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入我怀》三两鱼

2、第1章

　　凡间，天枝州境内，风渠镇外。清晨，朝晖在薄雾间穿梭。山中的绿意层层浸染，向远处蔓延。

　　荫蔽的半山腰上，有一座“慈福”道观。

　　沉寂的院子内，西向的斋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向外推开。里面走出一位身穿素色道袍的年长姑子，来到厢房门前洗漱。只见她将长发迅速地挽成几圈扣在脑后，用一桃花木簪固定，再绑几圈发带，动作潇洒爽利。

　　院子右侧的石亭下，斜直的站着一个少女，穿着白绿相间的直裾裙子，伸着懒腰，秀逸的身姿随风舒展。薄雾消散，温暖的光斜照在她的脸上，惬意的散在她的皮肤上，掠过毛漉漉的细绒 ，掠过小巧的猫眼，掠过微翘的唇。看着哪里都好，仿佛有天大的活力从她身上涌出。

　　梳洗完毕的姑子，视线转向亭子里悠然地晒太阳的那位少女，促狭地开口道：“十六，你什么时候回家？都在这里呆了一个月了。”

　　亭子下的少女扭过头，哼了一声，“我才不回去呢，我在这里挺好的。”

　　姑子打趣道：“你还想赖在这白吃白喝啊，小心吃成个大胖丫头，嫁不出去喽。”

　　少女嘴上不饶，忙回话，“我哪里白吃百喝了，这不我一早就起床准备了嘛，再说既进了观，我就一心求道，哪还管这世家俗事。”

　　姑子不以为意，接着说：“你怎么是和我们一样，尘缘道长都说你是她的俗家弟子，只允许你代发修行。”

　　俩人言语你争我往之时，一个面色沉稳，稍年长的道姑 ，手秉拂尘，缓步从回廊中走了过来。

　　石亭下的少女像是看到了能为自己说话的人，撒娇地嚷道：“师父，你看静凡师姑趁你不在就欺负我。”

　　尘缘道长对自己的徒弟也是十分了解 ，抬手安抚了静凡 ，又忙招手让少女过来，“你呀，静凡师姑说得对，你是该回家一趟，总在我这道观里住着不是办法。我知道你介意什么，她即是你父亲娶进来的正室，你恭敬她喊声‘小娘’也是应该的，总不能一置气就跑到我这里躲着，你说是不是？”

　　十六讪讪的不答，只脚转着的地，良久说道：“好吧，等今天孩子们下了学，我就回家看看。”

　　“这就对了。”尘缘道长轻轻拍了拍自己这个骄纵可爱的徒弟，“行了，这个时辰孩子们该到了学堂了，我们去迎一迎。”

　　三人推开了道观的墨色木门，从此处向下望去，山间的景色极佳，其中藏匿的丛林小道，间或不远就有一个梳着双发髻的女童，穿着白色制式的外袍向道观赶来。宛如一个个汤圆团子，散落在山野中开启了新的生机。

　　“小汤圆子”们鱼贯而入，一个个乖乖的在堂内排排做好。十六也收起了早上和静凡师姑拌嘴时的闲散烂漫，摆出夫子架势来，开始了今天的讲学。

　　不一会，道观内传出了孩子们读书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1）
　　...

　　两个时辰后，山下的镇子呈现出另一番景象。正午的日光闪着金边直照在一个高墙院落的飞檐上，透过层叠的间隙，在朱漆色的大门前落了一地。暑气蒸得树蝉焦躁着嘶鸣，和着阵阵鸦雀声，一浪高过一浪。

　　大门前的窄路上停着一轿，两位小厮打扮的人，斜靠在轿旁，脚尖点着地，话闲起来。

　　高个小厮先开了口，“曲二，你说咱家王老爷真真是享其人之福，单说今年就娶了三房妾室了，且不知这回是个什么颜色的美人。”

　　被叫到的曲二慢悠悠地将嘴里的草叶子拿了出来，转身向地上啐了一口，“什么颜色，就是越过貂蝉和西施去，跟你也没什老子关系，一辈子的裹泥户，能娶上个农家的娘婆子就捅破天了，还痴心和县衙里的主簿比。 ”

　　“我就是随意说说，” 高个小厮讪笑道：“明天我就到镇子外的慈福观拜上个一天一夜，保佑我娶个貌美的婆姨。”

　　“呆子 ，‘慈福观’是道观，不是月老庙，难到你想娶个拂尘道姑回去打坐啊 ？要我说呀，你我只等这把小娘子安稳的送到老爷的大宅内，拿了赏钱去如意坊风流一番，岂不快活美哉！”

　　两人正热火朝天的聊着，不久内堂里传来声响。

　　曲二听到动静，抬起肩膀撞了下旁边还在神游傻笑的同伴，伸手一指，“呐，出来了。待会可睁好你的眼睛仔细瞧瞧，比如意坊新来的小梨花如何？ ”

　　顺着曲二的手指方向，从院子里显出几个妇孺来。

　　为首那位小步急促的踱了出来，约三十岁的模样，头上梳元宝高发髻 ，穿着纹阁绣花直衫 ，一对精明猫眼挂在狭长脸颊上，分明是女主人的做派，一边走，一面向后招呼，“肖嬷嬷，快着点 ，晚了可赶不上好时辰了。”

　　女子身后跟着两个女仆子，仔细一瞧两仆子中间还裹着一道身影。到了门前，才看清是一套绛红的新娘嫁服。

　　新娘子夹在两仆子间左右挣扎着，头上的盖头晃动之间被扭了下来，露出女子的模样来。温柔秀丽的脸，眼中擎着泪，眼睑承不住温热的红意，泪珠簌簌地掉落下来，嘴里堵着白团布，只能奋力发出呜咽声。

　　“你们俩，”女主人呼喊着看呆了眼的两个小厮, “还愣着干嘛，快快，把她丢进轿子里去。”

　　此时，被捆女子挣扎的越发厉害，擎了浑身的力，抬起脚踩了左边仆子，又瞬间甩脱了被挟住的胳臂。暂时脱身的女子作势就向轿门框撞上去，眼中一副势死的模样。

　　离轿门最近的曲二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挡住，女子一头撞在了曲二的肚子上。

　　“诶呦喂”，被撞倒在地的曲二发出痛呼。

　　巷子口喧闹，惊动了周围的街坊。隔壁的孙二娘，透过微微开启的门隙，目光逡巡着。

　　曲二喊道：“夫人，快救救我。” 旁边的两个仆子，还有高个小厮，径直上手围住新娘子，将她拿绳子捆了又捆。

　　女主人瞧这阵势，耐住了性子低身在新娘子身旁哄道：“我的小祖宗诶，你要是个识象的就别闹了。这聘礼也下了，王老爷送的喜服也给你穿上了，往后再给王大人添上一儿半女，这辈子就享不尽的福分咯。”

　　见周围的街坊都有了响动，女主人将盖头又覆到新娘子头上，忙和仆子一起规整，将新娘子压上了轿子。嬷嬷带着小厮急匆匆就奔着西边的方向去了。

　　看了全程的孙二娘，关上大门，回身和自己相公念道：“这作孽的，想不到姚家后娘这么有章程，趁着姚老爷上京采买的功夫，就匆匆给他家的三姑娘过了定，可怜的三姑娘，真是死了亲娘无人疼啊。”

　　不怪孙二娘这么气愤，姚家这门邻里街坊也都尽知，姚老爹原是走南闯北的药材商，家里也算颇有富庶。姚老爹有一原配夫人是三姑娘的亲娘，性格和善，是个实打实的贤惠妇人，旁人都尊称姚夫人。邻里相处十分融洽，孙二娘之前家里承灾，走投无门时，是姚夫人伸了手救济孙二娘一家人，所以孙二娘记得这份恩情。

　　可安稳日子也没过多久，姚夫人五年后再生产时，匆匆走了。姚老爹就做了樵夫。虽说他对外宣称只想把孩子拉扯大，不愿续弦，可耐不住那一簇簇往上扑的野花。

　　按邻里姑婆子的闲话中传的，其中一朵就是姚家这黑心后娘——苏小蝶，打着为兄报恩，以身报答的由头，旋儿着风的就落在了姚老爹这颗老黄瓜上，在一个越黑风高之夜成功啃下一口 ，一举怀了姚家老幺。后来被抬入门做了填房，之后拼死拼活生下一个男婴，取名叫怀志，势要在传承姚家血脉上拼一拼。

　　想着自己看着长大的三姑娘就这样落了听，孙二娘于心不忍，喊起自己的孩子，“石敦儿，你速去慈福观找姚家的十六丫头，她是个明事理、有章程的，不会见死不救。你就说她姐马上要被卖到县衙王主簿家做妾了，看看她能不能劝住黑心窝的苏小娘。”

　　“我这边偷偷跟上轿子，你找到她就来与我会和。”母子俩一人跟着轿子向西，一个直奔镇子东边的慈福观。

　　石敦脚程极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连奔带跑就到了这道观前。急忙敲响了道观的大门。

　　“砰砰砰”

　　“来了，”静凡道姑打开了大门，略微讶异地看着这眼前呼哧待喘，一脸急色的小男童，“你是……有什么事吗？”

　　石敦不顾径自向里闯去，大声疾呼：“姚家十六姑娘在哪？我找十六姐！”

　　被呼唤的十六听到响动，连忙放下了自己手中的书卷，从堂内出来。

　　石敦瞧见十六，拉着她就向外走，一边说道：“快跟我走，你三姐要被卖到王家做妾了，现在轿子都奔县驿去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十六大为震惊，顿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只回身索了自己的长鞭，就忙和石敦一起奔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老子所著的《道德经》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