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垃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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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汹涌的信息素从沃尔勒斯宫的囚牢里源源不断地传出来，刺激着死囚犯的每一根神经，高耸的祭坛上站立着一个雪白的身影。
那原本白化带来的弊病，在这颗星球上惨淡成恐惧的符号。
罗兰·尤里斯的拟人态已经不能完全维持，雪白的手臂浮现出同样的白化的外质骨骼，长而有力的尾勾弯曲至身前，听从主人内心的情绪暴躁地摇动。
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合眼了，这种程度的不眠不休至多令他的眼底多了一抹阴郁，反而不似往常的病态。两颗血红的眼珠如同清澈洁净的璀璨宝石安稳地躺在厚重的乌黑羽毛上，竖立的白色虫瞳时隐时现，像是某种警告。
死囚们围着中心的祭坛跪在周围的圆形的台阶上，单拎出任何一个都是一条喝血吃肉的恶狼，壮硕的躯壳匍匐着，温顺得像是家养的小猫。
和平静的王公完全相反的，正是他本身如浪涛般宣泄而出的信息素。罗兰一步未动，却已经有囚犯受不了了，外骨骼浮现，上面的尖刺撕裂身上的囚服就像一口气吹散一小段烟。
侍卫长靡菲尔是离罗兰最近的，他把头死死磕在祭坛的地上，洁白的手套下掩盖着部分虫化的手掌。半现形的利爪在指端戳出五个洞，掌心部分已经硬化，显露的外质骨骼深入黑色衣袖当中。
别的虫还在心中祈祷伟大的母皇庇佑，期望神迹的诞生，而靡菲尔的尾勾早已颤抖着伏在地上，默默为自己的死亡哀悼。
他曾经见过疯狂的罗兰王公，在帝国成立前的原始纪元时期随手毁灭精灵们赖以生存的大半颗克伦多星，但他并不觉得被其他三位王公的眷属贵族联手坑骗后依然能如此冷静的罗兰王公是不危险的。本能告诉他快跑，但求生的理智让他更清楚只要敢动一下，那一下便是生命停摆前的最后一个动作。
像是终于欣赏够了猎物们的恐惧，雪白的王公双手合掌，并不算重的掌声在寂静的宫殿甚至有些刺耳，侍卫长的全身更加紧绷起来，精神经受着极大的冲击，哪怕一点风吹草动也足以诱发虫化。
罗兰缓缓向后移动掌心，在食指与冰冷的嘴唇相碰时停下。那双眼珠不知何时已经被更加浓郁的深渊吞没，显出死亡的深黑，唯有白色虫瞳清晰竖立。
罗兰·尤里斯心情很不好。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传到了宫中每一个角落。
“猎杀我。”
一时间，宫内的所有虫侍当即跪地。囚牢里的死囚越过靡菲尔，狂躁之下，扇动着翅膀彻底放出两边用于进攻的翼板和锋利坚硬的虫甲，压抑许久的杀戮欲念瞬间爆炸，显露出完全的虫形态的模样。
黑色的潮水向白色的死神汇聚，仿佛一张巨口就此合上。
“啪”。唯有靡菲尔·尤里心中的救命蛛线轻轻断裂。
罗兰狂躁的信息素很快就弥漫整个宫殿，大部分虫侍因为过于恐惧跪着陷入昏迷，一时之间宫中寂静如同死城，极少部分能够撑得久了一些，但状态也没有多好，反而被动进入狂暴化，随机选择身边的虫族进行屠杀，但没走几步就精疲力竭倒在宫道上。
令人头痛到恶心的信息素更加强烈地释放，混杂难以描述的恐怖腥气，一时之间宛如行走的垃圾场，一路闯进了偏殿的观察室，经过舱盖和舱体之间的细小缝隙疯狂侵入里面休眠舱，钻进还在睡眠之中的最后一位王公的呼吸道中。
舱内的青年有着不输于罗兰·尤里斯的苍白，甚至因为帝国重建后五十年都没有苏醒的原因，脸色上多了不见阳光才有的浅青。瘦削的面庞把五官修饰得更加立体，长久的未进食状态使得青年的手更像是皮肤直接包裹在类人化骨骼之上，血肉勉强帮他维持在一个不至于太恐怖的人形态上。
一闻到那股气味，青年紧皱眉头，小幅度地转动自己的脑袋，想要避开气味源。但味道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他无意识地挥动双手，可原先保护他的休眠舱此时化作囚牢将他关在里面。
他开始活动自己的腿，身上的外质骨骼时隐时现，手掌揪着领口的衣服，撕裂出一块布。他就这么捏着那块破布挣扎。
沃尔勒斯宫发出的哀嚎渐渐小了，仿佛在努力恢复往日的平静，粉饰太平。
舱内的青年终于承受不住，慢慢张开自己的眼睛。
一双和罗兰·尤里斯一模一样的深红眼睛。
刚刚苏醒的青年迷茫地看了看透明舱盖，右手缓缓向上，在手掌印上舱盖时稍稍用力。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舱盖上出现蛛网样式的裂纹。再用力推动几次，承受不住的盖子彻底碎开，碎片如尖刀般落在青年身上、脸上，没有在他身上造成任何一个伤口。
青年扶着舱壁坐起，长久的沉眠造成大脑仍然处在一片混沌之中，就连传承的记忆也没来得及梳理，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好一会才摇了摇头甩开脸上、身上挂着的小碎片，一头乌黑的拟态发顺着动作在身后晃动。
他不由自主地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罗兰的信息素一直处于递增的状态，正是这个味道把青年叫醒。青年抬起头，翕动鼻翼，感知信息素的来源。
他的手扶在舱壁上，用了些力气让自己站起来，小心地抬起腿让自己从里面走出来。再往前就没什么可以扶的地方，青年开始迈出自己的第一步。他先把右脚抬起来，猛地往前一踢，身体被拖动着向前倒去，又立刻把腿往后收，脚跟直直撞上了舱壁，反而让青年不受控地向前倾倒。他的第一步重重摔在地上。
青年还没有习惯自己的四肢，爬着重新站了起来，又是一步一摔一爬，甚至忘记放出虫甲来保护自己，跌跌撞撞勉强算是走出的观察室。
宫中的虫族如同僵化的尸体一动不动，青年凭借嗅觉两点一线朝着监狱走去，每一堵挡在前面的墙像纸一样被轻轻推到。
途径的花园有一个观赏湖，他平静走进湖里，仿佛那个湖并不存在，生平第一次尝试溺水的感觉。
气泡从身边擦过，青年静止般停在水中凝视湖底，直到信息素的气味再次升高一个等级，才惊醒般湿漉漉地爬上湖岸，在肺部强烈灼烧下剧烈的咳嗽。
他又站了起来，走路的姿势依旧不怎么熟练，朝着信息素的源头前进。
越是往前，气味越是浓郁，还没有走进监狱，祭坛上流出的血顺着阶梯往下滑，蜿蜒似河向外出逃，小跑着流淌到青年的脚边，染红所有经过的地方，染红他沾着泥土的脚。
里面的虫已经疯了。
青年只垂眸扫了一眼尚未凝固的血河，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
阶梯有些滑，披上的血毯带着些温度，越是往上走，越是能闻到罗兰的味道。
宛若垃圾场一样的味道。
又苦又冷，血腥味还冲，但是同类。
罗兰·尤里斯站立在血泊之中，白色常服上满是溅出的血迹，越是屠杀，越是尸骨横飞，越是血腥气重，烙印在所有虫族灵魂中的杀戮本能就越是强烈。就连靡菲尔，他忠诚的侍卫长，也忍不住虫化，只不过是在向囚犯们发起进攻，以此为替代疏解向罗兰侯爵攻击的欲望。
青年沿着阶梯向上走，一路都在接受巨量的传承，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努力找出关于怎么散发信息素的内容。他放松自己的身体，顺从体内信息素的冲动将它释放出来。
简直就像是主动跑到猎人面前蹦跶的愚蠢兔子。
靡菲尔和几位幸存者实在受不了了，晕倒在祭坛的阶梯上。唯有刚刚走完阶梯来到祭坛上的青年和狂暴化的罗兰·尤里斯尚且站立。
青年的信息素同样冷冽，虽然微弱但也源源不断地向外扩散，隐隐透露出分庭抗礼之势。
罗兰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这个半路进来的傻子，等待着他的进攻。他倒是很想看看，这个敢直接放出信息素的蠢货能做到什么地步。
白色死神收敛了些脸上的笑容，垂下的双手是虫化的尖锐骨质利刺长爪，就算是破开星际舰船的外层也绰绰有余，弯曲的骨刺长及膝盖。
傲慢的王公放松防卫，以身为饵诱导对手亮剑。
青年静默地看着周围，四处都是散落的肢体，红到发黑的血河带着绝望的气息还在流动。
而罗兰·尤里斯——奇特信息素的持有者，主动放弃了进攻。
他那双乌黑的眼睛似乎在说：快来，快来，我等你好久了。
于是青年又一次抬起脚，一脸平静地向罗兰走去，在罗兰的温和注视下狠狠地摔了一跤。
青年身上的衣服本来就是顽强地挂在他身上，随着这一摔更加岌岌可危，还搞不懂为什么又摔倒了。蹙眉起身，他抬头看向罗兰，眼里仿佛有着天大的疑问。
罗兰被这一眼看得有些懵，纵使身体叫嚣着杀了他，但还算清明的意志和好奇心最终让他什么都没有做。
青年的手掌也沾上了鲜血，和罗兰不相上下。他看看自己的手掌，又看看罗兰的，脸上不自觉地笑了。
他一步一步，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走到了罗兰的面前。
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一臂。
青年向罗兰伸出自己血淋淋的右手。罗兰的手向后一避，又任由着他抓住，试看他想要干什么。
青年的手不算冷，但和罗兰刚刚活动过的手比起来就显得冰凉了。他抓着罗兰的右手，危险的尖爪在他的手里变了几个姿势，却怎么也抓不对，最后干脆用右手握着罗兰虫化的尖锐骨刺，像个小孩握着信赖的亲人的手指头一样。
他血红的眼珠亮晶晶的，有着罗兰早已摒弃的天真，眉眼弯弯地笑看面前的魔鬼，嘴巴张开，不断尝试着各种形态。
他“啊”了好几声，舌头划过上颚，四处寻找自己的位置。
他抓着罗兰的手，一点也不害怕，练习般不怎么熟练地说。
“嗯……”
“呃——”
“啊。”
“哥。”
他牵引着罗兰的手，放在自己拟人态后的颈动脉上，极尽可能地表达对同类兄长的依赖。
罗兰轻易摸到他的心跳，活泼、坚定、雀跃地跳着。
他又叫了一次：“哥、哥。”
这次顺滑多了。
在罗兰的手被握住的瞬间，青年的精神力从两人相连的地方传输。
罗兰的虫瞳闪烁了一下，意识到他在使用异能。精神系能力并不常见，但这力量不算强，实在不能造成什么伤害。
可之后发生的事情实在令他震惊，要是有虫在这件事发生之前说出来，全虫族都会把他的话当作臆想，哪怕他是王公。
自从被他碰到以后，罗兰体内的狂暴进程就开始暂缓，而青年的精神力正在逐步把难以在第四阶段前逆转的狂暴化自毁程序解除。
一直以来，缓解狂暴自毁危机的有效方式唯有宣泄，可过分的宣泄又会加速狂暴进程。
虽说目前罗兰的虫化只是处在危险的第三阶段，但是在自身无意的情况下强制解除狂暴虫化也是闻所未闻的事件。
罗兰甚至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直到青年把罗兰的手放在他自己的脖子上，单薄的身体下蓬勃的生命力实在令虫着迷，他终于把注意力重新聚焦在青年身上。
哥哥？
罗兰想了一会，才在记忆的角落里挖出来那个躺在观察室里一动不动的家伙。自出生以来青年便陷入沉睡，虽然身体还在长，可是就是无法醒来。
长达三年的等待让罗兰一度以为这个弟弟无法存活，于是停止了喂食。
母皇唯一存在至今的双生子，其中一个没长大就死了。原本罗兰打算就这么报告算了。
他记得传承中的母皇曾经说过这个东西叫什么。
可是叫什么来着？
罗里？
罗……罗……
啊，是了。
他叫罗德·尤里斯。
我的双生弟弟，我从主星的大垃圾们手里抢过来的小垃圾。
罗兰的左手摸了摸罗德的头，把他干净且潮湿的黑发弄脏了，罪魁祸首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手指从头顶划过脸颊，仿佛一位画家往自己的作品上点缀几笔。
“你好呀，罗德。”他虚伪地笑着，将额头贴近罗德的额头。
封锁记忆，中止传承。
罗德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跌落在祭坛上，像最后的祭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小垃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