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云开》红框眼镜

5、第 5 章

　　蒋云开最近让自己过得很忙，毕竟音乐厅的设计已经终稿审定，到了施工单位招标的阶段，理论上他可以短时间松口气了。但他有点不受控制地让自己多干点事情。图书馆好久没有泡过了。班里和宿舍的兄弟也好久没有聚聚了。现在天气渐渐热起来了，就想着空闲的时候在学校后大街的串串点门口点两盘慢慢吃。
　　自从接了音乐厅的活，陆续有其他的项目找上他，既有建筑系内部属于帮忙性质的项目，也有外头比较有意思的有收入的活。但他现阶段什么都不想多干，因为他不是一个喜欢帮忙的人。他最怕麻烦了。空的时候，假装自己很忙也有点累。
　　他清晰地记得一个月前谈笑中标时脸上雀跃的笑容，似是有月光在她脸上浮动。那一刻，他也觉得心里有股宁静脉动的清流。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滑动自己微信的聊天界面，熟稔地滑到底下，漫不经心地点开与谈笑的聊天界面。
　　聊天戛然而止在她两次约他出来吃饭要特意感谢他，他却假装繁忙的两次回复。
　　“好的。等稍微空一点。”
　　“没问题。下次有机会。”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喜欢帮别人的人。他最近很忙，要干很多事情。
　　但明天是音乐厅工程总包方入场施工的日子，再忙他也会去参加的，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来。
　　谈笑最近把小米送到了托班，还差半年进幼儿园小班，按照现在的潮流，孩子最好有个过渡缓冲期，不早不晚，她想到这件事情，礼拜一小米就背着书包在去托班的路上了。
　　没想到的是，孩子的过渡期一开始总是有点漫长，连着哭和嚎了好几天，谈笑一边上班忙着，一边还不忘抽空监控里瞅着孩子在干嘛。连着两三个礼拜，总算是安稳了些，她才松了口气。说起来，马上到了总包进场的日子，放款的日子也是近了。
　　开工一早，天空疏朗，初阳柔美。校方十分重视这次开工仪式，党委书记、校长、建筑系等领导和教师生都纷纷出现在音乐厅老厂房的改造礼堂里。
　　蒋云开亦按时出现在现场，他被安排站在主席台边侧的位置，在他导师边上，刚坐下便一眼看见底下带着施工帽的谈笑。她着简单的白衬衫和卡其裤利落地站在中间的位置，侧着头跟施工方的工程师聊着什么，微卷的头发从帽子边缘漏出一些。
　　他轻轻抬起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又把目光投向更远一点的地方。不巧刚好迎上她望过来的视线。她立马抬起了手臂自然地朝他招手。他应该是立马回应了一个笑，但不是很大声的那种。
　　在校方一番热烈的致辞和奠基仪式后，终于聚集的人群开始散开。蒋云开也有机会从有点别扭的主席台上下来了。他随身带着图纸，想再去几个特定的点和施工方再沟通一下。他叫上几个系里的帮手就匆忙离开了仪式现场。
　　谈笑参加完令人心情澎湃的奠基仪式后，赶紧在动工现场拍下了现场尽调的照片，第一时间发给他们行里的信管部门，开始着手放款的事项。她的小助手沈迹已蹲守在分行放款人员的身旁，不敢一丝松懈。
　　今日外头清朗，天光漫散在古朴斑驳的老厂区框架上，投射下星星点点的光。旧厂房中心仍旧有阵阵贯穿的风，声势浩大地擦肩而过。不禁让她想起第一次在这里看到蒋云开的场景，他像是一个站在宇宙中心的造梦者一般，只留下一个神秘的背影。多日未见他，今日一见，不知是他学业繁重还是诸事缠身，神色有些疲惫。现在的学生应该不像她读大学那时候闲散，毕竟优秀的人才都喜欢未雨绸缪，努力在平时。
　　她走在风里，甚是享受此刻的动和静。周遭方才还聚拢的人群此刻全部不见了，只有未经雕琢的老厂房留下许多的空白陪伴着她。
　　“谈笑。”
　　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唤她，是蒋云开的声音。
　　“你也在这。”她见他敏捷地走过来站在她身侧，展开明媚的笑颜，“好久没见你了。”
　　“你喜欢这里的光线？”他手上还有半折的图纸。
　　“嗯。我还喜欢这里的风。”谈笑伸出手，就有头顶的光斑躺落在她手心里，像是一枚音符的身影，“这里很神奇。让人感觉很宁静。”
　　“我也喜欢这里，这个位置后面会有个特殊设计。”蒋云开的声音透着一丝欣喜。
　　“那我今天是不能知道了是吗？”谈笑有点遗憾，但她马上轻快地回道，“也好，好的东西都来得迟一点。留个悬念挺好。”
　　蒋云开听了没有说话。
　　“最近是不是挺忙的，云开同学。好久没在项目部看到你了。”
　　“嗯。”他回答得很快，“你呢？”
　　谈笑一愣，她自己吗，居然有点回答不上了。
　　“我这不天天忙么，忙着工作、忙着带孩子。”谈笑打趣道。
　　“一起去吃中饭怎么样？”蒋云开没想到自己居然张口就是约吃饭。
　　“好啊。”谈笑匆忙看了眼手机，把手里的牛皮袋立马塞进包里，“终于有机会让我谢谢你，说起来今天就可以放贷款了呢。”
　　正当谈笑背上挎包抬头的一瞬间，只见蒋云开头顶上方有一块黑色的物体直直坠落下来、
　　她没多考虑，一把揽过毫不知情的蒋云开，两人快速往边上躲避。
　　沉重的木板在下一秒敲打在水泥地上，震起边缘一阵浓郁的尘埃。
　　蒋云开在意外发生的那一刻才明白过来，谈笑居然像一只老鹰一般，用她的身体护住了他。他赶忙爬起来，现场一片混沌，尘埃飞扬，身边的女子似是已经趴在地上晕过去了，他快速又小心地揽过她的肩膀，慌忙打量她的伤势。
　　“谈笑，谈笑。”蒋云开立即冷静下来唤着她的名字，他马上打了急救电话，一边仔细检查她的头部和四肢情况，应该是没有明显外伤，“坚持住，我们马上去医院，肯定没事的。”
　　谈笑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睡着了，周遭静悄悄的，她的脑海里闪现出小米调皮的脸庞，不依不饶地叫着妈妈妈妈。她不能睡着。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似是半躺在别人的怀里，第一眼就对上蒋云开焦急万分的脸，她尽力起身一边说着，“没事没事。我没事。”
　　下一秒，右手臂就钻来刺骨钻心的疼痛，呀，手臂动不了了。
　　蒋云开马上察觉到这一点，只见他脱下自己的上衣，轻轻擦拭掉她脸上和头发上的灰尘，护住她受伤的手臂，只听他用坚定的声音跟她说，“谈笑坚持住，还有一分钟救护车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果真，很快就有鸣笛声响起，外头哄哄闹闹的又跑过来好多人来帮忙，她也被抬到了救护车里。
　　“家属呢，家属。”护士在外头叫着。
　　“我陪去。”
　　蒋云开紧接着就上车了，看得不是很清楚，他的额头也有流血的伤口。
　　这应该是蒋云开人生中最紧迫的十分钟路程，望着救护车里已经昏睡过去的女子苍白的脸和她想用力却僵硬无处安放的手臂。在疾驰的救护车呼啸中，他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虚浮起来。

　　谈笑睡了一个很深沉的好觉，虽然不是她熟悉的睡眠环境，但是空气中漂浮的消毒水味、远远近近的交谈声、不太灵活的束缚感，这种未知的环境反而给她一种特殊的安全感。
　　平日闲暇时心中时时会翻涌过来的那些黑云此时似是沉淀了下去。
　　反正人生就是很累对吧。好想休息。
　　恍恍惚惚中好像已有几拨人来看望过她了，似乎是单位和学校的人。这破旧危房要改建了为什么不能搞点保护措施，这天上掉铁皮的，有谁愿意进去施工。
　　小米在哪里呢，他晚上吃饭怎么办，谁接他放学呢，谈笑你睡了多久了，不可以再睡了。

　　一个激灵，她便从洪荒和混沌中抽离了出来。环顾四周，她被安置在一间还算干净的二人病房内，周边的床位是空置的，她身上已经换上了病服，整条右手臂都被严实地包裹在了石膏里，只有可怜的手指头露在外头，看上去像是一条壮硕的冬日白萝卜，顶着几缕稀疏的菜叶。
　　她顾不了这么多，赶忙在床上翻找自己的手机，几点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这时，蒋云开端着一个盛着水的面盆从门口走进来。他见谈笑醒了正坐在床上，眼睛一亮，马上小跑上前。
　　“你感觉怎么样？”他关切地问，手上递过来绞干的毛巾。
　　谁知谈笑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手掀开被子，就打算下床起来。
　　“没问题，我的手机和包呢云开同学，几点了你知道吗？我还打算去接…”谈笑刚打算站起来，就迎来一阵强烈的晕眩，让她径直又一屁股坐回了床上。
　　“你现在不能马上起来，你躺下，手臂都粉碎性骨折了，医生说必须要静养。”
　　谈笑用左手撑住额头，轻轻摇了摇脑袋。“不行的，我还有事情出去。”
　　蒋云开把床头柜子里她的手机和包包拿出递到她眼前，“医院这边入住的时候要登记，所以拿了你钱包里的身份证，我不知道你的手机密码，所以家里人要不现在我来帮你打电话，你是为了救我才…”
　　谁知谈笑也没在意听的样子，她急切地翻找出手机，一看已是五点二十分，孩子晚托班下课还有十分钟。她抬头看了看神情有点不知所措的蒋云开。
　　“我真的没事。”她白净的脸上血色全无，但语气又是异常坚决，“你现在就帮我个忙当是谢我了。”
　　“没问题你说。”蒋云凯赶紧答应。
　　“我的孩子小米在附近随心幼儿园上晚托班，快下课了，我这点小伤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了，能麻烦你把孩子接到医院里吗，晚上我就出院。”
　　“晚上你不能出院。”蒋云开脱口而出，“也不是一点小伤，怎么这么不当回事情。”

　　见他也一副坚决的样子，谈笑当下只想顺利接到孩子，便只好应了他，“好好。那你先帮我接下孩子吧，你等下没有课吧？小米不认识你，我先跟老师打个招呼，你接上他再麻烦给我打个电话让孩子确认下，不然他也不会轻易跟着你来的。”
　　“好的，马上去。你先躺着，晚饭我会带点来，想吃什么？”
　　“不用不用，医院里点一点就可以。可以麻烦你马上去接吗？”
　　蒋云开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顺手抽走谈笑手里的手机输入他的号码。
　　“放心，我马上把小米带来，你先好好休息。我们一颗心就专心做一件事情，现在你最需要的就是静静的躺着，好吗？”
　　望着年轻男孩小跑出去的背影，明明也还是个孩子，怎么说的话就那么让人心理暖暖的。他说的对，不要急。转眼就想到今日放款的事情，赶紧又操起电话。所幸，靠谱的沈迹已经顺利放了10个亿，此时单位内部士气大振，行长慰问的电话也打来了过，嘱咐谈笑这周就安心休养。总算是有点安慰的事情，她合上手机，将被子往身上扯了扯，试着闭目养神一会儿。
　　小米是一个很聪慧的孩子，谈笑多次跟孩子说过不要跟陌生人走的事情，所以她也很担心蒋云开能否将孩子顺利带来，这几天不巧，家里的家政阿姨回老家了，晚上如果没法出院，孩子只能送到外婆家里。无奈谈笑自从离婚后与家里的关系有点紧张，这两年联系的也比较少，现下她还不知道如何开口。

　　蒋云开不知道为什么谈笑要这么义无反顾地救他，她看起来是一个很繁忙的大人，一个很繁忙又很勇敢的人。
　　当下，他只想着让她能够安心养伤。

　　孩子所在的幼儿园离医院不远，赶到的时候，来接送的家长已经稀稀拉拉了。正常的幼儿园应该是四点钟下课，晚托班就是延长下课时间，方便朝九晚五的家长接送孩子。
　　蒋云开走到幼儿园大门就被保安拦了下来，说明情况后，保安还是警惕地不让他进去，说是要通知老师。过了五分钟，幼儿园老师领着一个头大大的小男孩走了出来。小班的小朋友，个子挺高，圆圆脸蛋上两只眼睛却透出一丝丝的不安。
　　“小米你好，我叫蒋云开，你妈妈叫我今天来接你。”他半蹲下去，跟孩子平视说道。
　　“你骗人。”小男孩滑溜地往老师身后一缩，“我们上课说了，这么说的都是大骗子，我妈妈不让我跟不认识的人一起走。”
　　这时老师赶紧跟孩子解释并接通了谈笑的电话。小男孩还在边上嘟嘟囔囔：“妈妈，这叔叔是谁？”
　　“是妈妈同事。”电话里传来谈笑的声音，她跟孩子说话的声音很轻柔。
　　“不对。”小米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妈妈的同事都穿衬衫和皮鞋。”
　　蒋云开望了眼自己穿的球鞋，居然心里还有些羞愧，被孩子拆穿了，接下去咋办，他有点不安地开始挠头。
　　“叔叔你头上受伤了。”小米敏锐地发现他额头上的伤口。
　　蒋云开灵机一动，指着包扎好的伤口，故意用真挚而夸张的语气说道：“小米的妈妈是英雄，刚刚是小米妈妈救了我呢。”
　　听到这，孩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彩：“我妈妈呢，她是一个英雄！叔叔带我去找妈妈吧。”
　　搞定。

　　谈笑小睡了一会儿，隐隐地她听见远处传来了小米欢呼雀跃的声音，她赶忙起身。
　　小家伙像个导弹一般冲到她身侧，大声说道：“妈妈！叔叔说你是英雄！你真的是神奇女侠呢！”转眼间他便看到了谈笑受伤的胳膊，马上皱起了眉头，又仔仔细细将她端倪了一番，“是拯救世界的时候受伤了吗？”
　　小米的小手轻轻搭在石膏上，关切地瞅着谈笑。
　　这一刻，谈笑心中竟是如此的感动和酸涩，孩子的纯真和无邪，孩子的真诚和想象，平日里辛苦的种种都如潮水般悉数褪去，她甚至察觉到自己眼角的泪了。看到后头拎着打包饭菜进来的蒋云开，她硬生生眨了眨眼睛，用左手捏了捏孩子的脸蛋，安慰道：“今天我也是神奇女侠了，上次没骗你吧。”
　　“嗯！”小米点头如捣蒜。
　　蒋云开从医院的儿童角借了一个汪汪队车子，还特意用酒精棉球仔细擦洗了，他把玩具递给了小米，小米惊喜地坐在一边开始玩起来。
　　他察觉到谈笑的眼泪，他没有抬头，只是静静地展开病床上的桌板，把从医院食堂打包的饭菜摆好，小米点的菜他专门放到了他的跟前。
　　“随意吃点今天，明天我再带好的来。”他将剥好的一次性筷子递给谈笑。
　　她正认真地看着蒋云开的脸，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筷子，“谢谢。”
　　“是我谢谢。”蒋云开回道。
　　谈笑吃了两口，两人都没有说话，竟有一丝的尴尬，“其实我就是刚好看到那个木板掉下来，比较急，想不到别的什么办法了。”
　　“恩。”蒋云开愣了一愣，“下午已经紧急安排施工方进驻了，现场有危险的地方都会做进一步的排查。”
　　到了这个点，她居然也没有通知自己的家人，只是执着地想要把儿子带在身旁。她轻描淡写的一句“无需通知”，看到孩子红了眼眶想要落泪的样子，他作为一个外人，心里也涩涩的。平日里意气风发的谈笑此时虚弱地像是一个影子。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孩子突然发问。
　　谈笑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没地方安置自己的孩子，不想告诉爸妈，自己又无法出院。她开始慌张起来。

　　蒋云开想到什么，急忙拿出电话走到了门外。很快他就返回房间，他小心地询问谈笑：“小米晚上睡觉需要些什么？这里是我们大学的附属医院，我认识的师哥说这间病房晚上可以就给我们用，不嫌弃的话，小米晚上睡在隔壁床可以吗？”
　　“好耶，我要陪着妈妈。”
　　谈笑感激地点了点头，“医生刚刚说明天下午我就可以出院了，如果晚上能这样安排太感谢了。”
　　“什么话。”蒋云开已经麻利地从护士那里拿来了床上用品，开始铺隔壁的床，“小米晚上想喝点什么吗？”
　　“牛奶。”
　　“那跟叔叔一起去小超市买好不好。”
　　小米一蹦一跳地跟着蒋云开出门了。

　　谈笑刚松了一口气，手机上却显示来电661。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