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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暴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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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市的天气自打上半年开始便变得怪异,原本该晴空的初冬飘起了小雪,风也变得凛冽,关玄路走到尽头有一个名为长青的陵园,来往之人有喜有悲,有生有死,在关玄路上营业着两家铺子,一家花店,一家冥店。
虽说是两家铺子,实则两店相通,都是程家开的,他们有一个今年刚上高二的儿子,叫:
程让。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现在时间是2008年12月23日晚,预计在明日凌晨1点至3点,我市会受冷空气带来影响,迎来安宁市第一场暴雪,请广大民众注意减少衣物,减少出行……”
“妈,新闻说明天凌晨有暴雪,你们现在去看阿婆还来得及吗?”沙发上的少年身体依靠在沙发上躺得懒散,抖抖肩歪头看向坐在吧台的女人。
“怎么来不及了,即使不相信你妈也要相信你爸开摩托的速度吧,他啊,能现在给你载上天。”女人手里攥着账簿,不算修长的手指挤压着计算器,眉头舒展开,头发用根筷子随意绑了绑,继而取代了发簪。
“我哪能不信我爸啊,小时候载我时创树上的事我现在还记忆犹新。”
“你娘俩又数落我啥了。”男人从小隔间里缓步走出,一边戴头盔一边又将半只脚插入鞋中,优越的身材比例无法让人相信他已经有一个18岁的儿子了。
“夸你帅。”沙发上的少年坐起来对男人竖了个大拇指,神情严肃,不像在开玩笑。
男人听完给少年也回了一个大拇指“你也帅。”
“行了行了,时候也不早了,只怕一会载上天载一半儿在云上歇着了。”女人不想再看他俩互相孔雀开屏了,从架子上拿了头盔就匆匆出去了。
“你妈怎么了,怎么猴急猴急的。”男人望着女人的身影假装不解地问沙发上的少年。
“不知道,可能是咱俩刚刚没夸她帅。”说完少年还摆出了一副思考状。
男人噗嗤笑出了声“好小子,思想挺新奇。”
“还走不走啦。”门外的女人见半晌还没有动静,推开小窗朝店里望了望。
“来了来了。”男人边回应女人边向门口走去。
男人的步伐突然顿了顿,转头向少年说道:“小程啊,爸妈走了你要好好看店听到没。”
“晓得喽。”程让伸了伸腰“别让外面的那位等急了。”
男人偏头给程让挤出个僵硬的笑容便出去了。
虽说是临近新年,但是关玄路还是不免冷清,摩托的机声滋啦敲碎关玄路的玻璃罩,就像温室的花朵第一次打破禁锢直面寒风吹瑟,折了腰身,枝节又延伸新芽。
程让起身关闭电视打量着两家小店,虽说不是很大,但也算得上一应俱全,冥店是他父亲打理着的,东西摆放整齐,但如果和他母亲打理的花店相比,还是略显逊色。
程让的成绩谈不上太好,但他也算刻苦,属于努力但是无用功的选手。
他兄弟,许哲,抽烟喝酒打架一样没落下,但成绩好在不错,在校内能排得上前五,他的父亲是一家烟花厂的老板,母亲是烟花厂货物的供应商,家庭还算富裕。
程让是在许哲到他家店中买花认识的,后来才知道,那天是他母亲的忌日。
已经快凌晨了,程让也不懂怎么照料那些花花草草,给几瓶干花洒了点水困意就撕咬心肺,程让出门望了几眼,没有人也没有实时新闻上播报的所谓暴雪,但无可厚非的是风变得更加有力刺骨了,像是被什么点了穴,程让打了个寒颤。
程让进入店里坐在吧台,这么晚了应该没有人再来了,想着程让便趴在桌上昏睡去。
再次醒来是因为几声惨叫,程让不确定是从哪里发出的异响,只是感觉好吵,程让揉了揉头发,顺手拿起桌上的大褂穿好开窗探了探头,店内店外都很黑,程让按了按吊灯的开关。
小店本就经营了多年,电力不稳也是常有的事,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程让小声嘀咕着。
程让正为这破灯恼火,听见了几声脚步和谈论声,脚步很重,啪嗒啪嗒,听得出来这些人挺有重量,外面伸手见不着五指,程让觉得还是不要出去的为好,将窗户拉开了一条小缝,程让侧着耳努力去听那微小的谈论声。
是一群男人,具体几个程让不知道,实在是太黑了,不过这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绝对不是一个人能发出来的,良久程让终于听清了一句话,声音很粗旷,好像在说什么“真的是老大的孩子吗,这么不中用,打几下就趴了。”,紧接着就是一群人的讥笑,声音很刺耳,程让不想再听下去,他怕他的耳膜陪伴他的时间要进入倒计时。
值得庆幸的是,脚步声渐渐消失了,恶心的笑声也没有了,程让见没事了便打算再补个回笼觉,不知怎的睡不下去了,心中只有烦躁与苦闷。
烦什么呢?程让不知道。
程让突然想起来那个男人说的话,打趴了么?那还挺惨的吧,他不确定被打的人有没有走,也不确定现在出去是否真的能找到人,但他总觉得他应该出去,他应该去寻找。
程让又抓了抓头发,把手机里的手电筒打开准备出去寻找,结果刚打开门就被冷风打了个不知所措,程让举起手机看了看四周。
下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很冷,每一股风拍打在身上像匕首划在心头。安宁市从不下雪,冬天顶破天也就下几滴小雨意思意思。这次算初雪吧,第一次下就这么猛烈,程让想。
程让在风中吹了一小会,听见了几声呜咽,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声音,而是那种清澈中掺杂着愤怒的声音,有些愤然,是从对面的那条小巷子里传出来的。
程让举着手机慢慢靠近,怕惊扰了那人,结果走在半路手机振动了几下。
关机了。
靠,程让当时的脑海里只有这个字。
无奈程让只好把手机揣进了兜,摸着黑走向巷子里。
巷子里没有灯,只有有两三个大垃圾桶,这个巷子就类似于一个倒垃圾的集合点,不过也没有多少垃圾,久而久之环卫车便也不收这里的垃圾了,居住在关玄路的人很少很少,除了程让一家只剩下之前邻居搬家时遗留的大黄狗了,毕竟旁边有个陵园,还是挺不适合居住的。
不知道为什么,程让一踏入巷子里呜咽声便戛然而止了,凭借着微弱的月光程让看见角落里有两坨黑色的东西,程让蹲下身来凝视着这两个黑色的东西,是人吗?不太像,程让伸了伸手,摸到了很糙的一双手,哦,是自己家卖的纸人儿,在往外面摸摸,哦,黑原来是因为外面套了层黑色塑料袋,仅此而已。
正当程让认为那个被打的人已经走了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摸上了他的小腿。
程让被吓了一跳,闪退了几步,兴许是这一下给吓聪明了,他才想起这个巷子里有一个电闸可以操控这条小街上的路灯,虽说没有照亮整个小巷的能力,但看清一个人的脸应该是足够了。
程让凭借金鱼的记忆找到了那个电闸,在那两个黑袋子的斜对面不远,他拉下电闸后转身去望那其中一个“塑料袋”。
是一个男生,他头上的碎发已经凌乱不堪,雪净的脸上有几块於青,相必是之前那几个人打的,男生摊坐在地上,胳膊上流出的血液将地上的白雪染成淡红,看着就让人怜惜。
程让走近半晌才喃喃开口“你没事吧?”说着便伸出胳膊要拉他起来。
男生眯眼看了会儿空中悬着的手,没有一丝犹豫地拍开,依靠着墙慢慢站立,望着对方那双深邃的眼睛没好气地说了两个字:
“滚开。”说罢男生便托着身体一瘸一拐地走了。
程让愣了愣,为什么骂他?程让望着离去的背影恍神了好一会儿,再回过神来人也已经走远了。
有些扫兴,至少程让是这样想的。
程让伸了个腰却发现地上躺着一件带血的外褂,程让将他捡起拍了拍雪,发现口袋里放着一张车票:
乘车人:盛楚依
初始及目的地:淮海市——安宁市
程让拿起外褂又仔细端倪了一会儿,衣领处写着SNOW,是个国际大牌,每件商品少说也要3万起步。
程让的眼神暗了暗,他最讨厌的就是有钱人,每天拿着一点儿臭钱就认为自己了不起比别人高上一等,至少他遇见的有钱人都是这样。
就拿他舅李政来说,最落魄的时候四处奔波借钱说要投资干票大的,乡里乡亲哪里还敢信他,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去,后来他实在找不到人就到城里投奔程让的母亲李童让,两腿往地上一蹬,眼泪往脸上一流,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李童让心软打算借给他45w,结果李政还死皮赖脸的想要50w,李童让是个好商量的没错,但程让的父亲程妄可不是吃素的,听到李政狮子大开口就立马给人赶走了,但李童让还是看不得自家弟弟落魄的样子,几天后还是给李政偷偷塞了48w,也算是家里一半的资产了。
过了几年,程家的两家小铺子仍然经营着,李童让想联系李政了解近况,但无论如何都联系不到,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后来几个到访的亲戚说李政现在已经到了大城市当起老板了,没和李童让联系只是不想还钱而已,程妄几次想讨个公道都被李童让给拦下来了,如果现在再提起这件事,程妄的反应应该是:“靠,当初他狮子大开口的时候我就应该给他做个脱骨按摩,然后让他去隔壁陵园安息。”
程让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回到了铺子,天还是黑的,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主角光环,铺子里的电力又恢复好了,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程让的睡意全无,急忙给手机充上电便登上号叫许哲陪他打了几把游戏。
五把连输。
“我去哥们你别搞我心态啊,你这打的什么玩意。”电话那头许哲的声音仿佛要穿过屏幕给程让来一个大比兜。
“状态不佳,等着,我洗把脸清醒清醒。”
程让扭扭手关节关闭屏幕,打了个哈欠后就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浴室打开水龙头,本就寒冷的水经过冬的袭击变得刺骨,程让一股脑得将水拍打在脸上,抬头望向镜子里的自己,三个字:帅呆了。
在这双精致的脸上唯一的一个瑕疵就是眉毛处的一条2厘米的小疤,这条疤基本隐藏在眉毛里,不凑近或仔细看根本发现不出来。
至于怎么留下的嘛,咳咳,那时的程让年仅5岁便嚷嚷着要坐程妄的大摩托,程妄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载程让慢悠悠兜了几圈,程让一点也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左边一句爸爸帅右边一句爸爸酷,程妄听完心里便乐来了花,扬言要带儿子体验更刺激的,说完就加速加速再加速,扑面而来的风打得程让措手不及,不知怎的就哇哇哭起来了,程妄这一子急了,手忙脚乱起来,结果一个不留神创树上了,一根树枝划过程让的眉毛,这个疤就这样留到了现在。
程让和许哲又打了几把游戏。
六把连赢。
“小程程~快请收下我的膝盖,以后我跟着你混!”这次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肉麻,让人听了不寒而栗,想吐。
“我真谢谢你,好了,我睡了,你别熬夜猝死。”没等电话那头传来声音程让就把手机挂断了。
程让将两家店门从内反锁就上楼了,这个铺子是一座小复式,一楼用来经营商铺,二楼则用来生活起居,楼上的空间还是挺充足的,该有的都有,程让的房间在左边尽头第一个房间。
程让进入房间后疲惫地躺在床上,脑袋渐渐昏沉……
“小程程,开门,哥带你出去玩。”门外传来咚咚咚的砸门声。
床上的程让翻了个身,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下午了,4:02。
“啊,我睡这么久了吗。”程让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整理好衣服下了床。
他本来想洗漱完毕再去开门,耐不过门外那人实在吵人地紧,程让只好叼着个牙刷打开了门。
“我去哥们,不知道的以为你死屋里了,半天都没动静。”说罢许哲摇了摇程让的肩膀。
“你这尊大佛怎么突然来找我了?”程让拍开许哲的手,还故作嫌弃地甩了甩手。
“哎呀小程程,快点换衣服,哥带你去找夜生活。”面前的人呲个大牙,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夜生活?”程让打开手机把时间怼到许哲眼前。
“不重要不重要,快点收拾,哥带你找点乐子去。”许哲说罢便自来熟地进店坐在了沙发上。
程让也没有多说什么,去卫生间稍微捯饬了下自己,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风仍然在疯狂地刮着,程让里面穿着一件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一件风衣,成功把他优越的身材比例展现了出来。
“呦,挺有人样的。”许哲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根烟,尼古丁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四处飘荡。
“少贫,说吧,去哪?”程让不耐烦地盯着眼前的人。
“去了你不就就知道了?”
两个人叫车来到了一家小酒馆门前。
“时光……民谣?”程让抬头望了望店名。
“嗯,这店我一个回国的朋友刚开的,拉你过来看看。”
说罢两人推开了门,门上的风铃随着开门时的风发出铃铃的响声。
店内是中式风的,有些韵味。
店内的一位调酒师见有人来了,起身说了句“欢迎光临时光民谣。”,店里的人不多,所以显得调酒师的声音格外的清冷。
程让被这声音吸引了,抬头望了望,调酒师戴着口罩,碎发遮挡住了眉毛,但不难看出是个帅哥。
“请问要喝点什么呢?”调酒师的眉眼弯了弯。
“一杯教父。”程让望着这位调酒师总觉得有些熟悉。
“我也来一杯教父吧。”许哲撑头笑着对眼前的人说。
“好的两位先生。”语毕这位调酒师就转过身去寻找制作材料。
“喂,程让,你看那个红衣服女的好不好看。”
“就那样。”
“我去,你眼光这么高。”
“有病,这就是你说的乐子?”程让望着眼前这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人喃喃道。
“真不够意思,那我先下手为强了。”许哲厚脸皮地对着程让抛了个媚眼。
程让这下真觉得许哲有病了,果断向右挪了两个位置,刚挪完就看见许哲屁颠屁颠地去搭讪了。
“先生,您的教父。”
一双白净纤细的手将一杯酒端到了程让面前。
程让总觉得眼前的调酒师很熟悉,但又一时半会想不出来是谁,只好应了句谢谢。
程让抿唇喝了点酒,恍惚间看见了调酒师的胸牌,刻着一个“盛”字,脑海中浮现起昨天晚上的那一张车票,那个人也姓盛。
程让喝半醉的时候左右望了望,许哲已经走了,他只好将许哲的那杯教父也下了肚。
程让酒量不大,喝完两杯酒就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店内的悠闲的纯音乐早已变成了清澈的男声:
“雪下得那么深,下得那么认真,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伤痕……”
程让拍了拍昏沉的头,唱歌的是刚才那个调酒师,他自己换下了工服,穿着一件做旧的黑色卫衣,清澈的声音唱起这首歌难免有些出人意料,深沉中又带有不舍与无奈,几束白光与他的黑衣映衬,手中拿着一把吉他,那双纤细的手拨动琴弦,每一次的力度都恰到好处,程让看得入迷时被手机铃声突地拉回神。
母上大人来电,小酒馆内难免还是有些嘈杂,程让出门倚着路灯接通了电话。
“喂,妈。”
“你在哪呢,我跟你爸没带钥匙,快回来送钥匙。”
“嗯,好。”
嘟嘟嘟……不得不说对面挂电话的速度挺快的。
空中又飘起了小雪,程让翻翻兜点了根烟,烟雾与雪渐融,程让回家的途中突然想起钱还没付给人家,又折返回小酒馆。
程让刚到小酒馆的不远处便看到了小酒馆的木门已经被紧紧锁住,而那个调酒师正对着天空拍着什么。
程让小跑了几步对着那个身影喊道:
“钱还没有付给你!”
那个调酒师一脸茫然,半晌才反应过来程让说的是什么钱。
“钱你朋友走的时候已经帮忙付过了。”那人淡淡回答道。
得到答案程让便走了一小段路,可突然他又转过身:
“那个,你唱歌很好听,怎么称呼?”程让喝了酒的缘故,耳垂微微泛红。
月亮下的少年被纱似的月光缠绕,嘴角轻扬,肆意又张狂。
“谢谢,我叫盛楚依。”
程让还是有点醉,压根没听清盛楚依再说什么,只好冲着那人淡淡笑着。
程让道别盛楚依后便醉醺醺地走回家去。
“你这熊孩子去哪了,我和你爸成雪人的时候第一个谢谢你。”说罢李童让轻推了程让一把。
“好啦好啦快进屋,到时候们前不止两个雪人了。”程妄拍了拍程让的头,阻止了这场家庭大战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