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诱惑》炎炎原燎

6、夜猫子的道人

　　等到陆云野赶回道观，天光微微泛亮。
　　真是流年不利，没想到贪官账本如此多，足有七八本，密密麻麻的小字写得贼丑，用法术辨别不清字迹，只能自己翻找名字。别说，王员外的运气是真好，竟然真如他所说，他们的交易被管事中饱私囊，并未记录在册。
　　这王员外的运气也着实不好，招惹到小道人。

　　他双爪握住毛笔，把王员外的名字添上，什么“几车私盐”，搞个一百车，“几个女人”，贩卖妇孺百人。这种人渣早死早托生畜生道。

　　他想着可爱的小道人肯定找他找疯了，该不会偷偷抹鼻子掉眼泪吧。从窗户跳进来一看，好家伙，还沉溺在符咒的创作中呢。

　　陆云野直接一个跳跃，空中几道符纸被猫抓破碎，伴随碎纸优雅落地，顺便踩破地面上的符咒。

　　“乖？”
　　风玉听到动静，从全心创作中醒过来，瞧见猫猫头顶还顶着几张碎纸片，不觉笑出声。
　　“喵喵喵喵……”瞧你眼圈发黑，小脸蜡黄，法力用得差不多了吧，累不死你。

　　“你担心我？”
　　风玉声音有些许嘶哑。

　　“喵喵喵喵。”自作多情。
　　风玉将猫抱在怀里，伸手触摸猫的下巴，被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两道浅浅的牙印。
　　“嘶——好了，不摸你下巴了。小猫不是都爱被摸下巴吗？”风玉不解地嘟囔。
　　“小乖，你陪我睡一会儿吧。”
　　陆云野甩甩尾巴，正好他也困了。

　　一人一猫陷入梦乡，一睡一天。
　　直到傍晚时分，有人敲房门。
　　来人正是柒明，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师叔，师父让我向您道歉，对不起。”

　　这一跪把风玉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知晓你为了道观好。”
　　柒明露出苦笑表情：“师叔，您太单纯了。我只是不想你继续留在道观，想要你被大家所厌弃罢了。”

　　风玉想到他与柳让在房中的对话，不免有些迷茫：“我并无惹你讨厌的地方。”
　　“你我自幼一同长大，说起来，我还比你虚长几岁。本来师祖都不打算收徒，结果你一来，便被收为关门弟子，比我高了一辈分。你比我小，得到师父师祖很多爱护，他们看你就像看自己的亲儿子，骄傲自豪。而我则是你的背景，师父师祖从未正眼看我……从小到大，你处处强过我许多，即便你救过我的命，可我总归是无法喜欢你。我心眼小、嫉妒心强、卑鄙无耻，我无时无刻不痛恨自己的虚伪，却怎么也无法做到停止这种嫉妒心。”
　　柒明说着说着，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呼啦啦流。
　　风玉手足无措：“我，我不知你这么讨厌我。”
　　“我已经向师父拜别，离开道观去修行一段时间。”
　　“啊？怎么突然发展到离开的地步？师兄不会同意的。”风玉讶然。

　　“庙山城太小，我待在道观太久，是时候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师父也十分赞同我，鼓励我外出磨砺。”

　　风玉见他心意已定，手一挥，符咒排队从门缝挤过来，落入风玉手心。厚厚的一匝，足有一百多张。
　　“这是我绘制的符咒，有保命的，有攻击的，有防御的，还有日常使用，诸如水和食物，你带着上路，注意安全。”

　　“谢谢师叔。”柒明郑重地磕头。
　　“你……珍重，早日归来。”风玉道。
　　辞别柒明，风玉情绪低落。

　　陆云野猫爪子敲敲豁口的木碗：“喵喵，喵！”饿了，饿！
　　小道人是个傻子吧。为何要为一个讨厌自己的人悲秋伤怀？不理解不理解。

　　风玉见猫咪饿了，收起难过的情绪，带小猫来到深潭。
　　“青鳞，吃你条鱼。”他喊道。
　　青鳞慢悠悠从深潭探出脑袋，没好气道：“小风玉，你还欠我一次刷龟壳呢，现在又想吃我的鱼。”
　　“先欠着，我烤鱼给你吃。”风玉道。

　　“行！”
　　青鳞说罢，四条肥美的大青鲤便被抛上岸。
　　风玉从百宝口袋内拿出宝剑，开始刮鳞破肚，一言不发，神情专注。

　　“心情不好？”青鳞问道。
　　陆云野趴在一块被晒得热烘烘的石头上，动了动耳朵，风玉那副面无表情的死人脸，老龟怎么发现他心情不好的？道士能和妖怪交情这么好的嘛……有点意思。

　　风玉轻“嗯”一声，他素来坦荡：“柒明要去远游了，我舍不得他。”
　　“柒明？就是你柳让的大徒弟吧，老夫有点印象。”青鳞一般不出深潭，道观众人又畏惧他是只妖怪，故而虽然生活在这里百年有余，也就只同风玉、柳让、坤宇三人熟悉些。

　　“人嘛，聚散终有时，很正常。你看我，和水沄相爱百年，不也就每年夏天团聚两个月，还不是很恩爱。如果天天在一起，那多没意思。虽然天池也不错，鱼也很肥美，但终归在深山山顶，地方还没有我这深潭大，也没有你这样有趣的人类同我说世俗趣事，带些玩意给我……”

　　风玉掏出帕子擦干净手，从百宝袋翻出一对木制乌龟，放到水中，乌龟犹如活了一般，四肢浮水，游来游去。
　　“这是我前些日子买的木玩具，施加抗水符和奴物符，可保五十年效用，拿去玩吧。”
　　“哎，别离太让人难过了。风玉娃娃，我懂你的悲伤。”
　　陆云野冷眼看着，这小龟才二百来岁，充什么大爷？他可瞧不出半点感同身受，小龟正在水里拨弄玩具，开心地转圈圈呢。

　　处理完鲤鱼，架上火烤，风玉熟练地翻动鱼货，边撒撒孜然、盐、辣椒粉等调料，一看就驾轻路熟，是位烤鱼的能手。

　　陆云野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已攀到风玉的肩膀，绿眸直勾勾盯着烤鱼，粉嫩的鼻尖微动，好香嘞。

　　风玉刚一抬手，一只粉白的猫爪就急不可待地勾过来。
　　“小心，烫！”风玉举高叉鱼的木杆，不让小猫抓到鱼。

　　“我给你吹吹——”
　　风玉刚说完，陆云野颇为嫌弃地“喵”一声。

　　有洁癖的猫。
　　风玉双手掐诀，细弱的微风环绕在烤鱼四周，三百六十度降温。

　　待烤鱼不烫嘴后，风玉把烤鱼举在小猫面前，方便小猫抬手撕咬。
　　“啊呜啊呜啊呜……”
　　风玉瞧着小猫进食的样子，微微眯眼，甚是舒爽。

　　青鳞不乐意了：“小风玉，你也太厚此薄彼了吧。且听人间称呼小猫为‘狸奴’，怎么到你这就成‘猫主子’了呢。”
　　“小乖可爱。”风玉微勾唇角，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天地良心，有了猫就忘了我老龟。呜呜呜呜……”青鳞巨大的身躯在潭水里打滚，水浪荡得到处都是，犹如瓢泼大雨。

　　风玉挥手，在他上面支起透明的伞，水便顺着伞沿串成线，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变为彩色的线。水汽扑面，为风玉冷峻的脸铺了一层柔光，氤氲朦胧。
　　陆云野看见，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直跳，震耳欲聋。

　　“要翻面？”
　　小猫呆愣地看向自己，风玉柔声问道。

　　陆云野回过神，两爪趴杆，猫头低到快要触到烤鱼，埋头苦吃。见鬼啊，刚刚一瞬间心好慌，难道死而复生的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我的呢，我的！”青鳞不满地打滚。
　　风玉手一抬，两条鱼依次飞了过去，精准落入青鳞的大嘴。

　　好像喂狗。
　　陆云野瞥一眼，暗自得意。认识风玉时间久又怎样，同我的待遇相比天差地别，愚蠢的雨灵龟。

　　吃完鱼，风玉把鱼骨柴灰清理干净，说道：“青鳞，刷龟壳。”
　　“天黑看不清，刷不干净，等明天再来吧。”谈恋爱一百多年，青鳞仍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期待以最美好的形象与爱人相见，“水沄最喜欢趴在我的大龟壳上面晒太阳。”

　　和青鳞约定好明日相见，风玉告别青鳞，重回卧房。陆云野窝在风玉怀里，猫头枕在硬邦邦的腹肌上，略微有些咯猫，他嫌弃地打了个哈欠。虽然猫是夜行动物，不巧他是个特殊，遵循人类和大多数妖物的习惯，每日作息非常规律，白天经营，晚上睡觉。

　　死而复生令他元气大伤，又熬了一宿的夜，陆云野甚觉疲乏。这小道人该不会是夜猫子吧？人类寿命很短，小小年纪不学好，能活到八十吗？
　　陆云野可惜地摇摇头。

　　还未到门口，陆云野瞧见了柳让小老头。
　　“喵——”小老头场面话说得漂亮，看似处处维护风玉，他瞧着却不是什么好人。若不然，他的徒弟们为何各个排挤风玉？肯定有柳让小老头的纵容。他的大徒弟柒明突然出外历练，弄不巧道人们都觉得是风玉的错，更加不待见风玉。
　　陆云野以他对人类的了解，确信这小老头就是故意的，猜测他怕风玉抢走他的观主之位，想把风玉挤兑走。
　　依他看，风玉法力高强，窝在小小的一方道观，埋没了他的能力，更不利于他求仙问道。被排挤走，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小师弟，一天没见你出门，是不是又熬夜了？”柳让满面笑容，眼神和蔼。
　　白色粉嫩的猫耳登时立起来，糟糕！还真是个夜猫子。
　　陆云野甚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