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文书忆夕阳》载酒舟

2、你是主角的生日

　　在酒席上听上一辈侃了才知道，我家和郑家的结缘竟是因为我和郑锡扬。
　　彼时两家住在同个小镇上，郑锡扬妈妈是知识分子女性的代表——当地数一数二的大夫；而我爸是劳动工人的典型——煤矿上的穷工人，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
　　举家迁往Y市小区的那一天，客车上的老吴（我妈）上吐下泻，旁边坐个笨手笨脚没抱过几天孩子的老耿（我爹）和哇哇大哭的我，郑母医者仁心，伸手抱我去哄。郑锡扬则做着鬼脸逗我笑，拉着我直到下车还不放。两家就这样牵扯上关系，成了大半辈子的好友。
　　在我啧啧感叹命运和缘分的时候，老吴问我：“你还记得锡扬在你生日会上读诗的事情吗？”显然是自己说累了，想让我给郑母讲讲她儿子的“光辉事迹”。我于是放下筷子，答：“当然记得……”

　　那一年我六岁，身边还有许多朋友，包括九岁的郑锡扬。
　　小小年纪郑锡扬就近视了，他带着其他小孩儿都没有的眼镜，银色镜框搭在白白净净的脸上，让人觉得疏离。如此安静、儒雅的形象，和我在绘本中看到的文人顶像，于是前一年的他的生日，我求爸爸陪我挑了一本诗集作生日礼物。他惊喜地看着我，似乎是没想到我这个小鬼头会送这样文气的礼物。后来再去郑锡扬家，那本崭新的《飞鸟集》挤在书柜里，我才回想起自己选这本的真实原因：在一众拗口的书名里，我就只认识“飞鸟”两个字……
　　话说回那一年我的生日，我邀请了许许多多同龄的朋友（出于小屁孩儿们都疯的考虑，我没有邀请郑锡扬），我爸则借着由头想在家里聚一帮兄弟喝酒。
　　他主动请缨下班后去拿蛋糕，开门时我看到的却是郑锡扬。
　　很难说我当时是惊还是喜，我只问郑锡扬：“我爹呢？”
　　“买酒去了，在后面，”他摸摸我的头，温柔认真地说：“祝你生日快乐。”
　　估计是老爸在拿蛋糕的路上遇到了郑锡扬，便把他拐来拎蛋糕吧。对于他的到来，我心里高兴，却又担心自己的朋友太过幼稚，会在郑锡扬面前显得愚蠢。才六岁的年纪，我怎么能想这么多呢！
　　老吴在蛋糕上插上六枝蜡烛，叫我许愿，灯一关，大家都给我唱生日歌。在一众鬼哭狼嚎的歌声中，闭着眼的我故意把愿望拖得老长，仔细辨别着郑锡扬低低的声音。嗯，好听。
　　和料想的差不多，我爸把代表着寿星的奶油小羊切坏了，惹得我颇不快；不认识的叔叔们给我塞钱吓得我泪眼朦胧；同班的疯孩子分到蛋糕就开始用奶油砸人……混乱吵闹。我一边玩一边寻找郑锡扬的身影，结果玩得也不尽兴看得也不专心，被一连盖了几盘子奶油。
　　在寿星满脸奶油成为最大倒霉蛋的时候，老吴突然拿着话筒点名要郑锡扬表演节目。我心里大呼丢脸，觉得郑锡扬不会在一群不熟的人面前表演，可下一秒就看他从容走上前接过话筒，用好听的声音说：“那我给大家背首诗吧。”“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悄悄是离别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就连我身边最闹腾的混球也静静看着他。诗闭，大家都鼓掌，好像他才是这场生日宴的主角一样。于是，那晚疯丫头们个个变得收敛，那个学期男孩们都戴个眼镜装成斯文的模样，那之后的许多年我妈都把郑锡扬“出场”（大方的意思）、“有才气”挂在嘴边。而在当时的我眼里，郑锡扬的诗为我而念，《再别康桥》是《飞鸟集》里的高光——我认为郑锡扬珍视我的礼物。
　　当然，饭桌上的讲述并没有掺杂“我眼里”“我以为”。小孩儿们的东施效颦已使得郑母呵呵直笑。这时候郑锡扬走来敬酒。一丝不苟的着装和头发、瓷白的脸庞、含笑的眼睛和嘴角……几乎和小时候的他一模一样。老吴和郑母眼眶浸湿嚅嗫着说锡扬长大了，我则笑得灿烂，解释道：“我们刚刚还说起你呢，小时候你在生日上读诗。”我像赌气般故意不说“我的生日”，郑锡扬思索了一会儿才勉强想起那件事，笑着和大家干了一杯。

作者有话说

　　（唉，家长们“别人家孩子”的称赞让小伙伴们都不愿意和他玩。那天晚上就我敢用奶油抹他，嘿嘿，他的脸真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