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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坠入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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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巷子里的人鱼龙混杂,好的坏的都有,大家秉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来往态度,而小巷深处那家人家,也就是江遇家,是小巷里的人最不想与之来往的。
江遇来到房门前,门虚掩着,酒气从缝隙里飘了出来,很难闻,江遇下意识皱起了眉,他低着头轻轻地推门进去,木门经久未修,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快步入夕阳的老人,让人觉得沉闷。
屋里很暗,潮湿的气味混着酒气一起钻进江遇的鼻子里,江遇下意识屏气,屋内却没有人,只有数不尽的酒瓶和一地的瓜子壳,看样子王伊和李聂远已经出去打麻将了。
江遇避开地上的酒瓶进了自己的房间,那是一个很挤的杂物间,只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个简陋的衣柜,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但只这两样东西已经把房间塞得满满当当,江遇一进去,这房间显得更加逼仄。
江遇把书包规整地放在床头,然后找着扫把来到客厅打扫,地上的空酒瓶不能直接扔进垃圾桶,因为李聂远会拿去换钱。
江遇第一次收拾这些东西时把它们当成垃圾扔掉,那时他刚从福利院来到这里,一心想着要好好表现,主动做家务希望李聂远能收养他久一点。
可就是那次,李聂远醉酒后拿着皮带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红色的血痕,江遇那时候才知道李聂远的慈爱都是装的,李聂远发了狠似的打他,江遇哭着求饶,不停地说我错了,希望李聂远能停手,江遇无助地看向王伊,希望养母能救救他,但是王伊却把头转了过去,自始至终没有为他说一句话。
血淋淋的教训有过一次就够了。江遇看着一地的酒瓶,自嘲似的勾起嘴角。
江遇捡起酒瓶规矩地放进箱子里,瓜子壳用扫帚扫到一起,然后倒进垃圾桶。
墙上的时钟指到七点,李聂远和王伊还有一个小时回来。
在这一个小时里,江遇得做好饭让他们一回来就能吃上。
江遇打开冰箱,如他所料,冰箱里什么也没有,可前不久他才用自己兼职赚的钱买了菜塞满冰箱,他关上冰箱门,手伸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这是交了学费后剩下的全部。
江遇拿着钱出去买菜。
超市他是从来不会去的,那儿的东西总是比外面贵,他买不起。
江遇穿过小巷,来到离家最近的菜市场,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新鲜的菜了,大多是早上卖剩下的,这样也好,价钱可以和老板谈便宜点。
有些老婆婆和老爷爷没有摊位,会在地上铺一个尼龙口袋,把菜整齐地摆上去,他们会带一个小板凳,一坐就是一天,直到把所有的菜卖完,与其他摊贩比起来,他们卖的更加便宜,所以江遇的目标很明确,直奔向他们。
江遇停在一个卖菜的老爷爷面前,老爷爷见客人来了,十分热情地推销自己的菜。
“降价卖了,两块钱一把。”
老爷爷用手比了一个二,江遇有点近视眼,但是一直没有配眼镜,所以看东西比较慢,老爷爷以为他是嫌贵了,摆出无奈的表情,迟疑几秒还是决定向顾客妥协。
“这样吧,一块一把,真的不能再降了。”
江遇拿出一张一块递给老爷爷,“好。”
买了青菜后江遇还剩下十元钱,他攥紧了自己手里的钱,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比价,最后用十元钱买了土豆和莲藕。
钱就这么花完了,江遇看着自己手中提着的菜,够吃几顿了。
卖肉的老板磨着刀,江遇从肉摊经过时,老板对他说:“小伙子割点肉不?十二块一斤了。”
“这已经很便宜了,买点吧。”老板娘补充道。
“谢谢,不用了。”江遇提着菜回家。
到门口时江遇舒了一口气,还好,门是锁着的,证明李聂远和王伊还没有回来。
江遇来到厨房,水池里丢着他们早上和中午吃过饭后没洗的碗,洗洁精挤不出来了,江遇往里面加了水,使劲儿摇晃几下,还能再用。接着淘米煮饭,然后洗菜、择菜、炒菜,八点整,李聂远和王伊准时到家。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李聂远骂骂咧咧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tmd今儿手气真撇。”
“全让耗子赢了。”王伊说。
两人的脸色都不好,肯定是打牌输多了,就算输的再多他们也不会收手,大不了借高利贷,然后赊账,所以经常会有债主上门要债,这也是为什么巷子里的人看不起他们,不想与他们来往。
酒鬼加赌徒,任谁见了都不想搭理,唯恐惹祸上身。
江遇没有办法,他已经和他们绑在一起了,外人看他也带着有色眼镜,因为名义上,他是李聂远和王伊的儿子,尽管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江遇端着饭出来,围裙还系在身上,“爸妈,吃饭了。”
李聂远看着桌子上的菜,输钱已经够让他生气了,见着江遇更来气了,“怎么全是素的?你tm想饿死老子?”
李聂远没有坐下来,王伊也站在一旁,江遇面无表情地坐下默默吃饭,他甚至没有夹菜。
李聂远抄起箱子里的啤酒瓶向江遇砸去,因为动气,那本就满是皱纹的脸此刻像爬满了蛆虫,让人心生厌恶,看着恶心想吐。
江遇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啤酒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粉身碎骨,渣子溅了一地,江遇的额角有鲜血不停冒出,他的脑袋晕乎乎的,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王伊依然和以前一样,事不关己般沉默地看着。
“老子问你话,你什么态度?”
李聂远将板凳踢翻,江遇用手护住受伤的地方,“冰箱里没有肉了。”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李聂远却像听到一个笑话般大笑不止。
“没有了就去买呀,你不是有钱吗?”
李聂远说的是江遇在外面兼职赚的钱,可是他明明知道那是江遇辛辛苦苦赚来的学费钱。
王伊这时候帮腔道:“你在这儿吃我们的用我们的,总不能让我们白养你吧。”
“我知道那是你上学的钱,但你也要考虑实际情况,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在外面打工挣钱补贴家用了,江遇,如果不是我和你爸,你还在福利院待着呢!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你就不能懂事一点吗?”
懂事一点,把钱拿出来,辍学不要读书了,江遇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听到王伊这么说了,可她怎么还有脸说出他们是他的父母?
难道会有父母家暴自己的孩子吗?难道会有父母不愿自己的孩子上学吗?难道会有父母对自己的孩子恶言相向吗?
江遇想,是他还不够懂事听话吗?可是,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江遇撑着桌子站起来,他的嘴唇已经发白,本来身体就没多少营养,脑袋还开了花,气色更差了,感觉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晕过去。
江遇艰难地站稳,白衬衫被头上流下的血染红,他直视着李聂远和王伊,嘴唇微启:“我不会辍学的。”
江遇的忤逆激怒了李聂远,他对江遇破口大骂,桌上的碗被他砸到地板上,米饭糊了一地。
“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李聂远指着江遇,对江遇拳打脚踢,将江遇推搡着轰了出去,木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听着像要散架了。
这样的闹剧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上演一次,小巷里的人已经习以为常,小孩子们听到动静好奇地趴在窗户边上看,大人们把江遇当反面教材,“你看,那个哥哥就是不听话才被他爸妈打的,你可不能向他学,知道了吗?”
小孩子疑惑地转着眼珠,用充满稚气地声音说:“可是江遇哥哥流血了。”他用手指着房檐下的江遇,他看起来很可怜。
大人懒都懒得看一眼,“这说明他太不听话了。”
因为太不听话所以才会被打。
小孩子还想为江遇辩解,大人没有了耐心,朝他吼道:“还吃不吃了?”拿着衣架作势要打他。
江遇感觉额角的血还在流,就像是失灵的水龙头,打开了怎么也关不上。
他的手上全是血,屋里仍旧传来李聂远拔高的声音,句句狠毒,那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孤儿罢了,要不是老子他早就死了,现在居然还敢和老子唱反调,反了他了!”
王伊附和着说:“麻雀就是麻雀,他还以为自己读那点书就能改变命运,真是笑话。”
李聂远和王伊或许只是想发泄怒气,这些话在江遇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江遇想离开这里,不管去哪儿都好。
天空响起一声惊雷,大雨说来就来,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时间,圆月被乌云遮住,周围昏暗,看不见一点光。
江遇的心仿佛被紧紧揪着,呼吸被压住,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他跑进大雨中,小巷长长的路只有他单薄的身影,向上是黑幕,他如同待在地狱,一日复一日。
江遇跑累了,分不清脸上是血还是雨水,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天色已经很晚了,街上的路灯亮了,即使是下雨还是有成群的飞虫扇动翅膀扑向那抹光亮。
前方的一辆车突然打开了远光灯,十分刺眼,江遇下意识用手挡在眼前。
从车上下来三个人,听这脚步声就知道是冲着他来的。
江遇适应了刺眼的光线,把手从眼前拿下,那三个男人气势汹汹朝他走来,把他逼到墙角。
为首的人脸上有一块刀疤,江遇有一米八三,男人身材魁梧,看上去有一米九,剩下两人的身高和江遇差不多,三人将江遇笼罩,无尽的压迫朝江遇袭来。
“你就是李聂远他儿子?”
为首的人打量着江遇,江遇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失血太多导致他现在没了多余的力气,只能靠在墙上支撑身体,双手紧紧握成拳。
他感觉自己出了汗,浑身很热。
面对男人的问题,江遇没有作出回答。
为首的男人朝另外两人使眼色,“看来就是了。”
“他该不会被李聂远那龟孙打了吧?啧啧,真可怜。”其中一人向同伴说。
刀疤男人用手拍着江遇的脸,“这么帅的一张脸,要是毁容了就可惜了。”
他话音刚落就朝江遇的腹部狠狠踢去,江遇吃痛地倒下,在黑夜中发出一声闷哼。
雨势并没有好转的现象,就像江遇的人生一样,从一出生就没好过。
另外两人架起倒在地上蜷缩着的江遇,男人的脚向他身体每一处袭来,避之不及。
“小子,叫你老子快点还钱,不然下次可不只是打你这么简单了。”
又是因为李聂远,江遇好像永远也摆脱不了他。
江遇倒在地上,意识涣散,看着那群人开车离开,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他们怎么就没打死他呢?
他的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嘴角带了血,口腔里也是一股铁锈味,浑身湿透,没有尊严地躺在湿漉漉的地上。
江遇的脑海里开始断断续续闪过一些画面。
院长说,在他出生后不久就被父母抛弃丢在了福利院门口,院长收留了他,并给他取了名字。
福利院的小孩很多,院长告诉他们只有懂事听话才会有人愿意收养,这样他们才能有爸爸妈妈,能有一个家。
每次有领养人来教室里挑选孩子时,和他一样的孩子们会使劲儿地挣表现,渴望自己能够被带走。
在这么多孩子里,他是话最少的一个,让人觉得死气沉沉,尽管他是一群孩子中长相最出挑,并且最听话的一个,但是身边的同伴都有了爸爸妈妈,只剩他还留在福利院。
院长不忍,向领养人推荐他,那些前来领养的人说看他这样子像是有心理疾病,他从来不笑,从不与人主动交谈,像没有生命力的傀儡。
直到有一天,有一对夫妻愿意收养江遇,他开心地跟他们走了,那天天气很好,他告诉自己他也是有人要的小孩。
他被带到巷子里,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努力地做一个乖孩子,他谨小慎微,笨拙地讨好那对夫妻,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一样尊重。
回忆陡然一转,江遇耳边听不见雨声,只剩李聂远和王伊的谩骂,被狠狠毒打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他的脑海。
江遇感觉自己漂浮在海上,随时都有可能淹死。
可他没力气了,游不动了。
恍惚间,江遇的记忆里闯进一个人,他想起来了,是今天在学校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她说她叫尤最,尤其的尤,最棒的最。
他把自己的桌子搬上去时就注意到去仓库的她,她看上去不开心,脸上的表情很冷,对这个环境似乎很厌烦,他看到她的右手手臂上纹了一只蜘蛛,和那些纹蜘蛛的人不同,这个图案在她身上很好看。
风一吹过,树叶跟着落下来,他看见其他新生周围都是三五成群的人,或是家人或是刚认识的同学,只有他和她是一个人。
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加快了自己去教室的脚步,再快一点他就能赶在她回来之前帮她把桌子搬上去。
他说要帮她,她没有拒绝,她甚至主动成为了他的同桌。
江遇闭上眼,这种感觉很奇妙,上一刻他还想着去死,下一刻他却又觉得人间值得,因为在这糟糕的一天,他结识了一个有趣的人,她叫尤最,只要忍过去,明天就能再见到她。
意识渐渐清晰,江遇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雨变小了,伤口还是很疼,他忍着痛向小巷走去。
即使知道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义无反顾地跳下去,只有经受住这磨难,他才能像雄鹰一样翱翔于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