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顾九绿

7、奇怪的他（三）

　　没错，苏楠从一开始就认识宋姚约。
　　可以说，他之所以会那么凑巧地来到这个公司，全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为此，他调动了所有的关系调查她的去向，甚至特意辞去了总经理的位置。

　　老板还曾笑着打趣他：“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你要是个君王，一准儿是个昏君。”
　　而他却毫不在意地回答：“不是不爱江山，而是江山还可以再打回来，而错过了她，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们的初遇是在大学的一个联谊会上，当时学校正好选中了他们来做主持。
　　正值青春年少，大家自然都乐于开一些可有可无的玩笑。
　　而很不幸的是，他们正好成为了所有人娱乐的对象。
　　当下面的同学起哄喊着亲一个的时候，他原本以为她不会理会。
　　甚至都做好了她会摔门而出的准备。
　　谁知她却是微微一笑，在他脸颊上温柔而又不失优雅地吻了一下。
　　那时她的眼睛，明亮得犹如烟花盛放。
　　就这样简单的一个吻，他却毫无预兆地沦陷了。
　　他就像是大海里的一条鱼，沦陷在了她撒下的网里，并且心甘情愿。

　　从那以后，他总是偷偷地关注她。然而遗憾的是，这一切的一切，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注意到。

　　于是初见的那天，他才会故意笑着对她说：“我好像不认识你呢。”
　　看她无措，看她茫然。他心疼的同时，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快意。

　　“幸好这终究不是我的一厢情愿。”苏楠温柔地将她拥入了怀里，像是骤然松了口气：“你终于跟我在一起了。”

　　“混蛋。”
　　宋姚约红着脸，轻轻在他的背上捶了一拳：“你骗了我这么久，我根本没答应要和你在一起。”
　　“亲都亲了，你想退货吗？”
　　苏楠抬头焦急地看着她，似乎没预料到她会这么说。
　　宋姚约默默地趴在他的肩头，没吭声。
　　苏楠见此，故意捂着被她打到的地方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果然，她立刻慌乱地放开他，小心翼翼地撩开他的衣裳，作势要检查伤口。
　　嘴里还不住地道：“怎么了？伤口裂开了吗？我没用劲啊。”
　　苏楠眯着一只眼，看她着急的模样，突然勾起了嘴角。
　　他捉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然后才说：“怎么？还想违心到什么时候？答应我吧，嗯？”
　　宋姚约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看见了他眼中的自己以及那掩藏的哀求与真诚。
　　在这样清澈的目光下，她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终于软了下来，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宋姚约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一脚踏进一个名叫苏楠的坑里，而且再也爬不出来。
　　自从她跟苏楠在一起后，苏楠就辞了职，又做回了以前的职位。
　　他无论是人前还是私下都对她关怀备至。
　　所以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苏楠居然真的会劈腿。

　　当她收到白薇薇发给她的短信时，她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白薇薇喜欢苏楠，她是知道的。
　　特别是在苏楠离开公司以后，白薇薇更是明目张胆地处处针对她，她原本是不想理会的。

　　可是来自女人的某些小心思，她却又禁不住去了短信中说的那家咖啡厅。
　　于是她就看见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不大的咖啡厅里，带着午后微醺的阳光。苏楠的脸沐浴在光辉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他一手揽着白薇薇，凑在她的耳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什么。
　　而对方一脸娇羞，却在看到她的时候，对着她勾出一个暧昧的笑，那投来的目光中带着赤裸裸的挑衅。

　　宋姚约在一瞬间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怒不可遏。
　　她甚至来不及多想，脚下便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
　　“哗！”
　　一杯水当头浇下来的时候，苏楠还有些微微的错愣。
　　可是下一刻，他就看见了宋姚约那双含泪的眸子。
　　宋姚约的眼睛是极美的。即使是不说话，那双眼睛也总像是带了几分笑，仿佛上天独宠，落进了三世灿烂的焰火，明亮得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可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如今却用如此悲戚的目光看着他。
　　“姚约。”
　　苏楠顿时慌了，他甚至来不及清理身上的水渍，就急忙想拉住她，好好解释一番。
　　伸出来的手却蓦然落了空。
　　宋姚约避开他的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十月寒冰。
　　冻得苏楠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觉得心中像堵了一团棉花，不上不下，难受得厉害。
　　“我原本以为，你不过是患有失忆症的可怜人，没想到竟然是个脚踏两条船的混蛋，算我瞎了眼。”
　　说完这句话，她便握紧了拳头，在眼泪流下来之前逃一般地离开了咖啡厅。

　　苏楠急忙想要追出去，却被白薇薇抓住了衣角。
　　她看着他，目光中带有显而易见的愧疚，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一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你够了！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我真是小看你了。”到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苏楠冷笑一声，然后用力地挣脱了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苏楠！”
　　白薇薇不甘心地喊了一句，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她才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坐回了椅子上，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还冒着丝丝热气的咖啡，轻轻的抿了一口。
　　丝毫看不出刚才气急败坏的模样。
　　她甚至还好心情的抽出纸巾擦了一下嘴角。

　　然后一个电话便闪了过来。
　　“事情办好了？”白薇薇毫不在意地接起电话，开口的声音却是冷静得可怕。
　　“我已经看到她了，记得把剩下的钱打到我的账户。”

　　白薇薇应了一声，然后抬头看着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天色。
　　明明方才还是阳光明媚，灿烂得能闪瞎人的眼。转眼就已经乌云密布，狂风四起。仿佛正酝酿着一场蓄谋已久的瓢泼大雨。

　　一滴，两滴。
　　雨水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淅淅沥沥地溅在她苍白的脸上，渐渐汇聚成一股小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天色变化得如此之快，就像是在嘲笑着她的狼狈。
　　宋姚约没有带伞，只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看着那些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群。

　　她的衣服很快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风一吹，便冷得瑟瑟发抖。
　　宋姚约握着手臂，努力让自己能暖和一点。
　　路上的人不一会儿就走得一干二净，她摸了摸大衣口袋，才发现出门走得太急，竟然连手机钱包都没拿。
　　她叹了口气，脑中不停地闪过苏楠和白薇薇的脸，以及更多不知什么时候发生过的画面，额角突然一钝钝地疼了起来，宋姚约烦恼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在这样的大雨里，甚至没有人发现，一辆黑色的轿车，正以极快的速度行驶过来。

　　直到一束微黄色的光突兀地照在她的脸上，宋姚约才抬起头，却正好见到车座上带着墨镜的人朝她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
　　然后，他竟然发动了车子猛地向她撞来。
　　“砰！”
　　车狠狠地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鲜血顺着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瞬间汇成一条暗红的小溪。
　　那样触目惊心的颜色，似乎将天地都映出了阵阵红光，而肇事者却早已没了身影。
　　宋姚约吃惊地看着眼前突然闯出来的身影，然后手足无措地捧着他的脑袋，似乎不敢相信那个前一刻还意气风发的男人现在正气若游丝的躺在她的怀里。
　　“苏......楠，苏楠，你别怕。我这就叫救护车。”慌忙地摸着口袋，却又忽然想起了自己没带手机，宋姚约红了眼眶看着他，伸手去翻他的上衣。
　　“不用了，让我说两句话。”
　　苏楠低着头，示意她看向自己慢慢消失的指尖。

　　“你为什么？明明……”苦涩的味道在嘴中蔓延，直到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咬破了嘴角。
　　眼泪忽地涌出来，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脸上。
　　“别哭。”苏楠艰难地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冲着她浅浅一笑，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不要担心，我不会死的，因为我有一个秘密。”苏楠轻声说道。

　　苏楠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终于告诉了她所有事情的真相。
　　原来他并没有失忆症，而宋姚约从始至终见到的，都是两个苏楠。
　　一个真实存在的苏楠，和一个来自未来的苏楠。
　　“我是未来的他。”他微微叹息着，说出了一直以来未曾说出口的话。
　　“因为这一年的今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出了车祸，就在我的眼前，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可我却来不及救你。我在痛苦中等待了三年，然后我就回来了。”
　　他回来了，回到了三年前。
　　悲剧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我甚至不知道原因，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上苍，让我又一次活在了有你的地方。”
　　所以他忍不住立刻去了宋姚约回家必经的小巷，迫不及待见到了她。
　　却发现她根本不认识他。
　　后来他才知道，那时候的他们还没有相遇。
　　而命运也正沿着从前的轨迹再次运转着，时光仿佛不曾因为他的改变而出现任何的变化，两个他就这样毫不排斥地出现在同一片天地。

　　他慌了神，努力想要扭转这残酷的命运。

　　这天，是他和宋姚约在一起的第三个月。
　　白薇薇约了他出来，说是想做个了断。
　　他来到这里后，白薇薇多次向他表明心意，却总是遭到拒绝。而他知道，因为这个原因白薇薇经常明里暗里给宋姚约下绊子。所以便打算见她一面，与她把话说清楚。

　　却没想到，她会想方设法地摔在他的身上，然后故意让宋姚约看见。
　　而他凑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不过是--
　　“白薇薇，不是你不够好，而是我已经遇见了她，对我来说，她就是最好的。”
　　所以，你不必白费心思了。

　　在他追着宋姚约跑出去的那一刻，他原本以为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然而他没有预料到，白薇薇的目的远不止如此。
　　“她竟然丧心病狂地雇了人开车撞你。”苏楠看着自己半透明的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拥抱了她。
　　“我爱你，姚约。我很高兴，能再救你一次。”
　　而宋姚约早就已经搂着他痛哭失声。
　　大雨淋漓中，不知是哪里来的萤光，一点一点飘散在空中，夹杂着雨点在她身边不停地流转，仿佛是不舍得离开她，而做着最后的挣扎。
　　当最后一抹光芒消失，她失魂落魄地收回了空无一人的手臂，渐渐跪倒在无边的大雨里，
　　仿佛整个世界都暗淡了下来。

　　随后，她突然清楚地听到身后有人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那声音相当的低沉，悦耳。
　　“姚约，”他拼命喘着粗气，对着她的方向，笑着说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宋姚约身影颤了一颤，回头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他就那样真实地站在水波深处，似乎就要这么站到天长地久。
　　然后她抹去了泪，不顾一切地奔向了他。
　　那人怔愣了一秒，随后展开双手接住她，摸着她被雨淋湿的长发，忐忑不安地解释：“姚约，白薇薇她……”
　　“嘘，”一根白皙的手指放在了他的唇上，怀里的人红着一双兔子一样的眼与他对视：“我都明白了。”

　　我明白了你的用心，我也明白了，不管未来几经变幻，只要有你在，我们就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哪怕有大雨，哪怕有误会。
　　因为不论你是现在的苏楠，还是未来的苏楠，你都只是他。
　　是我爱的那个苏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