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而生》李南橘

1、第 1 章

　　2016年11月8日，立冬。
　　淮洋路两旁的梧桐，因遭了几天雨水的蹂躏，枝叶凋零了许多。在这繁华之中，你无法去体会什么叫一叶落而知秋的感觉，那飘落下来的金黄来不及等你去捕捉，便已被人收走了，只剩下光脱的枝桠顽强地直指着天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与川流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路旁的一座八层高的建筑，始建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至今已有近百年的时间了。说是由当时知名的匈牙利建筑师进行的设计，也是最早一批使用电梯的公寓楼。近几年出于对具有历史代表性老建筑的保护，这座百年老楼被市府列为了文保建筑，得到了财政的补贴，刚刚进行了大规模的整修维保，使得其矗立在这摩登的城市里，丝毫不觉突兀，反倒是焕发了别样的生命力。
　　厉沐阳家在六楼，原本一层是四户的，但他名下有两套，又在早些年管理不严的时候打通变成了一套大平层，造成了时代背景下的既定事实，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六楼是只有三户的。
　　此时的他，正站在窗边，凝望着楼下淮洋路上的梧桐。对于冬天，他十分不喜，那种阴霾的天气和潮湿的感觉让他倍感不适。所以，在这种日子里，除了非必要，他是绝不会走出门半步的。
　　旁边茶台上的泥炉焙炭，已将茶煮开，老白茶混合着陈皮的味道在这间游离开来。厉沐阳听到了壶盖撞击的声音，缓缓的转过身来，用一把竹镊将壶盖夹起，侧搭在壶口处，防止茶水溢出，而后用桌面上的茶布将飞溅出来的茶汤擦拭了干净。
　　徐姐轻声走了进来，将茶台旁的垃圾收走，并麻利的换上了一个新的垃圾袋。正转身欲走时，门铃声音响了起来，徐姐站在那里望了一眼厉沐阳，似在问需不需要去开门。厉沐阳微皱了一下眉头，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温和的对徐姐说道“您去忙，我去开门”。
　　徐姐点了下头，悄然的离开去忙其他事情了。她是这座公寓知名的保洁阿姨，很多人家都喜欢请她打扫卫生，因为她能对于每一户东家的脾性把握得当，从不惹人不舒服。
　　厉沐阳懒洋洋地走到了门边，摁了一下可视门铃，一张许久未见的大脸好像贴在了屏幕上一般，莽撞的显现了出来。厉沐阳一愣，分辨出了来人是谁，心下不免有些纳闷，这人为何会找上门来。
　　随着这幢公寓独有的电梯铃音响起，谷子衿带着些许聒噪的声音走了出来“嗨呀，我就说没记错，这脑子，两年多了还记得住，不过你家这楼变化真大，我差点没认出来是哪个楼，你说这是不是搞笑了”。
　　厉沐阳站在门口，听着声音由远至近，直到这人走到了自己的面前，才疑惑的看着他，淡淡的问道“怎么找过来了”？
　　谷子衿是厉沐阳的高中同学，在读书时候，二人还算熟络，所以他也成为了毕业之后为数不多还与厉沐阳保持着简单联系的几个人之一。
　　对于厉沐阳的疑问，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探头向屋子里张望了一下，好像在窥探什么“家里没人”？
　　“阿姨在打扫卫生”厉沐阳回道。
　　谷子衿看着厉沐阳站在门口那万夫莫开的架势，悠悠问道“你这是不打算让我进去坐一坐”？
　　“哦”厉沐阳伸手从旁边的柜子中拿出了一双一次性的拖鞋，递给了还站在门外的谷子衿。
　　谷子衿也不介意老同学的冷淡，大抵上是这些年厉沐阳这种接人待物的模式，他已经习惯了。
　　穿上了拖鞋，谷子衿随着厉沐阳走了进来。扫视了一圈后，才张口问道“你这是重新装修了，我记得两年多前来那次，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厉沐阳走在前面，头也未回“去年大楼翻修，正好也想加个地暖，就跟着重新把内部也装修了一下”。
　　“我说这怎么这么热，原来加了地暖，那你还穿个大毛衣，真是不怕热吗”？谷子衿走了几步就已经感受到了浓浓的暖意，所以才有此一问。
　　厉沐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将人带到了书房。
　　谷子衿看了一下，继续问道“这里之前是客厅吧”。
　　厉沐阳回头“嗯”。
　　谷子衿有些好奇，仔细的审视了一下这个房间。靠近窗户的位置，此时放置着一张茶台，旁边还有一张躺椅，屋子的三面墙都是通顶的大书柜，从上至下满满都是书籍，不下万册。屋中间放着一张大书桌，目测至少有两米长，而且书桌上也堆放着十几摞各式书籍与材料。门口的区域则是安置了四张单人沙发，两两对放，中间是茶几，上面依旧是书籍满满，其中一本还扣放在最上面，书名是《北平无战事》，在谷子衿的印象里，这貌似是一部电视剧的名字。
　　“啧”谷子衿发出了一声感慨，而后才道“不愧是文化人哈，这气派就是不一样”。
　　厉沐阳也没理他，绕到了小冰箱那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出来递给了他，并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谷子衿坐下。
　　谷子衿接过水，坐到了沙发上面，而后将水拧开，喝了一口。
　　“说吧，找上门来，有何贵干”？厉沐阳坐到了谷子衿的对面，直接问道。
　　谷子衿笑了笑，带着三分油滑的语气回道“生活不易，我这也是没办法”。
　　厉沐阳闪现了一丝疑惑的神色“借钱”？
　　谷子衿有些郁闷，郁闷的是对面这人的脑构造是什么状态，居然连一句玩笑话都能理解跑偏“直说了吧，我现在到东海出版中心上班了”。
　　厉沐阳大概明白了谷子衿这话的意思。年初时候，他的一本小说在东海出版中心出版发行的，当时的对接负责人是发行部的主任谷青青，也正是对面这位谷子衿的亲姐姐。如果说此人是打着东海出版中心这个牌头来的，那想必是与这部书的事情有关了。
　　“哦，你姐让你来的”？厉沐阳如是问道。
　　谷子衿见厉沐阳上了道，也就没再兜圈子了，继续说道“寄人篱下，奉命行事，也是没办法”。
　　厉沐阳挑了挑眉“什么事值得这么折腾”？
　　听到这话，谷子衿可有些惊讶了“我说厉大作家，你电话关机，微信不回，紧急联系的那个座机一直占线，人间失联了你啊，但凡要是现代通讯手段能联系上你，我也不至于顶风冒雨的跑过来啊”。
　　谷子衿的吐槽让厉沐阳有一瞬间愣住，又马上反应了过来，遂起身走到了书桌旁，将放置在桌面的座机话筒拿起，放回了座机上面。然后稍显尴尬的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稳坐如山的谷子衿。
　　谷子衿有些无奈，但也未再说什么，又继续喝了一口手中拿着的水，然后换了口风说道“事情有点急，所以才这样的”。
　　厉沐阳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谷青青想请你明天十点务必去一次中心，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面谈”。谷子衿将来意说了出来。
　　厉沐阳有些诧异，双手抱在胸前“哦？什么事”？
　　“好像是想把你那部《十里洋场》拍成电视剧吧，我了解的不多”谷子衿如实回道。
　　“我记得当时书卖的还行的时候，你姐问过我有没有这个想法，她可以帮着牵线，但我当时就回绝了”厉沐阳说道。
　　谷子衿瞄了一眼站在那里的人，稍显委屈的说道“所以这不是让我来了，他们还想是你能念着我跟你那点同学的情谊，肯卖我个面子，委委屈屈的过去一次呢”。
　　话既是这么说了，厉沐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俩人的确是同学，人家也的确登门来找，又确实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如果此时直接拒绝，会不会有些不太合适。
　　谷子衿见厉沐阳的神情发生了一丝变化，便乘胜追击道“我倒是不指望你卖我什么面子，只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就明天从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来，过去应付一下，谈谈吗，又不是去摁手印，谈的成就谈，谈不成就走，你说对吧”。
　　谷子衿今天显然是有备而来的，看这个架势，如果厉沐阳不答应，肯定还有其他的说辞。但他说的的确也有道理，只是谈谈，又不是非要怎么样，想到这里，厉沐阳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吧，那我明天过去一下”。
　　谷子衿听到厉沐阳松了口，一拍大腿“这不就得了，嗨呀，你说说，我这现在连个正式工都不是呢，这要是把领的第一个任务就搞砸了，我还愁着今后怎么办呢”。
　　厉沐阳挤出来一个笑容“不会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谷子衿站起身来“那明天我开车来接你”？
　　厉沐阳忙道“不用，我明天坐车过去，到了门口给你打电话”。
　　谷子衿也没客气，点了点头“行，那我等你电话，到时候出来接你”。
　　“好”厉沐阳应了一声，然后走了过来将谷子衿送到了门外。看到谷子衿刚刚穿过的一次性拖鞋，他便对正在里面打扫的徐姐说道“徐姐，一会门口的拖鞋也一并扔掉”。
　　“好的”徐姐从卫生间探出头来，答应了一下，然后继续忙活了起来。
　　厉沐阳走回了书房，坐到了茶台那里，将早已煮好的茶倒进了杯子中，喝了几口，然后将一旁的手机开了机，从通讯录里翻出了池彦道一的号码，播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池彦道一十分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沐沐啊，怎么有心情给我打电话了”。
　　厉沐阳对于池彦道一给他的这个称谓非常不喜欢，但碍于找他有事，也就没去计较，单刀直入的问道“老池，你在哪里”。
　　池彦道一回道“我现在在西安，明天飞郑州，接着去博鳌，最后还得去海口。。。”。
　　“闭嘴吧，你废话太多了”厉沐阳打断了池彦道一的行程汇报。
　　电话那头的人并未恼怒，继续温和的说道“好嘞，啥事，你直接指示吧”。
　　厉沐阳哼了一下“不用指示了，指不上你了，那个东海的谷青青约我明天去一下出版中心”。
　　这回池彦道一停顿了一会，然后回道“很重要的事情吗，要不要我今晚飞回海城，明天同你一起去”？
　　厉沐阳喝了一口茶，缓缓道“不用了，估计不是什么大事，先去随便聊聊，真有什么事，到时候就等你回来再说”。
　　池彦道一回道“好，我一周时间就能结束，估计下周一就能回去了”。
　　“嗯，你多保重吧”。厉沐阳难得客气道。
　　“好，你也是。。。”池彦道一回道。
　　“等等”厉沐阳再次打断了池彦道一的话。
　　“怎么”？池彦道一疑问。
　　“不许叫我沐沐”！厉沐阳想着既然事情没指上，就把刚刚要指出的问题重新抛了出来。
　　“啧，真是无情”池彦道一感叹道。
　　“行了，回聊”说完这话，厉沐阳迅速地挂断了手机，丝毫没有给对方再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