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相思垢(二) ...
-
宋景言娶了苏凝,一路扶摇直上升为翰林院次辅,官拜三品。
同年国公爷为苏予嫣定下了瑞王府的亲事。
只待次年春日便可完婚。
苏予嫣自此便静下心来,筹备自己的嫁妆。
她的生母已逝,父亲又对她关心甚少,一切都得靠自己谋划。
而这几日,苏凝却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回了国公府。
国公爷和继夫人都喜不自胜,当即吩咐下人设了晚宴。
苏予嫣待在闺阁里,绣着自己的嫁衣,却不准备出席。
雨荷在一旁帮她捻着大红色的绣线,恨声道:“她这时候回来准是为了隔应小姐,万不能如她的愿。”
苏予嫣轻声笑笑,没有回她。
“我有何可隔应她的?”屋外却传来一声娇嗤,苏凝挺着肚子进了她的闺房,装模作样地向她行了一个礼:“姐姐难不成到如今还记挂着自己的妹夫?”
她扶了扶鼓鼓囊囊的肚子,眼中带着三分嘲笑,七分讽刺。
苏予嫣听罢却是晒然一笑,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也就你当宝罢了。我不日便可成为高高在上的端王妃,你又凭何在我面前放肆?”
苏凝气得捏紧了拳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倏然疯了一般扑到她身上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凭什么?他娶了我,却夜夜冷落我。书房中挂满了有你的画,就连醉酒之后也心心念念全是你。”
她像是魔怔了一般,翻来覆去念叨着这几句。
苏予嫣被她掐得面色青紫,她忍不住握着她的手用力挣扎。手上还未使劲,她却倏然一下向后退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鲜血染红了她鹅黄色的裙裾,流得满地都是,如同一大片盛开的玫瑰。。
苏凝疼得捂着肚子直抽气,她白了脸色向着窗外的人楚楚可怜地道:“夫君,救我,我的孩子……”
苏予嫣一惊,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许久未见的男子就这样冒着凉风闯了进来,他眸色深深,瞧着身材单薄了许多。
不愧是入了官场的人,宋景言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的青涩,整个人都变得沉稳了。苏予嫣在他身上竟全然看不出当初遇见他时的少年模样了。
而他却未曾看她一眼。
只匆匆俯身抱了地上的苏凝离开,快出门时,苏凝骤然回过头看向她,苍白面上却带上了一抹惨淡的笑,仿佛就此眼眉吐气了一般。
苏予嫣一句话也未说,只因她知道,他们之间早已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苏凝早产了,九死一生诞下了一个男婴。
宋景言为他取名鸿。
而苏予嫣却被国公爷处罚禁了三月的足。
若不是见她不日便要出嫁,恐怕不止禁足这么简单。
雨荷气得一日没有吃饭,直道国公爷偏心。
苏予嫣却没有丝毫的气闷,还反过来劝雨荷莫因此气坏了身体。
可夜深人静,苏予嫣摸着自己的心口,竟还是感觉到隐隐的抽痛。
可她分明已然打算放下了呀,她已然决定不再为他伤心了啊。
她早就告诉过自己要将关于他的回忆通通抹去。
然而,她最终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只因那年花开时节,他曾在月光之下用小小的身体背着她走了整整一夜山路,天亮才堪堪将她送入了府邸。即使走到腿脚发疼,他也还是紧紧握着她稚嫩的手安慰她,叫她不要哭泣。
几乎没有人知道,苏予嫣在更小的时候便识得了宋景言。
那些时日,她刚经了丧母之痛。
七岁的小丫头趴在母亲的灵柩前哭得泣不成声,身边只得一个同样懵懂的丫鬟雨荷陪伴。
她常夜里睡不安稳,思念亡母,便偷偷瞒了所有人,独自前往母亲的坟前想要见见她。
然而事与愿违,山路行了一半,她便一脚踏空摔下了一个陡峭的山坡。
小小的苏予嫣在坡下痛得连哭喊的力气都没了。
她甚至以为自己活不了了。
却不曾想竟在这时看见了一个小年少。
那人手中握着一只做工精湛的风筝,抬头看见她时,竟不惊不怕。
他将她从比人高的草丛中救出来,好奇地问她:“你是天上的小仙子吗?怎的掉在这里?”
苏予嫣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他便自言自语道:“我叫宋景言,住在这山脚下。我爹爹说我家从前是书香门第,因此我将来也是要考状元的。”
他抬手扬了扬手中的风筝,眸色一下黯淡了下来:“可惜我爹爹已经去世了,这是他给我做的最后一个风筝,好看吗?”
苏予嫣缓缓地点了点头。
宋景言便笑了,他俯下身背起她往前走:“你长得可真好看,像小仙子一样,我以后考了状元便要娶像你这般漂亮的姑娘。”
他那日说了许多的话,苏予嫣却只记住了两件事。
她知道他没有爹了,就像她没有娘了一样。
她还记得他说考了状元要娶她。
于是上元节那日,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乍然见到他。
便如万千烟火在她眼中绽放,定格成了昔日背了她一整夜的那个小哥哥的模样。
她才会那么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甚至与他私定终身。
只因她相信她的小哥哥不会骗她,更不会……负了她。
月色朦胧,苏予嫣仰面躺在床上。
她以手捂住眼睛,任由泪水一点一点浸透她单薄的衣衫。
她成亲的那一日,风风光光,十里红妆。
雨荷欢欢喜喜地带着丫鬟饶着城中撒满了一城的粉嫩花瓣。
风一吹,便纷纷扬扬飘进了城中的每座府邸。
喜娘为她开脸上了妆,说了许多富贵的话。
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吩咐丫鬟赏赐。
心中却无悲亦无喜。
在一片欢喜的唢呐声中,她顶着红盖头坐上了花轿。
却不想半路竟出了事。
宋景言只身一人将整个送亲队伍拦在了路上。
他一步步向着花轿走来,侍卫们顾忌着他的身份,没有一个人敢拦他。
直到花轿的帘子被掀开,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的盖头上。
“宋景言。”苏予嫣语气淡淡地唤了他一声,声音说不出的冷漠:“我的盖头只能由我夫君来掀。”
那只手陡然僵硬了一瞬,良久,久到仿若时光都快要停留了,才倏地放了下来。
“予嫣,你要做王妃了。”宋景言声音含了一丝哽咽,连眼眸都变得红了几分。他却强忍着笑道:“我成亲时你不愿见我,我却想在你成亲之时见你一面。我知道你今日定是极美的,只可惜不能一睹芳容了。只愿你今后花好月圆,能有良人陪你种花采荷,伴你白头到老。”
苏予嫣拼命压下眼中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回道:“一定会的。”
苏景言退后两步,让出了大道:“下官苏景言代妻前来为王妃送嫁,愿王妃与王爷日后百年好合。”
唢呐声响起,花轿重新起步。
仿佛没有人记得方才发生过的事情。
雨荷回头,见到宋景言追着花轿跑了几步,却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他就那样卑微地趴在了满是泥土的地上,半晌爬不起身,只眸光始终注视着大红花轿的方向。
她面带不忍轻轻垂下了眸。
直到走出很远,宋景言的身影在尘土中变成一个黑点。
苏予嫣才默默掀了盖头向后望去,好似这般她就能再见到那个少年,见到那个她此生唯一想让他为她掀盖头的男子。
“等日后我们成了亲。”粉衫姑娘笑眯了眼睛躺在碧绿的草地上,看着满天星光随风变幻。
“我要与你种满院子的花,待得春日花都开了便拿来做成糕点。夏日的时候呢,你便陪着我坐了小舟去采莲花,摘莲子。夜里还能一起看星星像今天这样美,一辈子很长。”
俊朗的少年回过头,唇上猝不及防有了一丝温热的触感。
“我们定要花好月圆,白头到老。”
她眨着如同落满了星光般的眼睛俏生生地看着他,在他耳边道:“宋景言,你说可好?”
宋景言望着远处越走越远的花轿,突然捂着眼泣不成声。
“好,你说什么都好。”
他在梦中回答了她几万遍,最终却只能由另一个人帮他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