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还活着 ...
-
易感期的Alpha很凶。
段安望着枕被前一小滩洇湿的水渍,下意识就要去擦泪,随后发现这只是额角的汗水。米白色的大床上,他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海啸,呼吸不稳。
严濉衡在浴室中洗澡,通讯仪滴滴作响。他一向忙碌。
段安艰难地支起身子,靠着软垫,摩挲了一会儿自己的腺体。那里虽有交错的咬痕,但好在仍旧健全。
不要怕,现在是星历370年,他还……
活着。
上辈子,他愚蠢怯懦。被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七年婚姻背后,是手臂上无数细密的抑制剂针孔痕迹,与一颗最终沉寂为死灰的心脏。
即便出生于金门绣户,可作为家族中唯一的Omega,也难逃在政治联姻中成为一颗棋子。身为肯特二星议会首席部长的父亲与膝下四子聚少离多,感情并不积厚。大哥、二姐都是Alpha,常年争权夺利斗得两败俱伤,三哥分化成了Beta,被无形边缘于家族之外。
段安21岁时,还在鶴見大学就读测绘专业,家族中便敲打起算盘为他择选婚配。全然无意过问当事人的想法。
但他并无怨怼。
他自认为生理构造薄弱,早已习惯伏小做低,母亲也惯是逆来顺受,如此环境中被抚育长大,并不认为听凭差遣何错之有。
那是一个流风回雪的冬日,刚下课,段安接通了父亲的影麦,交谈几句后收拾课件准备驱车回家。桂庭连接正门,团团簇拥着站在中心的平权演讲者,学子们慷慨激昂,口号十分响亮。段安边道谢边接过一位Omega的宣传单,传单上赫然几个大字便已群愤毕现。
段安草草扫视两眼后,从青春意气的人群中穿插而过,走向了满是悲剧色彩的人生。就是在这一天,他与未来的丈夫草率见了一面。后被勒令中断学业。
对方西装革履,样貌拔群,喝了一点酒。
见Omega到了,扫视一眼,唇线没扬起丝毫弧度,俨然像个局外人。
段家上下讨好赔笑,终得以换来一句“试着考虑”。
他考虑得很慢,并且对此并不耐烦,根本就不愿多费心血。
段安隐约能理解他,这是一个只会对权势俯首称臣的男人。
当时他红着耳朵,没有胆子直视Alpha的目光,心里却有几只蝴蝶飞扬,于酒杯中窥看他蹙眉的面容,想要为他抚平皱褶,在Omega接受的传统教育之中,作为人生关键一环的爱情至关重要。而能够释放强势信息素的Alpha,高大,可靠,能够独当一面,值得终生所依。
更遑论这样一位举手投足间尽是魅力,独具上位者气质的男人……
总而言之,二十一的段安就这么仓促地动心了。
又不知等了多久,因为家底清澈,人也安分,段安从备选名单中脱颖而出,与严濉衡结了婚。
失序般的生活,如若忽略无数个冰凉的深夜,其实还能算得上“合格”两个字。
他满足了所有人的期待,只是又被所有人遗忘罢了。
结婚的第七年,家族兴衰巨变。
父亲段烨磊倒台之后,Alpha望向他的笑意都多了几分。段安有过工作,是个小演员,因为被人污蔑而经历了大规模网暴后退圈了,现在是又没学历又没工作,更没有一个同上将联系情感的孩子……
他的价值便沦为了一件商品。
商品流通,换取丰厚的报酬。每一次的交付,由丈夫的掌心过渡到恩客,他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只是浑身发抖。
霍索恩星物阜民康的表面之下,暗流涌动的积弊已久。星历373年,又是一场大雪,掩埋了他的尸骸,与腹中一个不知道跟哪位权贵媾和而形成的胎儿。
按道理说,重活一世,简直是天赐韶光,谁不投资两把新型储能和原宇宙都对不起爹娘对不起世界,要是记忆力好的,也许还能歪打正着买彩票赌球……
而段安在干嘛。
这丫胸无大志的,正在准备跑路……
是的,这位Omega不是啥呛口小辣椒,就算再借他一百个胆子、堵他面前、把刀递他手上问要不要砍了前夫这厮,以他一贯的尿性也只会颤颤巍巍地开始挖另一个方向的逃生通道。
现在是他和严濉衡结婚的第三年零七个月。严濉衡虽厌恶他,却还没过想要弄死他。
并且,再过半年,严濉衡便会向自己提出离婚。
他不愿受制于人已久。段家丑闻颇多,几乎除了段安没一个是安分的,那些破天荒的舆论造势甚至影响到他身上来,按下葫芦浮起瓢,是个人都该厌了。
上一世,Omega泪如雨下,坚决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望着这个眼尾殷红的青年,都忍不住目露怜悯。他身侧高大的Alpha面沉如水,最后大力将人拖回了车上。
严濉衡被拂了面子,对段安恫吓道,“好,不愿意离是吧?”
“别后悔。”
后来漫长的时光中,段安也的确如他所说,后悔得可以。
他不明白。从小到大,只有极少的东西是属于他的。对于那些,他都格外珍重,巴不得将自己整颗心都掏出来,捧着献上去,看到喜欢的人会因为自己而开心一点点,他也同样会感到开心。
但从来没有过。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地位名望钱权,拥有这些的人的真心,就算是“虚假”地掏出来,也会被珍惜看重,甚至自我麻痹地受惠,可一个人要是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对人再好,也就可能被当个屁给放了。
段安后来被严濉衡折磨得神志不清,意识的最后,他记得自己在桌面上看到了一张孕检报告,Alpha将那张纸拉远,嫌恶已展露无疑。段安的头栽到地上,脖颈处传来有针管断进肉里的声音,看着严濉衡,严濉衡也坐看着他,听他说,“去埋了。找个好地。”
段安原以为自己已止步于此,却穿越回了三年前。
刚发现自己能重新控制身体的时候,时间流转的每一秒都令他忍不住抱膝,将自己蜷成一团,不愿意理会周遭一切的动静。
他害怕得要死了,积年累月的掌控与最后死亡的压迫感不是开玩笑的,段安的指甲抠破了大半张脸,望着窗外的狂风,思考想俯身一跃而下能否死全?
一定会被发现的……一定会被发现的……他咽下唾沫……
正此时,严濉衡回来了。正值易感期发作,他的意识早便混沌,没注意不到Omega咬上牙关才能克服的簌簌发抖,接下来一切也都顺理成章。
事后,段安的思绪随着四肢百骸冷却下来。
他想起,Alpha比自己更为厌倦这段婚姻,迫不及待要划清关系。既然如此,为了这条小命,他一定要那个抓住机会,与严濉衡一刀两断。
他需要钱。
不要很多,但要能够生存。他应该去努力工作。
正如此想着,严濉衡已从浴室中出来了。段安知道他不会在家中久呆,踮着脚为他打好领带后,退居一侧。
恐惧已成为一种膝跳反射,他遍将指甲嵌入掌肉之中,才得以堪堪站稳。
Alpha进到书房整理公文档案,家中的这一处地方,段安从未被允许过踏足。Omega低头为他清点行李,将一件件衣物叠进行李箱后,拉上了拉链。
又过了四十分钟,Alpha进到侧屋之中,这是Omega的房间。
段安的上衣脱到一半,正要沐浴,一扭头却与Alpha对上了视线,差点惊得一头栽进浴缸中。
严濉衡语气冷漠,“出来。”
段安顶着一身疲倦的黏腻感,顺从而忙乱地点了点头。
如果他没有记错,此次谈话的目的,是通知Omega同他一起出席一场宴会。那场盛筵具体是什么他早已记不清,只记得宾客如云,觥筹交错间,Alpha喝了不少酒,也敬了不少酒。
能让他敬酒的场合不多。
至少在Omega的记忆中,见到他的人几乎是点头哈腰。仿佛生来便该被万众仰望。
Alpha撑着脑袋,坐在段安最喜欢的藤椅上,抬眼打量他一番,深邃的五官有些不近人情。侧屋装潢朴素,往日只有Omega居住,此刻容纳进一尊大佛,显得格格不入。
在他的视线之中,段安身形僵硬,梨花酒味的信息素经久不息。
房间并不敞亮,甚至在昨晚坏了灯光,此刻唯靠床头一个小小的台灯支撑起光照,那一抹暖黄色穿透Omega轻薄的睡衣,将昏暗中的身形勾勒出来。
似乎有些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