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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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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院隔壁的一条街原本是荒废的。
两年前因为创建文明城市,市中心的摊贩无处可去,退而求其次地把摊位开在没人管的街上,这才有了师遇正在吃的烧烤摊。
滋滋冒油的肉串、扁扁的马步鱼、锡纸里的金针菇和带着炭烧痕迹的青椒,铺满了不大的桌子,桌下还立着几瓶啤酒。
“喝点?”
师正从倒啤酒的手没停,像是随口一问。
她犹豫着,反正明天放假……眼底被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盈满,还没等师遇说服自己,师正从已经开了一瓶新的放她面前。
师遇猛地抬头,却正好和他的眼神错过,只好握着酒瓶来了一口。
“小遇长大了啊,喝酒都不用杯子。”
她听出来了话里的调侃,抿抿嘴没说话,太久没有跟师正从友好、和平交流过,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话。
冬天其实并不是很好的吃烧烤季节,风太冷,人的心又慢热,连带着食物都沾上冷枯的气息。师遇慢慢咬着僵掉的鱼,听对面的人说话。
“我们家要拆了,”师正从状若无意地往七里院望去,那边没有燃着炭的烧烤,但烟火气却比任何地方都要足,“街道来问过,你应该知道。”
她抱着酒瓶点点头。
师正从看着她的动作,笑了,又喝酒,没有章法地说着:“你从小就不喜欢这儿,等拆了咱租□□去,还是世界港?”
师遇的手指逐渐扣紧瓶身,□□和世界港,洛江有名的高档小区。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青春期虚荣的自己,知道厌恶着七里院的自己。
她也遥望着不远处的高楼,那里一定有整洁明亮的窗几,有一切自己渴望从七里院无法得到的东西,但是她深深地、深深地说:“不一定要那里,跟爸爸住一起,在哪儿都行。”
很明显地,师正从愣了一下。
然后是漫长的笑,她新奇地看着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以前好像没这么爱笑吧?
“小遇真的长大了,”只感慨了这么一句,他举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师遇的酒瓶,“你妈也不容易,刚毕业就结婚生了你,我知道你怨她,但也别太怨了,她虽然没在你身边,但时刻关注你的生活学习……”
师遇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却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关于殷月。
“我和你妈感情一直很好,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离婚的原因,”或许师遇疑惑的目光太显眼,他连忙咽下肉,接着说,“她说的原因我不信,但十几年过去了,信不信的已经不重要了,你妈过得好就行。”
那晚的争吵像潮水一样涌来,她不好意思问,只好选择缄默。
“你妈走的时候没带你我也信是有苦衷,只是让你跟着我有点苦了。你争气,学习从来不用人操心,也懂事,不乱花钱,”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只是遇啊,有点太懂事了,女孩太懂事只会委屈自己。”
委屈吗?师遇同时问自己,是有点吧,七里院里被谩骂时没人帮她、初中被欺负时没人给她撑腰。
“我忙着赚钱,顾不上你,你爷爷去世后更加没人照顾你。”他顿住,晦暗不明的眼神掩藏在冬风里,“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能认真看你长大,没能让你像其他女孩一样。”
其他女孩怎么样呢,师正从具体也说不清楚,但肯定不像他的小遇一样,总是孤孤单单的。
师遇狠狠地灌了一口酒。
那晚他们聊了很久的殷月,从小缺失的母爱在师正从的口中渐渐具象起来。师遇把自己蜷起来,呼吸着被窝里浑浊的空气,脑中交替着师正从和殷月的脸睡着了。
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学校里重新熙熙攘攘。
刘止亭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问:“成绩出了吗?”
“肯定出了,你求求我我就去办公室偷看一眼。”
师遇翻书的手慢了一秒,意识重新聚焦,成绩……哦,联考,试训名额。
她顿时有点紧张了。
“你抖什么?”
蔺煦原好像也没睡醒,声音有点哑,看向师遇的时候带着几分不解。
她诚实地回答:“紧张啊。”
话音刚落,那边于未扬就已经叫起来了:“我靠不是吧,你都紧张那我怎么办,我感觉题没那么难啊,我不会要寄了吧不会吧。”
蔺煦原在他夸张的说法中终于清醒了,脚在课桌下面踢他:“安静点,你寄了我替你去北京看□□。”
试训地点在省会河州市,三天试训后就是本省赛区的考试,前五名继续参加在北京举行的全国联赛。如果能在全国拿到一等奖,等于是半只脚踏进了C9之列。
师遇是真的很紧张。
她太重视这次的联考了,从来没去过北京固然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她要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
而过于重视和紧张,往往会适得其反。
她越想越急,语文课本上的铅字也模糊起来。
教室里暖气开得很足,蔺煦原摘下的围巾就随手丢到了码着书的塑料箱子,一端还安静地垂在地板上。
他今天换了笔转,文具店里一块钱一支的铅笔,轻飘飘的没有手感。
显而易见地,今天师遇的紧张蔓延到周围所有人身上。
他终于忍不住了,撕了张草稿纸唰唰地写字。
就在师遇已经在脑中把联考失利演到了陈慧的失望时,略显粗野的字迹闯入她的视线。
“别紧张了,你看扬子已经开始抓头发了,行行好。”
她下意识抬头,于未扬真的在揪头顶。
又来一张纸。
“本来他头发就不多,别给自己抓秃了。”
师遇想象着秃了的于未扬,竖起课本偷偷笑。
第一节课就是数学课。
拜蔺煦原所赐,师遇虽有担心,但却没那么紧张了。
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是天意。
师遇趴在桌子上等陈慧来。
陈慧向来是风风火火的,人利索,连着走路也听起来是干脆的。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是她笑眯眯的脸。
看起来心情不错。
“联考成绩出来了,我们学校有六个名额大家知道吧?”陈慧不管底下稀稀拉拉的回应,“当然首先看数学单科成绩,并列多的话再加上其他科排。”
说到这,她脸上的笑更加真实。
“年级里三个满分,两个都在我们班。”
“师遇和明贝。”
直到掌声响起来的时候,师遇才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这么差。
“牛啊遇姐,”蔺煦原丢过来一颗糖,“庆祝庆祝。”
不出三节课,最终的试训名额已经确定下来了。
除了满分的师遇、明贝、赵青,还有综合排名前三的蔺煦原、常莹和钟韵。
于未扬已经在课桌上趴了一上午了,满眼艳羡地看着对面的两人。
“原仔,你的脑子多少钱,我买一份安我头上。”
刘止亭立马截话:“怎么,我遇姐的脑子比不上蔺煦原的?”
“那买两份,我岂不是直接逆天改命。”
他说着说着便不再看师遇和蔺煦原,歪着头和刘止亭想象。
带队去河州的是很年轻的一位数学老师,也姓陈,听说是陈慧的学生。
在前往基地的大巴车上,陈婕婕安排道:“师遇明贝一起住、常莹钟韵一起住、赵青和煦原一起,没意见吧?”
又笑着添一句:“有矛盾的跟我说,影响试训我罪过可大了。”
明贝嘴向来甜,一把揽过师遇。
“没有没有,陈老师你好年轻啊,干脆叫你姐姐老师算啦!”
她拿肩膀撞撞师遇:“是不是?”
“……嗯。”
因为环在她身后的手,师遇有些不自在,只轻轻应了一声。
常莹也是性格外放的女孩,立刻点头如捣蒜,把掉下的气氛捡回来。
师遇朝她送去感谢的一眼。
后来几天里,在明贝和常莹的带动下,六个人全管陈婕婕叫姐姐,老师都直接省去了。
河州比洛江更偏北方,入夜后冷风像钝刀一样割着师遇落在外面的皮肤。
明贝出教室时在自动贩售机上买了瓶热牛奶,此时正握在手中取暖。
“师遇,你有信心吗?”
她正回想最后一道题,冷不丁被问,下意识吐出一个有字。
女孩吸了一口牛奶,差点被呛到。
“你是认真的,还是在搞我心态?”
师遇这下是真的有点疑惑了。
她把大衣领口往上拽,遮住裸在空气中的锁骨:“当然是认真的,这怎么就搞你心态了?”
“没有啦,”明贝摸摸鼻头,“就是那种说自己没复习最后成绩很好的人见多了,你这么直接有点让我没反应过来。”
师遇笑了一下,没说话。
趁着明贝洗澡的时间,师遇把睡衣换好,拧开杯子往外面走去。
试训基地的住所构造像酒店也像宿舍,热水机挨着窗户,在走廊尽头。
窗户向外推开半扇,沿上贴着一张遗落的便利贴,师遇凝眉看去。
是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
看来试训压力很大,不过师遇没感觉到,高强度的学习让她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水太热,她只好两根手指掐着杯身,另只手被氤氲的水蒸气亲吻着。
一声小小的、惊恐的呼声,杯子和热水一并滚落。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