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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十二章(3)梦醒人间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 ...

  •   不知呆了多久,他才摇摇晃晃地回屋。
      那些不再重来,却永难磨灭的过往仍然让他不得安宁。
      他一头栽在床上,喃喃念道:长欲挥剑断逝水,却将青春铸劫灰……师兄,对不起,对不起……醉眼朦胧,一遍遍说着,明知那个人不能听到。
      睡梦中,他忽然惊叫:师兄!夙玉!小鱼!你们别走!别走!不要走!!
      做不到我醉欲眠卿且去。
      天河哇的一声吓哭了。
      天青这才醒转,反应了半天才想到要去哄孩子。
      梦里又触前尘,全作烟花碎。

      这副孱弱身躯里的意志却无比强韧,硬是撑了七年才来鬼界报到。
      我后来问他是怎么坚持活下来的,当时真的以为他要殉情,预备一头撞死在棺材上。
      天青笑笑,说,人活一世,大家都只是为了5%的真正快乐,而甘愿用90%的平淡和5%的极致痛苦来换取。我也曾想过这样是否值得,何况夙玉已死,我也没几年好活,天河生活不能自理,干嘛不干脆一家人跟着死了算了?
      顿了顿,他说,后来想想,天下何独我云天青一人碰上这问题?比如前些日子来报到的承诺那对活宝,不得不与亲生骨肉分离;阿晚和阿夏人妖殊途,注定不能相守一辈子;还有你娘,丈夫女儿天人永隔;但是你看,他们就没争着比别人早几十年到达目的地。
      他靠在桥边,笑道,那些殉情的家伙,自以为懂得爱,自觉完成一桩伟业,其实都是软弱。这世上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爱,是为了爱而活下去的勇气。
      我边听边点头,最后发问,可是你以前不是还以我爹为例,跟我娘说,人能够按自己的愿望选择生死,不管对错,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吗?
      天青说,你娘也说过,每个人都活得不易。有时候光是回忆就能把人逼疯,所以对于再也撑不下去的可怜人,我们应当表示理解和敬佩,毕竟真要下手把自己宰了也不简单啊!
      他吐吐舌头,笑,实话说吧,其实我就是怕痛,所以才一直拖着不死的。

      那一晚天青大醉,天河大哭,天青怎么哄也哄不好,过了好久我看他哄得手直抖,看样子是在强自忍耐一巴掌把孩子乎晕的欲望。
      最后他长叹一声,揉揉太阳穴,说:“靠,你哭起来真是比针戳到耳朵里都疼。”
      言毕却又抱住天河在屋里走来走去地轻拍细哄,吸吸鼻子,说:“爹还是舍不得打你啊……小时候爹就老是挨打,锻造了一身铜皮铁骨。知不知道为什么?唉,还不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是根草……”
      他忽然想起夙玉,原地怔忡片刻,复又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声音有些低哑,却很温柔地说,天河,不要紧,还有爹在……爹会好好疼你的。
      小天河终于安静了。
      然而事实证明,天青的许诺纯属狗P,等天河长大了一点,他就开始连打带骂,心狠手辣,辣手摧花,动辄吓得儿子连滚带爬……
      原来他就是这样疼人的。世上估计没啥人能扛得住。

      又是一年春来到。
      天青对儿子的教育有一套完整的理论与强大的实践系统,主题不外乎衣食住行四大人类基本需求。
      衣服基本是个杯具。夙玉赶着做的几件到四岁就没法再穿了,天青一开始还下山去买,后来衣服在天河的爬高上低中纷纷殉职,天青揍了儿子一顿之后,找几块碎布连着兽皮缝了件怎么看怎么像石器时代猿人的服装,他嫌不够档次,又在双肩各安了一块动物毛皮,觉得自己的品味简直出神入化。这直接影响了天河的审美,令他深信不疑耐磨耐脏的衣服就是世上最好看的衣服。
      天青对食物不讲究,能填饱肚子就行。但打猎是个力气活,为了保证自己走后儿子也能自力更生而不是舍身饲虎,天河很小就得开始扎马步学剑术,在瀑布里激流勇进。奇妙的是不同于他老子的病魔缠身弱不胜衣杨柳扶风,天河壮得像头小牛犊。
      天青成日无所事事,主要是因为离了屋子就浑身发冷,只好做些“房事”,给天河削了把木剑,等他手臂的劲练大了之后又做了把木制长弓,他对缝纫外行到吐鲁番,木工倒是相当不错。
      小孩子玩心重,得了木剑还想要木刀木枪。天青便告诉他,其实那些刀客剑客枪客的,出门带根天长的武器,拦脚绊手,扛着又SB,还会撞着人,是很烦的。
      我的第一反应是想到了阿夏重逾800公斤的血红大刀。

      天青虽然琼华肄业,但所受的尽是精英教育,因而在教课时,各类用剑法门等长篇大论是左一套右一套,让我发自内心地怀疑这个上课睡觉下课胡闹的人会不会全是在瞎掰活。
      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他如是教育天河:“用剑切记不能心浮气躁,否则很可能会被豹子吃掉。”
      天河勤于思考善于发问:“为什么是豹子不是老虎?”
      天青和善地问道:“你那三百下练完了没?”
      天河惭愧地摇头。
      天青抬头看看升上中天的月亮,继续和善地说:“那快滚回去练吧,练不完不许睡觉。”
      天河马不停蹄地滚了。

      我还记得天青教天河挖陷阱,顺带教他用草药,这方面知识源于医学世家出身的司空诺,天青用儿子做活体试验,发现很是靠谱。
      天河为了提升技能,满怀热诚孜孜不倦地挖了百十个陷阱,也成功捕获了好些野兽。只是某一天,天青在屋里呆得气闷想出去散散心,一出门就掉进了一个洞,倒是不深,但是洞里有个捕兽夹。
      之后天青暴打了儿子一顿,气出完了又表扬他打猎功夫高明,夸得天河皱巴巴的小脸眉开眼笑,糖和鞭子这招使得真是好。

      又某日,天河想拉着爹一起锻炼,被天青一脚踹出房门。这孩子觉得委屈,跑去寻求大自然的安慰,结果遇上了一只吊睛白老虎。
      小天河与其斗智斗勇,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因体力不支,狠狠挨了一爪。
      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正当大白准备调戏小正太时,天青像是从林子里忽然长出来的妖一般,一拳打落它的大牙。
      大白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天青居然还有空掏了掏耳朵,接着一侧身躲过它的血盆大口,双手按在老虎背上,来了个侧空翻360度转体,接着稳稳落地,欣赏大白因为刹不住车而撞到大树上的画面。
      天河欢呼一声,爬起来挥着木剑就要乘胜追击,却被天青拦住。在天河不解的目光中,他一巴掌拍在大白臀上,说:“去吧!”
      大白撒丫子跑远了。
      天青嘿嘿直笑:“人说老虎屁股摸不得,我今儿可不就要摸它一摸~”
      天河挠头,问;“爹不杀它,就是想摸它的屁股?”
      天青回身就冲天河屁股上踢了一脚,说:“笨,这么好的陪练上哪儿找去?当然要养肥了再杀,不仅能提高剑术,等闹饥荒的时候还能宰了炖汤。”
      天河想了想,小脸上写满严肃的表情:“爹,孩儿一定好好练剑,然后自己杀了它给爹炖汤!”
      天青忍不住笑:“你学剑就是为了杀老虎的?”
      天河问:“也不全是……我还要杀山猪!”
      天青说:“你这出发点就有问题,学剑不是为了去杀什么东西,而是用来保护自己。学好了,长大以后才不至于受人欺负。”
      我心想:除了你以外还有哪个会欺负他啊……

      天河受教地点头,忽然想到刚才的一幕,兴奋地说:“爹!刚才那招……就是你从老虎身上飞过去的那招,教我好不好?”
      “不好。”天青答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
      “现在就学那个,你会闪到腰的。”
      “可是孩儿好想飞……”天河吮着大拇指。
      “飞?”天青失笑,“那只不过是使了点巧劲,你说的那种飞,必须以气御剑才能做到。”
      “那孩儿要学以气御剑……”
      “得了吧你!”天青推一把儿子的脑门,“还不会走呢就想飞了!以气御剑是很难达到的境界,你小子懂个毛。”
      “那、那孩儿要学——”
      “学什么学?别想这想那的,那些花哨的东西学了也是浪费时间,你又不需要对谁耍帅……还不如学点强身的剑术杀杀野猪来得实在,至少不会饿肚子。”
      天河眨巴着大眼:“爹刚刚不是还说,学剑不是为了杀猪吗?”
      “放屁!不是为了杀猪,那是为了什么?不杀猪你小子吃什么啊?”天青理所当然地说。
      天河原本有大好条件可以成长为天才少年,无奈导师自己是个完全没有逻辑的人。

      除了体力劳动,提高文化程度也是重要的一环。
      小天河认了几个字,就问起娘的事。
      天青想了又想,终于干脆地说,死了。
      天河问,娘为什么死了?
      天青说,活的东西早晚都是要死的。
      天河追问,那爹也会死吗?我也会死吗?
      天青点头,会。但是死也不是多可怕的事。
      天河问,还有更可怕的吗?
      天青沉默,…………有。
      天河好奇,是什么事?
      天青和颜悦色地问,你那三百下练完了没?
      这招真是屡试不爽。

      天河乖乖练剑,天青见阳光正好,便斜斜倚在一棵树上看着。
      那段时间卷云台上紫色妖界洞开,日日疯长,面目狰狞,待到破出一刻,人间仙境顿化修罗炼狱,每一寸草皮下都逐渐渗透了鲜血。
      那场景终生难忘。少说也有R-17,少儿不宜。

      天青见天河额上满是汗珠,笑着招手:“天河,累了吧?”
      天河擦了把汗,响亮回答:“不累!”
      天青抱臂而笑:“好孩子,有志气!”搔搔下巴,微拧了眉说,“看你这么壮实,八成当年我辛辛苦苦找来给你娘续命的阴阳紫阕,都被你小子给消化了。怪不得她生下你之后没多久就死了……”
      天河眨巴着眼睛,问:“阴阳紫阕是什么东西?”
      天青望天,说:“算是个活宝,人吃了以后呢,身体就会变得很壮~”
      天河问:“那爹怎么不吃呢?”
      天青白他一眼:“人人都吃得到,那还能叫宝贝?笨。”

      晚上临睡前,天河看了天青一眼。又看了一眼。
      天青警惕地拉了拉被子:“还不滚回你的树屋睡觉?”
      天河期期艾艾地问:“爹……孩儿想知道娘是怎么样一个人?”
      天青双手撑在身后,歪着脑袋,慢慢漾开微笑:“那还用说,她当然是世上最好的人。”
      我想,对于非变态的正常人而言,这就是爱的极致了。
      天河露出充满向往的表情。
      天青看了看他,终于忍不住招手让他过来:“树屋几天没打扫了,今晚就挤一挤吧。”
      天河不敢相信地问:“孩儿真的可以跟爹一起睡?”
      天青笑道:“我有种预感,今晚会梦到你娘,你跟我在一处,没准也能见到她。”
      天河欢天喜地地钻进了被窝,欢天喜地地抱着天青的一只胳膊睡得香甜。
      过了一会。
      黑暗中传来天青不确定的声音:“……万一他把老子的胳膊当成猪蹄髈怎么办?”
      我噗哧笑了,想着夙玉若是能看到这一幕,会不会也觉得开心。
      人虽故去,而思念不减,这种力量,是否真会让故人长存世间。
      后来我们感叹,妖界的好东西还真TM多啊,难怪人人虎视眈眈。

      看得出来天河万分爱戴他老子,其中有一大半是盲目崇拜。
      天青显露身手的机会不多,在天河看来更为他增添了一道神秘的光圈。
      除了功夫又俊姿势又美,还会区分毒蘑菇和无毒蘑菇,随手摘片叶子就能吹出曲子,听蛐蛐叫一抓一个准,用泥巴杂草就能做出山猪和螳螂,豢养蝎子蜈蚣毒蛇之类的培养责任心,自己看不到的鸟窝总能被他发现,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偷菜——呃,错了,偷蛋。
      他爹在他幼小的眼里,就是类似多啦A梦的存在。

      天河最喜欢的还是边啃猪肘子边听他爹海阔天空地讲故事。
      天青说,今天,我们的主题是理想。人活着,就应该有个理想。天河,告诉我,你的理想是什么?
      天河马上回答,我的理想就是顿顿都有山猪肉吃!
      天青一巴掌拍掉他手里啃得七零八落的猪腿,天河颇为惋惜地看着它零落成泥碾作尘。
      天河不确定地问,是不是孩儿……答得不对?
      天青挥挥手,说,算了,理想也不见得非要多么光辉灿烂,只是这个理想过于基层……
      天河似懂非懂,问,那爹的理想是什么?
      天青想了想,说,爹要是能看到你娶媳妇就放心了。
      天河问,娶媳妇是什么东西?
      天青说,那是我们明天的主题。话说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已树立了一个远大理想——行侠仗义!
      然后天河就聚精会神地听他爹说他是如何跟一帮坏人掐架,又是如何欣赏一帮坏人跟一帮坏人掐架,总之一路听来他所谓的行侠仗义就是非暴力不合作,听不出一点技术含量,而智谋诡计恰恰是他儿子最欠缺的。
      末了天青问,说了这么多,你明白什么是大侠了吗?
      天河说,就是力气很大,把坏人打得落花流水的人!
      天青说,不能这么表面,你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
      天河苦哈哈地挠头。
      天青说,哈,瞧你这模样,倒真是像老子从前的一个朋友……虽然没有大侠的气质,不过确有一颗侠义心肠。光是功夫厉害也没用,还要救人于水火之中,这种人才最了不起。
      天河说,哦……所以爹是最了不起的人!
      天青芳心大悦,那还用说~
      天河继续补充,那次我掉进水里,差点淹死,还好爹捞我上来;还有那次我离火盆太近,差点把手烧坏了,要不是爹及时把我拉开……
      天青呆呆地听着,最后一拍桌子,停!老子想吐血了……
      最后他花了两盏茶的时间来解释救人于水火的意思是保护弱小。
      天河细细想了一回,问,爹,那孩儿抓的几只兔子是不是得放了?
      天青一愣。
      天河抓抓头,说,那要是我打赢了山上所有的野猪,它们就全都变成弱小了。爹……那我们要吃什么啊?
      天青喟叹了一下养不教父之过,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揉着天河发愁的小脑袋说,老子现在发现,养个傻儿子真开心啊~~~

      第二天吃饭。天青说,今天,我们的主题是女人。
      天河昨天听爹说只要不吃人,啥东西都可以照吃之后,啃猪手啃得正开心,听了这话问道,女人是什么?好吃吗?
      天青又一巴掌打飞了他的猪手。天河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天青说,人分为两种,像我和你这种就叫男人,像你娘那种叫做女人。
      天河表示自己不记得娘,对女人没有直观认识。
      天青说,区分男女很简单,你记住女孩子的胸和男孩子的不一样,软软的,不可以随便乱摸。
      我在鬼界有喷血的冲动。
      天河问,为什么软就不能摸?
      天青一本正经地说,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不仅不能乱摸女人,也不能让女人乱摸自己,知道吗?
      是谁当年一脸纯洁地说他就是想不通为毛男女要授受不亲的?
      天河陷入了思考,半天才问,爹……你刚刚说孩儿和爹都是男人,那为什么孩儿想摸摸你的时候,你总是不让?
      天青毫不犹豫地回答,既然都是男人,你摸你自己不就等于摸我了么?
      真……强大的逻辑。
      天青又说,第二,你要记住女孩子是要好好对待的,不是拿来凶的,世上最可耻的人,就是打女人的男人。
      天河露出羡慕的神情,女孩子这么好啊……我也想做女孩子。
      天青一口饭差点噎住。
      好在天河自己很快转了主意,摇摇头,说,不过,我还是最希望能成为像爹一样的人!
      天青忍笑,放下碗说,要是变成女孩子,有些事就不方便做了。
      什么事啊?
      女孩子不吃烤山猪的。
      哇!我不要做女孩子!!

      第三天吃饭。天青说,今天,我们的主题是做人。
      天河刚刚拿起一块腰眉肉,听了这话,连忙先把肉放回碗里。
      天青说,首先,你要做个好孩子。
      为什么?
      这还用问?!……好孩子长大,就是好人。
      天河点头。
      天青说,有句话叫“一日三省吾身”,意思是一天要反省三次,坚持做下来,就会越来越像个好人。来,告诉爹,你今天做了哪些坏事。
      天河努力地想啊想,说,嗯……我早上睡过了头。
      嗯。
      没有刷牙洗脸。
      嗯。
      也没有洗昨天的碗。
      ……嗯。
      昨晚睡觉之前也没有洗脚……
      嗯……停!
      天河恐惧地看着他爹。
      天青长出一口气,说,每天反省三次就够了,多了消受不起。下次记得改正。
      天河响亮地答应。
      天青问,我们今天的主题是啥来着?
      天河说,做人。
      天青说,对,记住要善待别人。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之所以说江湖多风险,投资需谨慎,就是因为成天为了跟自己不相干的恩怨打打杀杀。你杀了我,我要报仇,我杀你全家,你肯定要来灭我九族,这样打来打去,不仅浪费生命,而且会让人口大批量报废导致生产力严重不足。你要知道事物是普遍联系的,要是为了自己心里痛快,一刀把看不顺眼的家伙给宰了的话,明天指不定就吃不到山猪了。
      天河大为紧张,为什么?
      天青说,因为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这都是什么逻辑?
      天河说,可是这里只有我和爹,没别人啊。
      天青说,没人总有山猪吧?没山猪总有猩猩吧?万物皆是生灵,大家一般平等,没什么贵贱善恶之分。爹以前跟你说斩妖除魔的故事,但你可别以为天底下的妖都是坏的,有的比人还要好上一千倍呢!
      我点头,这说得倒像人话。
      天青说,哦对了,还有,你将来要是遇到你喜欢的人,千万要明白那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真心为一个人好,就是要让她天天高兴,就算那个人不喜欢你,甚至根本不认识你也没关系。
      曾几何时他还为这话笑慕容承是圣母来着。
      天河想不通。
      天青解释,就比方说我对你娘好,只要我愿意,谁都管不着。
      天河点了点头,片刻后又认真地问道,爹,那孩儿要怎么做,你才会天天高兴呢?
      我喷了。
      云天青淡定地回答,就是别做惹老子生气的事儿。
      呸,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天河深以为然,拿起刚刚的腰眉肉准备大快朵颐。
      被天青拦下,天河一脸恐慌地看着他。
      天青说,去,先把脚洗了。
      天河说,……我手是干净的……
      天青说,去,还是不去?
      天河一溜烟不见了。

      天河又长高了一些。
      天青给他下达了个艰巨任务——挑战大白。
      天青近来躺在床上不动的时间越来越多,天河揣摩他爹可能是想喝老虎油补补。
      天青见他不动,笑问,你怕不怕?
      天河豪气干云,不怕!
      天青微笑,傻大胆。
      忽而话锋一转,赞道,不过,男子汉立世就该无所畏惧,没什么好怕的。这样才像我儿子。
      天河突然开始依依不舍,爹……
      天青缩进被子,赶苍蝇一样挥挥手,滚吧。
      天河走了。
      天青猛然间剧烈咳嗽起来,他奋力从床下扒出一个黑罐子,张嘴,吐出的却是紫黑色血液。

      天河满脸泥泞,一身褴褛地扛着大白回屋。
      屋内的光景有点震撼。
      平时关得死死的窗子此刻大开,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天河以他野生动物的直觉嗅到一丝微弱的气味,血腥味,但却不是他自己也不是大白的。
      他快步走向床铺,天青装死,任他怎么摇就是不动弹。
      天河满屋乱嗅,终于发现血气来源于床下的神秘黑罐。
      天青听他扒出了罐子,不得不复活,解释道,冬天么,要吃点毛血旺……
      天河看着冻得面青唇白的爹,第一次打断他,轻声问,爹……你冷吗?
      天青笑骂,臭小子,这时候才想起来?炉子早熄了,快去点火。
      天河忙去关窗,生火。回头一看天青把自己裹得像个大粽子。
      他冲上去,掀开被子抱住爹。

      天青一个沉肘撞开他,不耐道,哪里就这样虚弱了,想当年老子穿单衣闯寂玄道——
      大话还没吹完,一口气没上来,他又是一阵大咳,当着儿子的面吐了黑血在被子上。
      天河急忙拍他后背,隔了几层衣服,我都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肩胛骨。
      天河哽咽地问,爹你怎么——
      天青沉痛地说,都是被你给气的,伤肝了不是。
      天河忽然瞥见爹手心也有一道伤痕,再看看他唇边的血,心疼得眼泪汪汪。
      天青后来跟我说,夙玉的孩子,终究是夙玉的孩子,外表坚强不屈,内心温软善良。
      他说,夙玉就是想要一个这样的孩子。眼睛心灵都晶莹剔透,不惹尘埃。

      天河信以为真,哇地大哭起来,死死抱住爹说我以后再也不惹爹生气了云云。
      天青一把推开他,这孩子却锲而不舍地扑上来抱住自己。
      他擦干眼泪,坚定表示,爹,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天青迟疑着,终是慢慢回身,搂住了天河。
      以往伪装的冷漠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天河小小的身体不断传来似乎无穷无尽的热力。
      多么温暖。多么美好。
      他同样依恋这种感觉。
      天河觉得此时自己成了大人而爹反而成了需要被照顾的小孩,神色俨然地询问,爹,好点了吗?
      天青微笑,好多了,谢谢你。
      天河咧嘴一笑,不客气。
      天青轻轻抚摸儿子的大头,父子俩相拥而眠。

      次日早上,窗外阳光映得整个木屋里泛出一片温暖的明黄。
      父子俩谁都不愿起床。
      天河仍是紧紧抱着天青,说,爹。
      什么?
      爹说过,对自己好的人,不一定看得出来,要用心去体会。
      对,这和学剑术是一个道理,在于心,而不在于形。
      就像爹……
      嗯?
      虽然爹发起火来那么凶,但是爹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废话,这山上就你我俩人。
      孩儿最喜欢爹了~~
      天青不由微笑,傻孩子。
      天青说,自那之后,他每次看到天河,心中终是有块地方,轻轻笑,也轻轻哭。

      夏天到了。
      天河开始跟天青单挑。
      他的本事有了显著提高,在天青有意的放水下还打中了几招,欢欣雀跃。
      天青歪着嘴笑,敢打你爹,胆子不小。
      身子一转,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天河大叫着栽到地上。
      天青得意地笑,想赢你爹,还早得很~

      这无疑激发了天河无穷的斗志,然而每一次的练习,天青总是带着三分戏谑笑意,轻松化解天河的全力攻击。
      天河由衷赞叹:爹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天青望望四周大眼瞪小眼的山猪,喃喃道,为什么这话听着我也不觉得开心啊。
      天河大嚷,爹!刚才那一招,快教我快教我!
      天青笑道,跟你说多少遍了,跟我单挑,你身材不占优势,就要思考如何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
      天河说,我……我思考好像也不占优势……
      天青指指一边看热闹的山猪,呐,先过去跟它练练,再来找我。

      天河练了一天,出了一身汗,而天青就背靠一块山石,叼着根草看风景看了一天。
      天河跑过来,趴在石头上问,爹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望呆啊?风景看来看去还不是都一样。
      天青吐出嘴里的草,笑道,爹在睹物思人。
      爹在想娘?
      嗯。还有其他一些人。
      都是什么样的人啊?
      都是好人。
      天河在石头上盘腿而坐,严肃地说,孩儿也要想。
      咦?你有什么人好想的?
      孩儿……孩儿就想爹好了!
      呸!我不就在这里,还要想?
      天河的小脸写满忧郁,孩儿在想,爹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天青微笑,爹又没生病,哪来的好不好。
      可是……
      得啦得啦。天青揉揉儿子的大头,说,你年纪轻轻,想那么多会掉头发的,有时间还不如吃饱睡,睡饱吃~~
      天河破涕为笑,不一会儿又有新发现,爹你长白头发了!
      可不,都是被你给气的。
      天河的声音顿时小了一个八度,爹……孩儿再也不说了……
      天青觉得好笑,凑过去戳戳天河眉心,说,你呀,别想这想那的。记住活着的每一天都要尽欢,死的时候才没有遗憾。整天愁眉苦脸的,自己憋闷不说,别人看了还添堵。
      天河点头,天青的目光却飘向了不知名的远处。
      他轻轻说,要是因为害怕以后的事,一直避开当下的事,那活着也不会开心的,还有什么意思。我命由我不由天,生死做不了主也就算了,老子可不想装酷装到内伤。
      天河问,害怕以后的什么事?
      天青说,你甭管,记住就成。

      说完了天青往后一躺,心满意足地叹道,夕阳无限好~
      天河问,爹,你前面的头发怎么那么长?
      天青说,这叫刘海,留长一些可以挡太阳。
      天河表示他也要留。
      天青说你要是留了只会像风林晚那样成天不梳头,一张脸只能看见三分之一,想想都是噩梦。
      天河问风林晚是什么,天青不理,兀自闭上眼睛。
      不多时感到周公且歌且行前来会友,忽然觉出身边有温热毛团扭来扭去。天青睁开眼,只见天河的刺猬头蹭在自己胸前,正在寻找舒服的位置。
      天青浅浅勾起嘴角,搂住儿子,再度闭上眼睛。
      暮霭沉沉,倦鸟还巢,一大一小两个家伙睡得无比安心。
      那是记忆中的永恒。

      天青离开之前毕竟还是放了个预告片。
      在听到他对天河说“好小子,什么不学,学起偷看偷听来了!”这句话时,着实让我在水镜前很是汗颜。
      一切交待完毕,天河仍是对这么一大番话摸不着头脑。
      他只说,爹……孩儿舍不得你,你……能不能不要走?或是……再多陪孩儿几日……
      天青伸手,看样子是想摸摸天河的头表示一下安慰。
      然后手伸到半空,忽然停住,最后还是收回。
      他们是一对奇妙的父子,天青初为人父,却很少对儿子有什么亲昵之举。有时候我都要怀疑是不是他亲生的……
      据天青说,他只是觉得什么牵手啊抱抱啊亲亲我的宝贝啊之类的举动简直恶心到不行。
      最后天青笑起来,说,爹走了,你才能活得长长久久。
      天河皱着眉头,明显不理解。
      天青抬腿开路,走了几步之后,转身站定,笑得漫不经心,野小子还不回家?
      来了!天河连忙追上去。
      不远处,是生着炉火的木屋,劈劈啪啪地散发着人间烟火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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