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美人的心上夫》锐久

17、第 17 章

　　兰尧之话声刚落，兰麟屁股还没挨到椅面，嗖的起身。
　　他拨开幂篱，尽力往外探，没想到真的是他弟。

　　椅腿刮过地板，拖出长长的闷声，黎煜闻声，正好对上兰麟隆起的眉弓，谨慎又顾忌的碧眼。

　　兰麟是在警告他。

　　黎煜移回视线，继续和下面的举人说话。

　　那些从大宁各处奔赴而来的子弟也没想到，方才被推出来的男子竟是当今男妃的弟弟。他们厌恶男妃以姿色魅惑圣上，连带着对兰尧之也没好感，通通抱着看好戏的心思。

　　楼下之人面容洁净，行为举止颇合礼仪，想来应是兰麟的那位弟弟。

　　“兰尧之，兰尧之。”黎煜重复了两遍名字，回看了兰麟一眼，知晓兰麟方才紧张是为了什么。

　　兰尧之身形陡然绷住，继而秉手答道：“是学生。”

　　“朕知道。”黎煜说，“朕方才问，你们是不是怕朕，尧之你既然站出来了，不妨说说。”

　　怕不怕当今圣上。
　　如此问题，如果回答怕，从陛下这两岁的广开言路，除奸惩恶，以民为本来看，应秉持的“休养生息”的政策，陛下定极力希望改变往百姓心中暴君之名，若说怕，肯定会违背圣心，甚至触怒龙颜；如果回答不怕，那就是君臣僭越，以下欺上，即使陛下没有震怒，朝臣定会以不知礼法为缘由，说上一顿。

　　怕也不是，不怕也不是。

　　他哥对他说过万事随心而动，兰尧之一咬牙说：“学生不怕。”

　　“哦？”大出黎煜意料，原以为兰麟这弟弟是个胆小的，没成想胆子挺大，还没等黎煜继续说下去，底下举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郭恺嗤笑，谁不知当今陛下是个暴君，脾气不好，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肯定要完，他站出来添油加醋，状似气愤说：“陛下，兰尧之这是僭越礼仪，谁不知君为上，臣在下。兰尧之说不怕您，难道不是蔑视皇权？其心可诛呀！”

　　听到其心可诛四个大字，兰尧之神情恍惚了一阵，他没想到郭恺巧言善辩，竟将这顶奇高的莫须有的帽子戴到他的头上。

　　“陛下，学生不......”

　　还没说完，人群之中几个不知名号的寒门子弟面面相觑，隔着十几个人头和皇帝对视。

　　黎煜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寒门子弟意会到，站出来，按照先前编排好的言辞激昂讲道：“陛下，三年之前，大批文官被坑杀，吏部左侍郎郑荣直言上谏，却因朝堂之上朝服不整被罚三十杖；户部尚书刘誉，屋宇简陋，家中贫寒，却被陛下以贪腐而绞杀；大理寺少卿庄卜炎，尽职尽责，明察秋毫，却最终死于诏狱。就连一向以慈悲为怀的勇信侯府，施粮当日，陛下以汇集百姓，阻挡圣驾为由，当街杖毙。”

　　“有此君王，学生何不惧之，怕之，避之？”

　　寒门子弟字字血钉，正是这些冤死惨死的官员，暴君的残虐，才使得如今三年一期的春闱落寞至此，无数儒生耗费多年心血才踏入京城，却被皇威吓的迈回了步子。

　　宁做雏鸡满地走，不做仙鹤穹顶翱。

　　“大胆！”黎煜拍杆，君主龙颜骤变，众人包含郭恺在内，不由得心中打颤。

　　高压之下，四周静谧，只隐隐可闻远处卖猪肉商贩的吆喝声，这点市侩杂音，给沉抑的举人们破了一个喘息的口子。

　　看皇帝的样子，已然震怒。接下来凡是说怕的那些人，都没有好果子吃。而他刚才说的那一番反对兰尧之的话，被皇帝听去，定觉得他和那些胆大妄为之人所想的一样，也是怕。

　　与其被惩，不如顺水推舟，帮陛下解了被众举人斥责的困境，还能从陛下那里获得一个人情。

　　今日不能绊兰尧之一个跟头，还有的是时日。

　　郭恺计从心来，顶着高压，扶了扶额头上的冠玉，作揖。

　　“你是？”黎煜记得他没有安排这人。

　　郭恺和颜悦色回：“陛下，学生乃是郭纲之子，郭恺。对方才几位公子所言之语有异议，特请陛下应允。”

　　有异议？
　　黎煜讪笑，抱着看好戏的状态，云淡风轻道：“既然是郭卿的儿子，虎父无犬子，那你说说有什么异议？”

　　郭恺眉目一凌，话头直怼寒门子弟，语气尖酸：“学生觉得，简直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黎煜眼中晦暗不明，郭恺错以为是陛下在肯定他。

　　“对，就是大逆不道！陛下九五之尊，想要杀谁，做了什么，陛下心中自有定夺，用不着我们臣子置喙，你们今日所言，是来讨陛下的责，可是陛下何责之有？你们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又该当何罪？”

　　十几名寒门子弟看向黎煜，一时被呛得不知所措，他们并不知道半道会杀出个程咬金，纷纷左顾右盼，想从黎煜的眼神中都到点提示。

　　“郭恺，”黎煜打断他，朝向寒门子弟：“郭恺所言，诸位认吗？”

　　他郑重地拍了拍栏杆，正经却又漫不经心：“如果认了，可不是掉脑袋的事情了。”

　　皇帝的提示已然明了，看来还是原定计划不变。

　　其中有一个脑袋灵光的寒门子弟，揣摩出黎煜的意思，道：“陛下自然有陛下的定夺，但两岁之前，无辜清白官员的性命也是性命，陛下在定夺之际，为何不顾念顾念这些血淋淋的性命？”

　　胆大妄言，胆大妄言！
　　这群人必死无疑！

　　只要他反驳的越激烈，皇帝必然会越发挂念他的美言。

　　“岂有此......”郭恺正欲呵斥，黎煜凌冽地瞪了他一眼，阴鸷面容陡然转晴，一点没有被触怒的不悦。

　　“斯有良臣，大宁有望！”黎煜展臂高呼。

　　言罢一瞬，早已在房梁两侧做好活动机关的倚松楼掌柜拉下细绳，楼外房梁之上，霎时坠下一条金黄绸缎，上面赫然用笔墨写着纵横气派的三字——“罪己昭”。

　　“谨以此昭，昭朕检讨之心。”

　　赤色龙袍在寒风中狂卷，胸前的暗色龙纹衬得黎煜脸庞更加凛然，高昂挺阔之下，俯瞰众人。

　　一言既出，随行的礼仪列队振声高呼，一声声“陛下圣明，陛下圣明。”高悬于皇城，深入每一个百姓之心。

　　怕或是不怕的问题不是要紧事，只不过是个引子。

　　兰尧之有惊无险，不过郭恺可就不大好受。

　　他爹在朝中担任要职，一言一行都有官员记录在册，他作为儿子的，自然也会被监视。他先前自作聪明说的话，既没有讨好皇帝，也恰好触怒了整个文官集团。

　　出巡已到末尾，回宫之际，兰尧之早就听闻兄长一同随行，便悄悄打听了一番，但戒备森严，他只能远远看上几眼。

　　温晓行牵来白风和乌雅，黎煜示意他先等一会儿。

　　“陛下，不回宫您要去哪儿？去找乐子？那方向也不对啊......”

　　黎煜掸了掸衣角上的尘土，忍住再踹他一脚的冲动，头也不回：“不该问的别问，除非你屁股又痒了。”

　　温晓行：......行。

　　*

　　队列之外，兰麟撩开半扇白纱，视线从一个个举人的脸上滑过。

　　“不在这儿。”黎煜手肘不轻不重地怼了一下兰麟的腰，大手掀开整片白纱，“你跟朕过来，朕带你去找。”

　　兰麟顿了一下脚步，迟疑片刻，跟上了黎煜。

　　“谢谢。”

　　“什么？”

　　兰麟：“......”

　　黎煜嘴角上挑。

　　两人最终在倚松楼的门前找到了兰尧之，因他在场，两人之间不好说话，所以黎煜非常识相的跟随掌柜去了一间雅间。

　　“陛下。”掌柜作礼，嘱咐店小厮将东西呈送上来。

　　“这是十二生肖盘，倚松楼每日卖的最畅销的点心，不知陛下喜不喜甜，特意送来尝尝。”

　　桌案之上，是一盒颜色淡丽，模样精巧的糕点，糕点正下方，用枣泥写着每一个的名字。和宫中御膳房做的点心不同，这些点心没什么大的寓意，有些名字也粗俗的很，但胜在新奇。

　　十二个点心，十二个生肖，形态各异，憨态可掬，让人看了不舍得下口。

　　“有刺猬样式的吗？”黎煜合上盖子。

　　“刺猬倒是没有，但膳房能做出来。”

　　“做一个，另外再备上两盒十二生肖盘，朕要送人。”

　　“尧之谢陛下恩。”

　　兰尧之头一次被赐东西，很是珍惜，抱在怀中爱不释手。

　　兰麟摘下了幂篱，一旁看着，眉目舒展，比以往柔和许多，但与黎煜对视的时候，全身的刺又戒备的竖了起来。

　　黎煜抱臂，从兰麟的侧脸一划而过，在他耳垂边低声：“刺这么多，扎到朕没事儿，一会儿该扎到你弟了。”

　　兰尧之卸下开心的笑，看到自家兄长和陛下打情骂俏，有些不好意思：“陛下，时辰不早了，尧之该回兰府了。”

　　+

　　傍晚时分，宫门大开，黎煜跨下马，乘坐轿辇回了寝宫。

　　路上，潘宁福跟在一旁。

　　白日上马时，兰麟上了好几次都没跨过去，还是他掐着他手腕上去的，看来是手背上的伤还没痊愈，用不上劲。

　　“你把朕从倚松楼带回来的点心，还有治疗伤口的药膏一并送到落雪宫。”

　　黎煜盯着那盒点心，想到那只撅着嘴巴的刺猬，再想到兰麟看到那刺猬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

　　落雪宫内，烛光摇曳，兰麟坐在软榻上，借着烛光查看手背的伤。

　　黑红狰狞的一道长口子，在白皙的手背上触目惊心。

　　“娘娘，”盈香走近，将点心盒与药膏瓶子放到桌案上，“这都是陛下送来的。”

　　盈香打开木盒，里面是十三个点心，十二个点心她认得出来，是生肖，而剩下的那个是只长满刺的小刺猬。

　　小刺猬撅着粉嘟嘟的嘴巴，两腮通红，气呼呼的样子。

　　“娘娘，您看，这只小刺猬，脾气和您倒有点相似。”

　　兰麟随着她的话看去，脸色比方才更冷了。

　　黎煜故意的吧，白日刚说他浑身是刺，晚上就送一只刺猬嘲笑他。

　　什么丑刺猬，和他像个屁！

　　“.......”

　　盈香忙回补：“像不像的无所谓，陛下说是怕您涂药的时候疼，让您先涂了药，再吃这点心，就不会感觉疼了。娘娘还是快试试吧。”

　　在盈香的催促下，兰麟完全不相信的涂了药膏，药材的苦涩味儿溢出瓶口，蛰的伤口处有些扎。

　　他拿起那个梅花做的粉色肚子小刺猬，看了看，其实怪可爱，让人有些不舍得下口。但一想到黎煜，兰麟没有一刻停留的咬了下去，咬开的瞬间，甜腻的味道充斥口腔。

　　甜，很甜。

　　他在兰府很少吃点心，甜的东西吃的也很少，这点心对于平常人来说，应当恰到好处，但对于他来说，甚至算得上腻人。

　　兰麟又吃了一口，粗略品味，他看向伤口处，耳尖微红。

　　确实如黎煜所言，伤口没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