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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刺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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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天不如人愿,苗青结婚的事情终于是黄了。
松白韶找过去时,徐承德正在开会。她落地玻璃外张望,褐红色的长桌两边各坐着几位西装革履的董事,徐承德听他们左一言右一语,不时点点头。苗青站到松白韶身边。
约摸着过了十五分钟,董事们都散了,徐承德身边只跟着一个秘书,和一个抹着发胶、长得有些着急的青年。
松白韶记得他,貌似是徐承德的亲侄。
他出来时看见和苗青牵着手的松白韶,当场还愣了一下。
再等徐承德的眼神落到她右手上,看到那本松白韶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红册子。眉头便深深地蹙起了。
苗青噤声,下意识挺直胸脯吸了口气。
松白韶稀里糊涂的,感知到母亲霍然间惊急的心绪,搔了搔她盖在自己小手上的掌心。
哪怕少不更事,单听徐承德说话拐弯抹角间夹杂的鼻哼,松白韶都知道这个惹人反感的谜语人不满意了。
后来松白韶依凭着片段思考过一会儿,“不喜欢杀鸡儆猴”“撤回错误的选择,其实很简单”等话……她倾向于认为徐承德是要告诉她:
她挂了个好名声,是登堂入室的情妇,与被包养在外的有本质区别,这是徐承德的来去自如的选择,也是他施舍给苗青的机会。她不应该令人失望。
背后是“茶禅一道”的四字书法,徐承德抬起氤氲着热气的茶水品了一口,余下的便顺着一只抱着桃的灵猴茶玩的脑袋灌下去了。直到澄红色的液体在金音石盘上蔓延开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超脱她想象了。她看见妈妈坐到他软垫一旁去,连嘴角都是低的。
细声交谈了什么,徐承德便揉着太阳穴说,“当然,我知道。你替他心痛,我也并不好过,要知道你流的是我们的孩子。我很期待他出生——但那已经都过去了,不是吗?”
苗青哽了一下,这回松白韶听清了,“我怀了他四个月,但是离开我……还不到二十天……”
说着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松白韶的内心有一个刺痛的问句,但她自圆其说地想应该不太可能。
松白韶从背带裤里抽出纸,要给妈妈去擦眼泪,苗青望着她静静看了两秒,随后将她搂在怀里。
“我……”
松白韶像是被烧铸完成的铁,被拥抱揽得重心都倾斜了一些,却僵硬到失去了伸开双臂回抱过去的肌肉记忆。
紧接着她听到妈妈说,“老徐,你按理也清楚我。我又不会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况且我未必不晓得你昨晚喝高了吗,讲的那些补偿我一个都没放心上去过,又不是你害孩子走了的,都说是风水运气不行。”
“今天这一通,要怪就应该怪我家这个鬼妹子。”
她说,松白韶早前得知自己会再要有弟弟妹妹时,高兴得不行。
苗青意外流产没忍心告诉她,平常电联也都说“一切都好”。是松白韶固执己见,认为只有妈妈和叔叔结婚了,成为合法夫妻了,新弟弟妹妹压徐霏一头,再不济也可以平起平坐。
松白韶长大嘴,一旁徐承德的亲侄看不下去了,看似好言相劝的,“不要太惊讶妈妈什么都说出来,你要多学会接纳家庭一点,松白韶,你自己说是不是?结婚不是小事,不管你妈妈,和徐叔叔到底是不是法律关系上的夫妻,他们都是你父母。”
“跟妈妈的小秘密,不应该是对爸爸有偏见的,是吧?小孩子,特别是女孩子,心思不要太重了。”
苗青如释重负地卸下了一口气,不敢与人对视地垂首,维持了半笑不笑的脸色。她自己都觉得这连篇的谎话虚假到可怜,徐承德一定早就看出来。
松白韶的鞋跟退了几步,将自己与叔叔和母亲拉开距离,只差一会儿就要在这种无端的对峙间感到窒息。
她皱着鼻子,看向苗青,想说话,却突然觉得喉咙十分嘶哑。即便仍未置一词。
这不是小事。她想。
怀孕不是小事,流产更不是小事。这是你的身体,妈妈。
苗青讲也讲过。怎么无知无觉地看着医生把自己的肚子剖开,怎么看将一个婴儿从一团血红中摘出来,然后所有人的视线为松白韶的降临所围绕,她躺着床上,像走马灯般注视着那些不合时宜地预感到将会长久地残留在□□上的创伤。
松白韶当时便问,“所以妈妈只打算要我这一个孩子了吗?”
苗青说当然。
刚才说她“心思太重了”的西装还在喋喋不休,松白韶确乎感觉胸口有千斤重。
她步态受挫地从这个环境中逃离——拍按着电梯口的按钮,想要第一时间驶离这片区域。
她还不知道江延知坐在她家门口等她,因为屋里没人,一直等到昏睡了过去。
松白韶眼底的雾气散去,赌气地将每一步都踩出响来。楼道里暗淡的声控灯一级一级亮起。
等光找到江延知身上时,他显然还没意识到要醒来。他靠在墙上发出细微的呼吸声,挎了个尼龙款的机能包,领口微敞,被压瘪的乌发遮挡住半边眼睛。应该是刚运动完。
虽然与松白韶同为人嫌狗怨的小屁孩,但不得不说,大概是眉弓鼻梁更为挺拔的原因,这个年龄阶段江延知不错的外形条件就已经渐显了。
那长大后应该也会挺帅的。
回来的路上,松白韶不断强迫着自己转移所有的注意力,不要再花时间在徒劳无功的诘问上——现在成功了,这真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观察自己的这个朋友,像第一次蹲在地上、观察那些颤颤巍巍举米粒的辛劳蚂蚁。
她看人一般看涵养。(指是否看过《奇志碰大兵》)
松白韶以前可不是个会注意别人五官是个什么样式的小孩……这样说有点奇怪。当然,如果有人多长几个眼睛几张嘴,她一定会留意的。
可仅过了半秒不到,这一点点被排解的心绪便荡然无存了。
江延知醒了,线条结实的小臂搭在扶手上,他没问松白韶怎么爽约了、甚至忘记回消息,他只是用那对深邃的瞳孔望着她。
松白韶突然发现,他,徐承德、和今天那个好为人师的男人,甚至是和徐霏、都生得有些像。家族的基因真是挺强大的。
这样想着,眼神就兀然间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