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青》妍妍月

21、第 21 章

　　原本在林郴看来，李叔那天在饭桌上提出的让自己负责洛甯的伙食的提议，无非就是酒后的一个玩笑。
　　直到在睡意正浓时接到李婶打来的查岗电话，他才意识到，李叔和李婶可能是来真的。
　　“不是啊婶婶，我每天还有事呢，天天守着一个小姑娘吃饭这算怎么回事啊？”
　　“我是自己每天也要吃饭，可是这也很奇怪不是吗？”
　　“前两天？前两天我没见她啊，她就只出门的时候联系我啊，她又没出门我没事去找她干嘛啊？”
　　“不是啊李婶，你们给她发工资的啊，为什么还得管她吃不吃饭啊。”
　　和李婶据理力争的林郴感觉心好累，他在李叔李婶面前是真的豪横不起来，但是这不代表他就得听李婶的话去天天惦记一个小姑娘有没有好好吃饭吧？
　　再说了，他也真的不想再去面对一次洛甯家那个空荡荡的冰箱了，说不定冰箱门一打开虫子都生了一窝了。
　　“小郴啊。”李婶的声音还是如记忆里一般温和，仿佛透过这个声音林郴就可以看到李婶笑眯眯的站在自己面前，“我看着小甯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呆在我们这边，我心里就怪不是滋味的。咱们既然和她认识一场，能多照顾人家一点就多帮着点，小姑娘脸皮薄肯定是不好意思来咱家吃饭的，但那天我看你跟她关系挺好的，你就替我多照顾着一下她。”
　　听着李婶的话，林郴的思绪飘回到了好久以前。
　　那时的李婶还是附近出了名的美人，顶着时髦的长卷发穿着喇叭裤冲着一身泥巴的自己挥手，会用热毛巾给自己擦脸，也会给自己做好吃的排骨。
　　想到这林郴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头顶像鸡窝似得头发，声音有些闷闷的，“我知道了李婶，我过会就去喊她。”

　　洛甯看着四周漆黑一团的景象，感觉意识有些不清晰。她伸出手往前探了探，摸到的是一片光滑坚实的屏障，像是身处在一个狭小逼仄的玻璃柜里。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光亮，洛甯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
　　她穿着一身粉色的婴儿服，小手朝空中抓捏着，一双眼睛又黑又圆，像是两颗黑葡萄一般。洛甯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他们轻柔地呼唤着，声音里爱意和温暖几乎满到快要溢出来。
　　“小甯…甯甯…看这边来小宝贝…”
　　小甯？
　　没等洛甯反应过来，眼前的画面一转，变成了一个端庄肃穆的灵堂。
　　灵堂中央的黑白照片上是一个微笑着的年轻男子，男子模样俊朗帅气，脸部的轮廓柔和精致，却让洛甯看的心里直发慌。
　　她焦急的扭头探望四周，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并不如她记忆里那般佝偻，鬓间也没有花白，她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两岁的小孩子，眼眶泛着红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
　　那是…奶奶。
　　鼻尖一阵酸涩，洛甯哭喊着朝她跑去，但是奶奶却仿佛听不到她的声音，只低着头用手轻轻拍打着怀里幼儿的背部。洛甯拼命蹬着腿，激动的伸出手想要拥住她，身体却始终停留在原地。
　　洛甯看着那只穿过奶奶身躯的手，惊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奶奶怀里的那个婴儿扭头好奇的打量着洛甯，咯咯地笑着，伸出手好像想要触碰洛甯，画面却在快要触碰到的那一瞬，再次翻转了。
　　这一次，洛甯看到的是一个撅着屁股蹲在沙地里堆城堡的小女孩，她扎着羊角辫抿着嘴唇很认真的给城堡捏围墙。
　　“小甯。”
　　一声呼唤引得洛甯和小女孩一齐回头，奶奶手里提着装满菜的袋子，弯着腰冲小女孩招手。小女孩拍了拍脏兮兮的小手，迈着小碎步朝着奶奶跌跌撞撞地跑去，红着一张脸扑进了奶奶的怀里。
　　是小时候的她。
　　洛甯好像知道此时的自己是在梦境里，她却一点都不想醒来，这些画面她都只曾经在奶奶的话语里窥探过一二，但是能再次见到奶奶，还是令她高兴地泪流满面。
　　画面流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多事情哪怕是她自己亲身经历过，却仍觉得有些不真实。虚妄毕竟是虚妄，哪怕画面再真切，在有些地方却仍存在差异。
　　比如刚刚的那些画面里，她因为目睹到母亲对改嫁之后生下的弟弟无微不至的关爱，去超市买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包烟。后来藏在床头柜里的烟被奶奶搜了出来，被奶奶怼着狠骂了一通，还被扣了一个礼拜的零花钱。
　　事实上，洛甯抽烟从没被奶奶发现过，在这件事情上，她总是很小心。但是如果真的被奶奶发现的话，大抵上也会被狠狠骂上一顿的吧。
　　画面转到了妈妈新家的门前，她看到自己抿着唇站在门前，手里拿着一叠红色的钞票，而那扇门却再没有对自己打开过。
　　她看见妈妈的儿子从电梯里出来，一脚踹翻了自己的行李箱，嚣张跋扈地冲自己吼着让她滚远点，不要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那些被她下意识掩埋的回忆，全部卷土重来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
　　她看见画面暗了下去，四周重归于黑暗。
　　空气越来越稀薄，洛甯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张脸憋的通红。四周的透明屏障似乎也在逐渐缩小，直逼的她连腿都伸不直了。
　　她就这么蜷缩在黑暗空间的角落里，泪水像是关不上的水龙头一样，拼命往下淌着，她想呼救，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洛甯感觉自己的精神开始涣散了，身体像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里，在冷空气里来回晃荡找不到落脚点，连吐出来的呼吸都带着冰碴儿，直冷到了骨子里。
　　头顶的黑暗松动了一些，一直紧闭着的空间仿佛被打开了，一束光照耀在她的发间。
　　一双手从光亮处伸了过来，洛甯打着冷颤仰脸看过去，一张熟悉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人背着光，阳光在他的发间跳跃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焦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洛甯。
　　“把手给我。”
　　他冲洛甯喊着，声音沙哑坚定，“我让你他妈把手给我！”
　　洛甯迟疑地朝他伸出手，他往前勾了一把，把她的手紧紧捏在手里，“别怕，我带你走。”
　　洛甯摸到了他手心里薄薄的茧，刮在皮肤上带着些酥酥麻麻的触感，掌心炙热滚烫，仿佛将身体里的寒意都尽数驱散了。
　　她仰着脸看到他那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和脖子上崩起的青筋，那颗飘忽不定的心突然就找着了落脚点，只让她觉得踏实。
　　“叮铃铃铃。”
　　听到一阵急促的铃声，周围的画面开始扭曲崩裂，一切都仿佛要消失不见了。
　　洛甯猛地坐起身子，看着身边这熟悉的布局才真切意识到，刚刚的一切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境。
　　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还响着，洛甯却仿佛失聪了一般，盯着对面的白色墙壁开始发起了呆。
　　她就这么挂着满脸的泪痕呆滞地坐在床上，脑子里混混沌沌地像一锅大杂烩一样，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半晌以后她才开始回忆刚刚梦境里的内容，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分毫，只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刚刚的梦境里出现了林郴的脸。
　　床头柜上的手机再次响起，洛甯动作缓慢的拿起手机，都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按下了接通。
　　“你他妈的睡晕过去了啊？”
　　林郴暴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你知道今天外面几度吗？麻溜地给爷滚过来开门，30秒之内门没开老子就踹了啊！”
　　还没等脑子反应过来林郴话里的意思，洛甯的身体却率先做出了反应。
　　她急忙跳下床小跑到门边，门刚一打开林郴就提着大包小包挤进了门里。
　　“你他妈真是狠，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在你门口站了多久吗？”
　　隔着老远洛甯都能感觉到林郴身上的寒意，她拿起手机看着上面16个未接来电时，觉得心都颤了两下。
　　“这个…”
　　“你这什么鬼样子？”林郴将袋子放在茶几上，这才看清了洛甯的脸，“有人欺负你？”
　　“没有。”洛甯抿着唇僵硬地对他笑笑，正想问问他来干嘛，就被林郴突如其来的怒气给噤了声。
　　“你就穿成这样跑来开门？”林郴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不自然的撇开眼神，结果又瞟到了洛甯踩在地板上的两只白嫩的小脚丫，“你他妈鞋呢？你什么毛病啊。”
　　这时的洛甯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这两天天气温度升高了一些，所以洛甯索性就套了件长T恤当睡衣穿着睡觉，刚刚忙着开门都没意识到。
　　她尖叫了一声窜回房里，只留下了林郴一个人站在客厅里。
　　刚刚洛甯身上的那件T恤才堪堪到大腿，露出两条又细又白的大长腿，想着刚刚那两条白的晃眼的腿，林郴就感觉脸上烫的慌。
　　等洛甯换好衣服出来，林郴脸上还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他撇过脸咳了两声，“以后开门之前套件外套再出来，女孩子家家还是多注意点。”
　　“怪我？你不是还威胁着说30秒不去开门你就踹门了？”洛甯拧着眉顶了一句，视线落在了刚刚林郴拎进来的东西上，“这些是啥？”
　　“午餐。”林郴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优哉游哉的翘起二郎腿，“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吃饭了。”
　　“你？”洛甯诧异地用手指了下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
　　“你别摆出这幅模样来，整的像我乐意一样。”林郴的长腿在空中晃着，眼睛飘飘忽忽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脸上嫌弃的表情却依然很欠揍，“每天管你一顿中饭晚饭，早饭宵夜别找我。”
　　洛甯狐疑地打量着林郴，眼下的状况确实是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你…”
　　“你收收吧，没谁他妈对你有意思。”林郴动作自然的从桌子上捞过洛甯的烟，打量了下盒子，又一脸不屑的将烟盒丢回原处拿出自己的烟叼在嘴里，“一个月伙食费按你800算。”
　　“什么？”洛甯被这句话惊的差点从原地蹦起来，“我一个月吃饭可花不到800。”
　　林郴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不屑地发出一声嗤笑声，“你以为爷是带你吃什么？吃泡面啊？”
　　不管林郴说什么，洛甯的脑袋都摇的像拨浪鼓，一副不畏强权誓死捍卫钱包的守财奴形象被她生动完美的演绎出来。
　　“那…600？”林郴叹了口气，松口把价格降低了点。
　　“不行。”洛甯绷着一张脸看着他，“我不用你管饭。”
　　“哎你这死丫头怎么这样？”林郴鼓着眼睛等着她，他知道洛甯是财迷，也没想过她能财迷成这样。
　　就如果每天按照他今天给她提来的这午餐标准算的话，一个月800他都亏死了好吗？
　　“我又不让你把钱给我。”林郴往小鱼缸里弹了弹烟灰，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就每个月拿那钱买点东西去陪陪李婶就行了，李叔白天看店，你白天要是起得早没事的话就多去陪陪她。”
　　“她蛮喜欢你的。”
　　听到林郴的话，洛甯的戒备心理放松了些，她看着此时一脸真诚的林郴倒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想到李叔和李婶，洛甯的心里也软了下来，没听李叔提过自己的孩子，平日里听他挂在嘴边最多的就是林郴了。
　　就算是林郴不提这茬，洛甯原本也准备有空就多去陪陪李婶的，毕竟她和李叔都真的是特别好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