不是出事了?我现在回去把木牌找过来!”

      被巴掌扇出的血气顺着顾无忧嘴一开一合的动作,流进喉咙里,顾无忧担心灵均,之前没有留意,刚说完,便被血腥味呛住,手忙脚乱抽出袖子里手帕,捂住嘴,偏头咳嗽。

      灵均冷观着,“以后我和你再无关系,两个时辰后我便关闭道观,你也不用再来了。”
      说完,灵均退后一步,两臂展开拉过木门要阖上。

      顾无忧不解灵均突然赶他的原因,跨过门槛,乱中失礼,扑到灵均面前,两人鼻前只留下一寸之隔,十分近。
      灵均深深皱眉看他,顾无忧呼吸一停,“道长你先别走!发生什么了?”

      “我与你已无缘分,滚吧。”灵均忽视眼前人的害怕慌乱,觉得对方每一寸关心的表情都令人厌恶。
      “为什么!”
      灵均放下扶着木门边的手,目光淡如月色凉水,一只手抵在顾无忧胸前,用法力轻轻一推,便叫顾无忧脚下失去重心,往后倒去,脚后跟被门槛绊倒,整个人一下子摔在门外的土地上。

      灵均俯视着跌倒的人,不含一丝人情,十年记忆里相近亲密似烟消云散,冷淡道:“缘起寂灭,缘生已空。我一心只求道飞升,这里已没有我的机缘,自然不会再留在这里。”

      灵均不解释也不给机会,重新将两扇门关上,阴影盖在他寒气阴冷的脸,将顾无忧的喊声挡在门后。
      转过身,身后响起沉重的拍门声,一下接着一下,墙外枝头发颤,鸟雀纷纷飞走。

      像放下一段无关紧要的感情,灵均去收拾了还未处理的尸体,安葬在道观后面的梅园。诵经一个时辰,确定可以把人超度,不会给他惹多余的麻烦,然后转去自己住的厢房,简单拿走需要的东西,又用法术将各个法殿封闭起来。

      出来,灵均看了眼厢房外空地上日晷,晷针的影子指在了巳时末。
      顾无忧就算再有耐心跟他耗,也不可能在门外呆两个时辰,他还要在辰时中服侍母亲喝药。以他那弱症身子,服侍完再回来,接下来三天只能躺在床上咳嗽。

      灵均自是这么以为,便没从道观后门走,回去前门,徐徐打开,望见外面日头已靠向天上正中,日光热烈。

      “道长。”
      灵均刚从门后阴影走出,黑云靴踏出门槛,听到熟悉的声音。

      顾无忧扶着红漆墙壁,从墙头的阴影下走出来,额头的发际在明亮阳光下闪着汗水,唇色极淡,呈虚弱之态,比早上见面时更加落魄,好像下一句就要倒下,“我回去没有找到木牌,我不知道它在哪……我不是故意弄丢的……”

      “嗯。”灵均淡淡道,两只脚跨过门槛,回身照常关上门。
      顾无忧更加急切:“道长!”
      灵均静了片刻,白皙如玉的手将锁挂在门把手上,侧首看向拉住他衣服的人。
      顾无忧用常备的帕子掩着口鼻,低下头咳嗽,唇角沾着渗出的鲜血。握住灵均衣服的手白得像纸,青筋若笔尖描绘,在白纸上勾勒显现,指缝夹着拽出的衣褶。

      灵均冷淡道:“你在这守一个无关之人两个时辰,你还卧床的母亲怎么办?”

      顾无忧上山费了不少力气,如今一只手握紧帕子大口喘气,声音杂在咳嗽里,艰难吐出:“我、下去了……再上来找你……”
      顾无忧早上回家一趟,服侍母亲喝药、留下饭菜,在家吃了几口馒头,又往山上赶。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道长?”顾无忧抬首看着灵均,他听说过有人骚扰道观,尤以李家老二最是出言不逊,“是不是李二用木牌进来,找你麻烦了?”
      灵均心无波澜,也不打算把发生的事和一个体弱多病的人说,和他说了也没用。

      灵均覆在拉扯他衣袖的苍白手上,握住对方凉凉的手,撕下来,“我自己解决了,以后不会在这了,你不用多问了。”
      顾无忧加大了力气,没让灵均一下子拽开,看着从小陪他长大的人,追问道:“道长要去哪?”

      灵均察觉到握住的人依旧倔强,放弃用简单的方式拉开人,在顾无忧面前,长眸中露出他十年底下压抑的淡漠性子。顾无忧一直追问,那他就告诉对方,是他坏了自己的飞升。

      “十年也够了,顾无忧。李二拿我给你的木牌闯入法阵,毁了我渡劫的机缘。道士三百年才可逢一飞升机会,我已经没了,在这再呆下去,难道是要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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