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马上遥相顾》红豆发几枝

4、何相伴

　　刚走进殿中，便见宁雁昭也在此处，手中还拿着一对绸缎足袋，正要递给贺明景；上面绣着祥云复纹，样子很是好看。
　　“阿昭有心了，明景在此谢过阿昭。”贺明景微笑道。
　　卫乐倾心中一颤，不觉呆愣在原地。
　　贺明景抬头看见卫乐倾，剑眉一挑，“阿倾今日也来了？你二人是约好的？”
　　卫乐倾闻声，连忙将足袋往袖中藏，支吾道：“我…我来给你贺生辰…”贺明景笑意更甚，“笨阿倾，我的生辰是明日，你记混了？”卫乐倾看向他的眼色不明，只走向他，拉起他的衣袖，“阿景，我有话同你讲。”
　　贺明景被拉起身，回头看了宁雁昭一眼，只见她低头不语，没什么情绪。
　　卫乐倾拉着贺明景走到了后院，才堪堪定住脚，便转身抬头看向他，眼中似有些委屈的神色。贺明景见状，关怀道：“阿倾？你有何话同我讲？”
　　卫乐倾有些赌气地开口道;“你何时与她私交这般好了？”
　　贺明景失笑：“阿昭也是好意来贺我生辰的。”
　　“阿昭阿昭，叫得这么亲密作甚？”她有些恼了。
　　“我愧对宁家，将她当作自家妹妹罢了。”贺明景解释道。
　　卫乐倾却沉默良久。
　　“阿倾，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贺明景有些疑惑。
　　可卫乐倾却深吸了一口气，似下定决心般问道：“阿景，你可还记得七岁那年冬日，我卧病在床，你跑遍了京城所有的酥糖铺子，只为给我买一份酥糖；我吃了那些酥糖，没几日便病愈了…
　　十岁那年，你替我出头，狠狠揍了学堂那群顽劣皮孩一顿，还替我隐瞒，你自己却被贺伯父罚站了整整两日…
　　还有我的十五岁生辰，你送予我这金线缠珍珠手镯，说及笄礼最为重要，我该配上最好看的镯子…这是你亲自找工匠打的，你可还记得？”
　　卫乐倾抬起手，轻抚起衣袖，露出镯子，眼神期冀，又小心翼翼地望着贺明景。
　　贺明景眸中深邃，面上情绪无甚变化，一语不发，卫乐倾看不清他的情绪，不安地转着镯子，复又闷闷说道：
　　“京中都知晓我心属于你，独你不知…
　　“我从十二岁起日日盼着及笄，盼能嫁与你，和你相伴一生。你…你可愿娶我？”卫乐倾心下一横，将多年来想说的话和盘托出，一点矜持也不顾了。
　　贺明景沉默了许久，偌大的后院，只剩两人的呼吸声交错，卫乐倾紧张极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抿着唇等待贺明景的答复。
　　贺明景突然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正欲开口，却见宁雁昭身边的婢女慌忙冲进来，直直跪下：“将军！求您救救我家郡主！”卫乐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贺明景身后躲。贺明景闻言，心下一惊，立马快步朝主殿走去，留下卫乐倾独独望着他的背影，神色悲悯。
　　卫乐倾在后院站了许久，直至瑶见来寻，“小姐，您怎在此处？叫奴婢好找。”
　　卫乐倾回过神来，颤声问：“阿景呢？”
　　“将军说，承恩郡主突发隐疾，他驾马进宫寻太医官，让您不必等他，遣了数名仆从先护着小姐您回府。”
　　“他可还有说别的什么？”卫乐倾焦急追问道。
　　“将军还说，余下的事，等明日之后予您答复。”
　　卫乐倾心下酸涩难忍，面色苍白，连忙朝外走去，瑶见快步追上，只静静搀着她。
　　待回到府中，踏进房门，卫乐倾便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扰，将自己锁在房内。她径直走向床榻，侧坐在一旁，从袖中拿出那对足袋，呆呆地望着出了神，眼眶酸涩，喉头哽咽，心下更是痛楚难忍，可也不敢再多想，只闭着眼轻倚玉枕，用手抚着胸口顺气。也不知过了多久，瑶见进来时，看见卫乐倾便已然是一副熟睡的模样。瑶见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将她的头护住往玉枕靠去，随后脱了她的鞋袜，将脚放上榻；又取出她紧紧攥在手里的足袋，放在榻尾的木盒中。替她拢好被褥后，轻手慢脚地走出了房门。
　　第二日一早，瑶见进房来替卫乐倾梳洗，却见卫乐倾一反常态，仍旧在床榻睡着。瑶见走近准备唤她起来，发现她面色有着潮红，眉头也紧蹙着，似是隐忍着什么。遥知心下暗叫不妙，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果然滚烫。于是连忙跑出去唤遥知去寻医士。
　　“卫小姐昨夜可是受了凉？”医士皱眉问道。
　　“昨夜小姐在夜里站了许久，许是那时感染了风寒…”瑶见心疼道。
　　“劳请姑娘随我去取方子罢，一日煎两服喝着，切记不可再受凉。”医士收好方帕，对瑶见拱手道。
　　取完药回来，瑶见拉住遥知，低声说道：“你去一趟将军府罢，替小姐告病，想来小贺将军会理解的。”遥知望了床榻上的卫乐倾一眼，闷闷道：“好，我这就去。”
　　待药煎好，瑶见扶卫乐倾起身，缓缓喂着药。
　　喝下一服药后，卫乐倾沉沉睡去，快日落时方醒。她起身，觉得身子轻多了，意识也渐渐清醒，便问道：“瑶见，什么时辰了？”
　　“小姐，酉时一刻了，您可是饿了想喝粥？”瑶见细心答道。
　　“竟已酉时了，你快替我梳洗罢，我要去给阿景贺寿辰。”卫乐倾有些着急，催促道。
　　“小姐，遥知已替您向将军告假，您风寒未愈，还是别去罢。”瑶见担忧劝慰。
　　“瑶见，我有分寸，我从不曾缺席他的生辰。”卫乐倾态度坚决，不容拒绝。
　　瑶见拗不过，只好替她梳洗绾髻，又多添了一件鹅黄羊绒外衫，这才放心。
　　到了将军府，王伯连忙迎接，带着她进了主殿。
　　卫乐倾进殿，发现贺家尊长也在，细细望去，竟全是熟识的长辈，想来午宴已请完宾客，晚宴只做家宴罢。便走上前盈盈行礼：“给贺伯父、贺伯母问安。”贺夫人想是没料到她会来，原本有些失落，如今见她来此，大喜过望，“倾儿快起，身子可还好？快快坐下罢。”贺夫人身旁的婢女连忙扶起卫乐倾，搀着她在贺夫人下首坐着，正对贺明景。
　　卫乐倾抬眼，正对上贺明景幽深的眼眸，她心下一紧，慌忙低下头，不安地攥着衣袖。
　　高堂上的贺老将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卫乐倾，又看向贺明景，顺了顺胡子，清嗓道：“好！今日吾儿生辰，在坐各位又是贺家尊长，老夫便说个好事与大家听。”他顿了顿，言道：“吾儿正该娶妻了！”此语一出，卫乐倾猛然抬头，望向贺老将军。他继续补充道：“倾儿与景儿自小一起长大，二人情义自是深厚，且诸位也都是从小看着倾儿长大，是知根知底的好孩子，故，老夫便做主，让吾儿与倾儿定亲可好？”
　　语毕，满座亲老无不欢喜大笑，女眷们则慈爱地看着贺明景与卫乐倾，心里早就认为这二人是一对璧人，岂会有反对之理？
　　许是生着病的缘故，卫乐倾反应有些迟缓，正当她将将反应过来，含羞低头之时，一语不发地贺明景忽地站起身来，走到殿中央，朝堂上双亲跪下，沉言道：“阿爹不可，儿，不愿娶卫姑娘。”
　　卫…姑娘？卫乐倾缓缓抬头，像是没听清般，愣愣地看着他。
　　贺老将军敛了敛笑意，不解道：“景儿此话何意？你与倾儿一同长大，怎的不喜欢她？”
　　一旁的贺夫人连忙看向卫乐倾，只见她闷不做声，纤细的手指又紧攥着衣袖。贺夫人只觉心疼。
　　“卫姑娘自幼刁蛮任性，不识礼数，仗着皇后娘娘的关系恣意妄为，素日最喜与京中小姐拈花吃醋；故儿觉得，此女，实不堪为儿佳配。”贺明景正色道。
　　卫乐倾身形一晃，差点跪坐不住，瑶见连忙跪下搀扶，堪堪立住。她深深地看着眼前跪着的少年，心中酸胀发痛，实难忍耐，手指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衫；鼻尖也发酸，不由得红了眼眶。
　　原来，这就是他给的答复。
　　贺夫人听罢，不由得怒从中来，“你胡乱说些什么？倾儿是怎样的人你我心中都有分寸，怎就不堪与你作配？”贺老将军更是气得无语凝噎。
　　贺明景似是不闻，只微微侧过身体，向卫乐倾拱手道：“失礼了，卫姑娘。”
　　卫乐倾再也忍不住，眼泪顷刻夺眶而出，她摇晃着站起身，草草向贺家长辈行了礼，转身跑了出去。
　　贺明景望了一眼卫乐倾离去的方向，捏了捏拳头，又放开，转身向贺夫贺母拱手道：“儿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