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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塌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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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扬的音乐宛如夺命的鬼魅,带着渗人的凉意,在房间里回荡着。
司言言颤抖着手,选择了接通。
“滋——滋滋——”信号卡顿几下。
司言言的心跟着沉了又沉。
“司言言,司言言?喂喂?能听到吗?我是沈冰蓉,有紧急情况要跟你……”
对方的呼唤若近若远,却如漫天的血水,悉数灌进她的七窍,淹没她所有的感官。
“司言言?!”
她蓦然回神,压抑着情绪,说:“我在。”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
沈冰蓉:“华市地震——滋——发生了紧急情况——滋滋——撤离的大巴车在——市陷入了——滋滋——”
一声又一声,司言言的意识也渐渐模糊。红色的血水汹涌着将她全身吞没,她只身朝着无穷的深渊下坠、下坠。
自从知道自己有玄学算命天赋的那一天起,司言言就把“玄学靠不住”五个字刻在了心底。她是一个绝对的唯物主义者,对这份来自唯心的偏爱不屑一顾。
她从不觉得依靠玄学能讨到多少好处,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是靠着自己的实力一步步往上爬。在学校是,在公司也是。
毕竟,这偏爱来得蹊跷,毫无理由,那它走时也无需大张旗鼓,悄然远去即可。司言言只是接受者,而非掌控人。
她清楚得很。
可她从未想过,这份能力会在这个时候离去——在她那么自信地将她的双亲、挚友都托付给这份能力之后。
“滋——地面塌陷了二十多米——大巴车已经——滋滋——”
一字一句,一笔一划,都像要把她的心刻得稀烂,再血淋淋地摊在她眼前。滚烫的泪水忽地滑落,连珠成串,司言言无声地大哭起来。
*
纪城某军用大楼天台。
沈冰蓉穿着略皱的军装,一脚踏上天台的边缘,双眼含恨看着远处正爬着信号塔的怪物。
周围一阵枪响后,那铁皮般的怪物毫发无损,固执地用未知构造的身躯影响着信号。
“妈的!”沈冰蓉咬牙切齿,随手从寸头新兵那里捞了一把狙击枪,瞄准怪物猩红的眼睛。
“砰!”
血色溅出,怪物从塔上摔落。
沈冰蓉把枪还给目瞪口呆的新兵,清清嗓子,柔声问:“司言言?你还在听吗?”
对面没有迅速接话,她听见了几声闷闷的呼吸,似乎在藏着哭。
沈冰蓉愣了愣,看看信息塔,又回忆了一番自己说过的话,连忙说:“不是啊!你别误会,情况没多糟糕!”
对面的动静骤然停下。
沈冰蓉解释道,“车队已经离开华市了,但是进入常市的时候,路面发生了大面积坍塌。司机师傅反应及时,坍塌暂时没有伤到车队。”
时间有限,他们仅撤离了最危险的一批民众。大部分人都留在了华市的安全建筑里,等待下一次撤离。但最后这批车队被坍塌搁置在路上,总是让人难安。
感受到对方的沉默,沈冰蓉轻声问:“司言言?”
司言言回神,擦掉泪水,颤着声音问:“有……余震发生吗?”
“没有,不是余震,车辆已经开出重灾范围了,你说的余震也还没发生——现在才五点不到呢。”
司言言总算松了口气,她红着眼睛,让冷静重新入驻她的大脑,问:“地面塌陷,然后呢?需要我做什么?”
“找你问路,大巴车已经没法开了,救援队与灾民得徒步走过去。”沈冰蓉说,“我查了其他灾区路面坍塌的资料,综合冯英这几天的行动经验,发现一点转机。”
“那些塌陷虽然很奇怪,但是剩下完好的区域里实际上是有一条歪七扭八的安全通道的。只是如果踩错了地方,路面就会再次坍塌。所以我想来问你,愿不愿意给他们指路。”
司言言:“……”
她没有回应,目光落在那只橘色“老虎”上。
虽然余震暂时没有提前发生,但她的能力……似乎并没有那么可靠。至少,不足以让她鼓起勇气去给救援队、灾民指路,更何况,里面还有她的父母、挚友。
“司言言?喂?信号又被屏蔽了?”沈冰蓉说着,又用望远镜看起了对面的信号塔。
“不是,我能听见……”司言言吞吞吐吐地说,犹豫半晌,她说出了实情,“我不知道能不能指对路,我今天好像……不太灵。”
对面没接话,她能听见指挥官沈冰蓉沉默的呼吸声。
司言言咬咬牙,全盘托出,“我今天私下用玄学算错了一次,对不起……”
她不是百分百的灵验,而抢险救灾,容不得她出半点差池,尤其在这种一步走错,全盘皆输的局面。她不能再当蓝星的神婆,救世主了。
“没关系的,你不用道歉。”沈冰蓉的声音却依旧平和有力,“队伍已经到了震感强烈的地区边缘,这次救援行动已经成功了一多半,余震也还没有来。目前为止,你在救援这件事上还没有出过错。”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冯英是个非酋?他打牌从来没赢过我。这几次救援他连轴转,开飞机遇上强气流,过马路引发坍塌,站着打个盹儿都有怪物冲他龇牙。如果没有你,他救火的那天就死了。”
“我从未把你当做无所不知的神。即使是灾管局的专业研究人员,也还无法堪破天灾的运行机制。为什么河流上空温度过高?为什么水滴的运动会带动所有洪水?这些都是未解之谜。但因为你的存在,我们克服了这两场战役。所以,哪怕你的玄学正确率再低,对我们也只会是正向的意义。”
温柔的力量慢慢将她的神经放松,给她勇气与信心。司言言摈弃了犹豫,将视线从橘色老虎身上收回,“好,我试试。”
“嗯,我给你连线冯英那边,你不用有太大的负担。”
现在大部分网络平台都已失效,仅剩蔚蓝守护这个集全球之力搭建的平台依然日夜不息地运转。他们的连线就是在这个平台上进行的。
视频接通,冯英黑黝黝的脸露出来,神色有点紧张。但他还是笑出了一口白牙,语调轻快:“司言言?我是冯英。”
“是我。”司言言略微放松,看向他的身后。车队延绵在公路上,她一时找不到父母与杨璐茜。
“我调一下镜头。”冯英说着,把摄像头对准眼前的巨大坑洞,“喏,塌成这样了。”
只见高速公路上,几条道路系数塌陷,一个巨大深邃的坑洞如恶魔的血盆大口,幽幽地守在路上。
“对亏司机刹车及时,我们才没掉下去。”冯英转动摄像头,让司言言看清全貌,“能走吗?”
司言言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路面信息,瞥到公路外草地里的一束雏菊,心里有了答案。
“你向右走三步……右转九十度,对,就是这个方向。你左右半臂宽、往前三百米都是安全范围。”
“得嘞!”冯英转头对身边的救援人员说:“你们三个,跟我走,把安全范围先标注出来。其余人,组织群众下车,一定要走在安全线之内。”
冯英带队走在最前面,用有限的工具在路上留下标记。视频始终连通着,方便司言言随时提醒。
司言言:“停,左边的线偏了三公分,再歪就要塌了。”
冯英:“小覃,线往右边跑跑。”
小覃: “是!”
三百米后,冯英停下脚步,回头给司言言看了眼现状。
灾民们排成单列,队伍延伸得很远,警惕地站在安全范围之内。人影重叠,司言言看见了父亲那件熟悉的外套,他一只手向后伸着,紧握另一只手,那是母亲。再往前,她看见了杨璐茜,还有杨璐茜的家人。
都平安无事,太好了。看来上天还没有完全收回她的能力。至少今天,这一次,千万不要出错……拜托拜托!
画面回到冯英的身前,他说:“接下来呢?”
司言言细细扫过屏幕,说:“嗯……你往左转……对,就这个角度。你要到对面的紫色野花那里去,但不要走直线。看见前面的灰色石头了吗?把你和紫色野花当成抛物线的两端,那个灰色石头是顶点,你们沿着抛物线走。”
冯英手指在前方比划了一下轨迹,“这样?”
“对。”
冯英带队继续向前,到达紫花位置之前,司言言的提示就已经来了,“沿着紫色花丛的左侧边缘走,走出花丛范围之后,方向不要变,继续往前四百米。”
说完,她低头,在草稿纸上画出下一段安全路线,再演算一遍,才把这个答案预留在唇齿之间,以便及时说出。
这一路平稳妥当,暂时并未意外发生,好像他们真的避开了所有的陷阱,在无尽的暗藏洞窟之中找出来一条生路。
视频中的交谈声渐渐多起来,群众们也没以往那么提心吊胆。
那侧,画线的小覃边俯身作业,边说:“这种有神婆指路的感觉真好,不像冯哥带路,十有八九都是错的。”
“怎么?你小子意见很大?”冯英白他一眼,“每次不都把你救回来了吗?”
“对对对!冯哥神武!”
屏幕外传来几声活泼的笑。
冯英粗眉一挑,“内涵我不英明?!滚你丫的!”
小覃带着八卦的口吻打趣道:“这可是沈指挥跟我吐槽的!”
冯英卡了几秒,才憋出一句:“认真画线!”他靠摆谱强行中断了这个话题。
视频画面晃了晃,冯英发红的耳尖匆匆闪过。
“喵——”窗外突然一声猫叫,猛地将司言言跑到九霄云外的脑回路拽了回来。
她不能松懈,她绝不能让那罕见的失败率发生在这一时刻。
突然,一声清脆的童音:“妈妈~小兔子哎?”
司言言看去,只见画面的一角里,有一个小男孩儿正指着野地里的兔子。
母亲:“涵涵乖,别看了,继续走。”
涵涵:“我不出安全线。”
说完,他在线内蹲下——
“轰——”
扑天的扬尘顿时淹没了全部画面。
司言言愣了。
蒙白的天、灰白的大地、慌乱的人群,画面疯狂切换、闪过。成千上万人的尖叫声撕心裂肺,如海底刺耳的嘶鸣,将她拉入无尽的旋涡之中。
怎么……回事……小男孩明明没有出线……司言言心乱如麻。
窗外,又是那熟悉的声音:“喵——”
如附骨之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