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芒》梁上梦

3、第3章

　　八月初，热气蒸腾，校园甬道旁树木青葱，蝉鸣混着嬉笑声钻进窗户里。

　　头顶扇叶吱呀转，风倒是没吹着，吵得人头疼。

　　苏纯伏在桌子上，嘴里咬着笔帽，书页翻得哗啦响，快要冒火星子。

　　宿舍门被推开。

　　“在干嘛呢？”卫琪走进来，“背着我偷偷努力？！”

　　“嗯呐，然后惊艳所有人。”苏纯头也没抬，还有心情开玩笑。

　　卫琪笑出声，凑过去看，书比她的脸还干净：“没重点？”

　　“还不是我们导师不仅不画重点，考试难度还提升了一个等级，我什么准备都没有。”苏纯叹气。

　　“我看你泡在图书馆一周了，不是在复习？”

　　“嘎嘣”一声，苏纯磕到牙了，她干脆丢下笔，看向卫琪：“没，我看漫画呢。”

　　苏纯今年大一，刚从高考的牢笼里解放出来，精神极其贫瘠的她决定补充点营养，于是她就泡在图书馆看了一个周的漫画。

　　当初抱着年轻人就要勇敢尝试的想法，她选了环境工程专业。现在被啪啪打脸，现实是残酷的。

　　“你真牛。”卫琪竖起大拇指。

　　苏纯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继续埋头复习。
　　*
　　她们住的是四人间，另外两个室友请假了，宿舍里只剩她和卫琪。

　　卫琪躺在上铺划着手机，看了眼时间，一骨碌爬起来，开口：“12点了，去吃饭吧？”

　　苏纯记着笔记，回应：“不去。”

　　“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奋战。”卫琪不满她这个态度，一板一眼教育她。

　　两人来到食堂，苏纯点了一份青菜和果蔬玉米粒，找了个位置坐下。

　　卫琪夹了一筷子的红烧肉放到她餐盘里，像是教育挑食的小朋友：“不吃肉，长不高。”

　　苏纯正嚼着青菜，脸颊鼓动：“我减肥呢。”

　　卫琪一愣，嘴里的红烧肉瞬间不香了，苏纯低着头乖乖吃饭，脸颊鼓起来，原本婴儿肥的脸更圆，像个小仓鼠一样。

　　卫琪抬手掐了一把她圆嘟嘟的脸蛋，说道：“你这么可爱，不需要减肥。”

　　食堂面积挺大，来吃饭的人不多，大部分都在寝室点外卖。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哄闹声，夹杂着少女的惊呼。

　　苏纯放下筷子，转头看过去，两个身形瘦高的男生，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女生。
　　这架势倒像明星出街。

　　偏偏其中一个男生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少年高瘦挺拔，骨架优越，普通卫衣套在身上，布料撑出完美的弧度，是天生的衣架子。
　　单手插兜，放纵恣意。

　　苏纯收回目光，继续吃饭，卫琪一颗八卦心熊熊燃起，被这阵仗惊得长大嘴，小声说：“这人你知道是谁吗？”

　　苏纯摇头。

　　卫琪一副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开始娓娓道来：

　　“臭脸插兜的帅哥叫陈子尧，是研究生今年研一，学习成绩逆天，导师们都很喜欢他，据说他还有个外号，叫陈大神，也是非常牛逼了。”
　　“另外那个帅哥叫程也，两人关系很好，舍友，听说比较花心。”

　　苏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扫了一眼食堂，发现与刚才的冷清不同，围绕中心位置散开，四周基本都坐了人，大部分是女生。

　　目光顿住，停在靠窗的位子上，两个男生并肩而坐，程也捧着碗牛肉面在吃，陈子尧低着脖颈玩手机，手指随意划拉着屏幕。

　　苏纯不由得想，这人真是个祸害。

　　卫琪拈着筷子敲了下餐盘，发出“叮铃”一声，苏纯回过神来，问她：“怎么了？”

　　“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啊，这小眼神直勾勾的？”卫琪挤眉弄眼。

　　苏纯只觉无奈，看一眼就会喜欢上吗？

　　“没有，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卫琪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感叹道：

　　“喜欢谁，也别喜欢这种人，你看看全校多少女的喜欢他，况且人家眼光高的吓人。喏，又来了一个表白的。”

　　苏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她们坐的位置和他们是斜对角，中间只隔了一排桌子，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幅画面。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站在过道，手里捧着杯奶茶，女孩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片刻后，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同时将手里的奶茶递出去。

　　食堂里大部分人停下筷子，目光齐刷刷扫过去，都在看热闹。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坐着的人终于动了，他揉了揉脖颈，像是才发现面前站着个人。撩起眼皮，看了女生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女生被这一眼看的心脏怦怦跳，脸颊发烫，结结巴巴地说：“请你喝奶茶，麻烦你收下。”

　　陈子尧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从女生的脸扫向奶茶，杯子上写着：茉莉奶绿，七分糖。

　　“你觉得他会接么？”卫琪突然问。

　　思索了一会儿，苏纯开口：“应该会吧。”

　　她从没看过别人表白，这是头一次，这个角度看过去，男生侧脸瘦削，表情很冷。几秒过后，男生的嘴唇动了动，说了句话，随后女生把奶茶放在桌上，落荒而逃。

　　风带动裙摆，马尾一晃一晃的，苏纯视线飘移，落在女孩脸上。

　　很漂亮。

　　一场令人心动的告白就此落幕，女主角害羞逃跑，男主角毫无波澜，收起手机，拿起那杯奶茶离开。

　　耳边飘着窃窃私语，皆是震惊他竟然收了奶茶，怎么可能，下次我要去试试等等。

　　卫琪惊呼：“牛逼啊，看来这也不像传言中那么生人勿近。”

　　吃完饭，两人在食堂门口分开。

　　太阳毒辣，炙烤着大地，热的人口干舌燥。苏纯折回食堂，要了一杯芒果冰茶。

　　呷饮了一口，满嘴芒果清甜，冰凉液体入喉，清凉不少。

　　她没着急回宿舍，想散步消消食，绕着操场走了三圈，出了满头汗。

　　前方有个垃圾桶，苏纯慢慢走过去，把手里的空杯子丢进去，动作一顿。一堆瓜果皮上躺着杯奶茶，没有拆封，满杯。

　　前几分钟出现在食堂桌上的奶茶，现在躺在垃圾桶里。
　　苏纯皱了下眉，回想起那张冷冽的脸。
　　收下了，转头就丢掉。
　　行为非常恶劣。

　　*

　　考试在三天后，苏纯揣着颗七上八下的心，走进考场。

　　她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试卷发下来，粗略地扫了一眼，嘴角立马撇下去。

　　好多题不会。
　　看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距离考试还有二十分钟，苏纯眼神飘向窗外，中午时分，太阳把树叶晒的都卷缩起来，知了扯着长声聒个不停。
　　画面太美好，焦躁的心情慢慢平静。

　　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

　　苏纯视线转移，监考的研究生师兄俊秀斯文，接起电话，说了句：“行，不着急。”
　　声音还挺好听。

　　分针转过，考试开始。
　　苏纯拿起笔，写好姓名，开始答卷。

　　半小时过去，能写的会做的全都写了，还剩两个大题。

　　脑袋是空的，没有一点儿知识点。
　　此时此刻，她突然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是何种感受了。

　　苏纯盯着黑板发呆。

　　“嘎吱”一声，门推开，走进来一个人。
　　“抱歉，有事耽搁，来晚了。”

　　这声音低低沉沉的，苏纯回过神来，心脏像被砸了一下，她下意识转头，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过了几秒。

　　那人像是察觉到目光，半掀起眼皮看过来，神情冷淡。
　　两人视线在半空相撞。

　　是陈子尧。
　　苏纯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不算食堂那次，两人这是第一次碰面，但他的眼神很深，里面有她看不懂的东西。就好像他们认识很久一样。

　　还剩十分钟。

　　大部分考生答题完毕，端正坐在椅子上。

　　陈子尧散漫地倚着墙，眼睑半垂，偶尔撩起眼皮扫一圈，很快又低下。

　　苏纯百无聊赖转着笔。

　　人总有失手的时候——
　　“啪嗒”一声笔掉了。

　　不少人往这看，她顶着探究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弯下腰，捡笔。

　　圆珠笔旁边有个白色纸团，惹眼得很。

　　苏纯脑袋里闪过一道白光——
　　纸团！小抄！！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身子都没直起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她心上。

　　她突然僵住，就着这个姿势，余光看到面前站着个人，穿着绿色工装裤，小腿笔直修长，脚上蹬着黑色马丁靴。

　　苏纯突然想起来一个很烂的比喻，安静到掉根针都能听到。
　　这种诡异的沉默持续蔓延着。

　　她拿起笔，直起身子。
　　抬头，毫不意外对上一张冷漠的脸。

　　陈子尧单手插兜，往那一站，冷酷得不行，他扫一眼地上的纸团，又瞥了眼两道空白大题，最后视线落到她脸上。

　　有种人赃并获，我看你还怎么辩解的意味。
　　他挑了下眉头，直接问：
　　“地上纸团怎么不捡？”

　　“不是我的，为什么要捡？”

　　陈子尧没接话，盯了她几秒，她仰着头，皱眉，一副反正不是我的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架势。

　　随即视线转移，后座是个戴眼镜的男生，正低着头，笔尖定在试卷上，晕出一个黑点。

　　他把纸团捡起来，放进手心，转身站在讲台上。

　　收卷铃声同时响起，苏纯欲哭无泪的看着试卷被收走，她呆愣地坐在位子上，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犹豫了会，朝着门口跑去，人没追到。

　　只留下一抹冷酷的背影。

　　-

　　苏纯垮着小脸，回到宿舍。

　　卫琪乐呵呵地在看电视剧，听见声音，转头就愣住了，立马问她：“怎么了，题超级难？”

　　苏纯摇头又点头，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

　　“没事，咱们问心无愧。”卫琪拉她到床边坐下，安慰道，“你去自证清白，大不了重考。”

　　“怎么证明啊？”

　　卫琪出招：“你拿一份自己的作业，让他帮忙对照一下笔迹。
　　实在不行，你先给他买杯奶茶，意思意思。”

　　“他不会要的，上次我在垃圾桶看到那杯奶茶了。”苏纯淡淡道。

　　啊？
　　两人沉默地陷入僵局。

　　卫琪突然灵光一闪：“校外有家饼干店挺火，你就送这个。”

　　*

　　第二天下午，苏纯拿着盒芒果味的小饼干，把人拦在走廊。

　　程也没骨头地靠在栏杆上，对这场景见怪不怪，插科打诨道：“你这魅力四射，过两天就会上演一场心动告白，今天还是个可爱小学妹。”

　　陈子尧垂眼看她：“什么事？”

　　苏纯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伸手把饼干送出去，小声说：“这个很好吃，你尝一下。”

　　他眼神半点没分给饼干，目光没从她脸上移开。
　　苏纯看他没打算接，心里有点慌，又说：“真的很好吃。”

　　程也笑出声，忍不住说：“你这小姑娘看着挺可爱的，告白路子这么野。”

　　她被说的脸热，半响，嗫喏着说：“不是告白。”

　　陈子尧往前走了一步。
　　“哦，那你来干什么？”

　　苏纯仰着头，左手撤离，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
　　“这个给你。”声音带点别扭。

　　少女纤细手指捏着纸，轻飘飘的，清风吹来，纸页翻开，沙沙作响。

　　密密麻麻一片字，黑压压的。
　　他挑眉：“情书？”

　　“不是！！！”
　　苏纯怕他误会，急得大喊。

　　“是我的作业，上面有我的字迹。”她解释。“考场那个纸团不是我的，我没作弊。”

　　话音落，两人对视，苏纯杏眼微微睁大，掩不住的紧张和期待。心里很忐忑，害怕他不接。

　　陈子尧脸上没表情，冷得要命，像快冰块。

　　懊恼的情绪在心底慢慢滋生，一盆凉水兜头盖脸，可能他早就不记得她了，就算记得又有什么理由帮她呢？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

　　脖颈和手臂发酸，她慢慢垂下头，神色微敛。手臂落在半空时，倏地，一双手握住手腕，滚烫的温柔袭来。

　　苏纯怔住，眼底透着不可置信。面前的男生微微弯下腰，凑到她眼前，幽深黑眸紧盯着她，忽然笑了，语气逗弄：

　　“小苏同学，想贿赂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