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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审时度势 ...

  •   所幸,我哥救了我。
      其实,也说不算是救,鲲鹏饶过蜉蝣,对鲲鹏来说能算得上是救吗?只是举手之劳,甚至只是出于不屑罢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哥不过是恰巧回了趟府,又恰巧经过了花园,听到了我们的动静。
      他定住脚步,转头朝这边看过来,陪玩的小丫鬟和小厮们个个吓得垂手低头,恭恭敬敬地立在那儿,就连平日里最伶俐大胆,在大小姐面前最得脸的两个大丫鬟也立即松开了锢紧我的手。
      大小姐的面子上俨然有些挂不住,我哥不在府的日子里,她自能称王称霸,任她把天拆了都无人敢说她甚,但此刻面对真正的煞神,她虽强装镇定,但脸色还是出卖了她的畏惧。
      她迟疑了一下,将精巧的绣鞋从我的身上移下来。
      她温顺地:“问兄长安。”
      行欠身礼时,她稍往前挪了两步,用宽大的裙摆隔开了我的视线。
      “你在干什么?”我哥问。
      “没什么,兄长,我正和漓儿妹妹耍闹呢。”大小姐回答。
      静默,无比沉闷的静默,大小姐和我哥,原也并不是多么亲近的兄妹。
      在这静默中,我一直紧张地掐着指甲。我能肯定,在大小姐挡住我之前,他一定看到了我眼中的乞求。
      可是,静默之后,我只看到大小姐朝前方身影欠身一礼,目送他离开。
      “他再如何也是我的兄长,我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妹妹,你不会以为他会帮你吧?”大小姐转过身,居高临下地嘲笑我。
      期待落空后,身体泻了劲,反倒全然松弛了下来。
      我认命般闭上了眼睛,等待承受赌输的后果,可等了许久,却并未等到大小姐的下一步动作。
      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我的耳边。
      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我哥的脸,他俯着头,漆黑的眸子落在我的脸上,我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不过很短,他便撇开头,转向了大小姐。
      “兄、兄长,你怎么回来了……”大小姐嗫嚅着,后退一步,似是拿不准他在想什么。
      我哥一句话都没开口,仅仅用不耐烦的寒眸扫了大小姐一眼,便有两个有眼力见的大丫鬟上前拽走大小姐。
      大小姐嘴里嘟囔着什么,不情不愿地跟着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朝我这边瞪了一眼。我能想象出她一会儿趴在夫人怀里委屈告状的样子,以及那群伺候的人跟在后边添油加醋的样子。
      夫人又会怎样安慰她,哄着她呢?
      我发现我有些想阿娘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多愁善感的好时候。我赶紧撑着胳膊肘爬起来,挤出笑来朝我哥道谢:“谢谢哥哥。”
      我哥眼底有一点惊讶,似是没想到我还能笑出来,也可能因为太痛了,我笑得龇牙咧嘴,样子太丑惊着他了。总之他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一句话也未说便冷漠地离开了。
      这之后,我独自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肋骨处有些疼,实在起不了身向夫人问安。惴惴不安过了一日,居然没人斥我是个不懂礼数的野丫头,一日三餐的饭食竟也是按时送到房中的。
      按理说我该随着我哥住在东苑,但据说我哥素喜清静,厌恶仆从环绕,甚至连个近身伺候的都没有,东苑如同没有人气的鬼园。夫人为彰显主母的气度,对外称怜我,打算亲自抚养我,将我安置在她院中的厢房。
      夫人在客人面前赢了美名,却是苦罢了我。除了私下偶尔对我尖利几句,夫人倒是没有打过我,但大小姐却永远有层出不穷的折磨。
      她只比我大一岁,是那种自小被宠坏了的女孩子,倘若她想要人帮她摘天上的星,夫人定会因无人替她达愿而将下人打得皮开肉绽,而不是告诉她,她本不该有这样的愿望。
      按理说我是该羡慕大小姐这样的女孩子的,可她偶尔流露出的某种近乎残忍的天真,让我真切地觉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终有一天恰恰会因自己的狂妄而品尝到最深刻的恐惧。
      意外的是,直到我的伤养好,大小姐都没再来找过我。难得消停的这阵子,我琢磨起唐管家临走时嘱咐我的话,渐渐琢磨出一件事。
      我哥厌我,不承认我是他的妹妹,这些都不要紧,我才不在乎。我有种没由来的笃定,他不会让我死。还有就是,在这府中,看似是夫人当家,可就连夫人都忌惮他。
      所以,只要我懂得审时度势,就算侯府是个饲虎狼窝,我也一定可以好好活下来。乱世之中,能平安活着就满足了,我早已打算好,等以后翅膀硬了,我就偷偷离开侯府,做个小本营生,不管是卖绢花还是插秧苗,只等着平平淡淡过完此生,就如阿娘希望的那般。
      我一下子开了窍。这个时候,唐管家临走前的交代,可就为我派上了大用场。
      我哥每日雷打不动要练功。
      我初次尝试,不料险些丧了小命。大概是因晨起天光还未明,我哥错把角落中的我认成小贼的影子,一套剑法还未开始耍,就提着剑尖朝我刺过来。我惊叫一声,他才看清是我。
      被我搅扰了兴致,他的不悦很明显:“你怎么在这?”
      还不是为了讨好你。难为了我,不到卯时就从床上爬起来巴巴地等着,真是又困又倦。
      我自是不敢真的如此吐出心里话,而是将干净柔软的汗巾子双手奉上,忍着惧意笑迎上前:“哥哥,擦汗。”
      惊诧过后,他简单地朝我吐了一声:“滚。”
      倒是没有发怒。
      果然,在市井堆里谋生时积攒的经验错不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任他是阎王爷也不至于将人给活活凶死。
      这让我在滚的时候很是欣慰,并迅速预谋起下一次尝试。
      我哥喜静,畏吵,喜凉,畏热。
      天渐渐热了,我哥住的水云间多木石水榭,人如鬼影没几个,飞虫蛙蚁倒是密密麻麻吵嚷不休,但没人敢用熏炉驱蚁。我就将蒿草和艾叶挤出浓浓的汁,用纱布蘸湿,将院子门窗和青石地板仔仔细细擦一遍,一个缝隙也不放过。
      一般这种活儿,我都是趁我哥出门后才干,除却必要时候,尽量少出现在他面前碍他眼,也是我摸索出的生存准则之一。
      可这次不知我哥怎么突然折返回来了,我正攀着梯子努力擦高处的窗棂,他的声音忽然从我身边飘来。
      “谁许你又进我院子?”
      我吓得一脚踩空,仰身就往后摔,我哥分明只需一拦手就能制止,可他竟就这么看着我直挺挺地摔了下来。
      我偷偷揉着屁股,明明痛得要命,但还是朝他挤出一个乖顺的笑:“哥哥。”
      他皱着眉,大概在酝酿怒意,而我早已在他的火气发出之前,麻溜地离开了。献殷勤么,咱也得把握火候不是。
      后来听说那阵子我哥动怒的次数减少了一些,想必夜里睡得好,人脾气也能好一些。东苑为数不多伺候的下人,跟着惊心胆战的时候也变少了一些。厨娘嬷嬷私下因此把我夸个不停,乐呵呵地与别人说道,不愧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还是二小姐有主意。
      我听到也只得装没听到,默默祈祷这些话可千万别被我哥听到,要不他可就不止是喜怒无常了。
      因得了厨娘嬷嬷的便利,我又多了些献殷勤的法子。天稍热些时,我寻了个机会,端了一碗亲手做的莲子粥送到他面前。
      他穿着鸦青色的常服,坐在亭下捧一卷兵书在读,与亭外的晨雾融为一体。
      看到我手中的莲子粥,他放下兵书,端直了身体,头一回这么仔细地打量我。
      我被他盯得都忐忑了,仿佛我端来的不是莲子粥,是被他验出的毒汤。
      “你怎么阴魂不散?”他忍不住问。
      我长吁一口气,还好,不是发怒。看得出来,我哥是真的有些困惑了。
      只要不是发怒,一切就好办。我立即摆出我最擅长的笑脸——私底下早已练习过多次,
      开口说出的话呢,自然也是早已编好的,真心诚意,简直连我自己听了都要相信。
      “兄长如天,在外奔波辛苦,做妹妹的无法分担,只能趁兄长在家时尽力顾好兄长的三餐。哥哥,这碗莲子粥正正好五分甜,你尝尝。”
      我哥一怔:“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三分甜?”
      我迅速反应过来,笑答:“是唐管家嘱咐的。”
      我哥喜甜食是真,不过,这并不是唐管家事先交代给我的,而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每次府中若做了甜的点心,送去东苑的食盒便都是空了再送回来的,若不是甜的,他就碰也不碰。
      我时常关注着送去的食盒的变化,逐渐估摸出了最合他胃口的甜度,不多不少五分甜。
      “这些话也是唐管家嘱咐你说的?”
      不等我回答,他又自嘲道:“一个两个的,都觉得我牧云朝气量小到容不了一个黄毛丫头,都怕我苛待了你。”
      说完,他轻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端起碗将莲子粥一饮而尽。
      “拿走吧。”
      他把空碗推过来,拣起兵书继续看了起来,一副冷冰冰的送客架势。
      不管如何,他这次没有让我滚,还喝干净了我的粥,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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