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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诸儿灭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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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小白,是尊王攘夷的贤侯,是礼贤下士的明主。他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谈笑间杀伐决断。
管仲曾劝过我,齐王是高深莫测的,他注定会成为天下的霸主,没人能左右他的心。
想想真是可笑,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特别的,还以为他总不至于会伤害我。
只是随着药碗“啪啦”的破碎声,眼前的齐王盯着一地药渣,再瞧着床上那滩刺眼的鲜红,他绝不会想到如此情形,一时间似乎难以置信,再抬起头时,他双眸血红,浑身颤抖:“你,吃药了!”
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声音,不带一点人间的温度。
我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倔强地盯着他,嘴角甚至有一丝胜利的微笑。小白,你也感到痛苦了吗。
齐王大步逼近我,此刻的他,像是地府的阎王,怒火冲天。
但我并不打算放过他,如果杀了我能让你更痛苦,那么我宁愿用自己的命,换你的万劫不复。
我故作得意:“是的,我吃药了,你杀了我的孩子,我也要杀了你的!”
那双暴烈的手勒住了我的颈项,我几乎无法呼吸,本能地挣扎着,而颈项上的力道还在加重,我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
咦?这是什么,湿湿润润打在我的脸上,小白,是你的眼泪吗?呵呵,原来你也会流泪。也好,我努力想要发出点声音,却终究气若游丝,小白,就让我带着你的这些眼泪下地狱吧。
我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你我之间,如何会走到如此地步。
……
十年之前,齐国的国君还是诸儿,是小白的兄长。而我则是纪国的女公子,也是正被送往齐国的质子。
这并不稀奇,时值乱世,大周的统治早已名存实亡,诸侯纷争,群雄并起,弑君和灭国这样的荒唐事都层出不穷。
齐国和纪国又常年交战,齐侯诸儿起兵,来势汹汹,纪军连连战败,伤亡惨重,父亲只得向鲁国求救,但鲁国慑于齐国的威名,百般拖延,拒不出兵。
消息传回,举国上下,一片哀鸣。更令我始料未及的是,父亲竟趁着夜色,弃国而逃,毫无踪影,只剩下一些忠心的将士死守城池。
然而,齐纪兵力悬殊,战局早已锁定,纪国众将即便忠肝义胆,终也落得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进退无据之间,便由一些老臣做了主,肉袒牵羊,降了齐国。
纪国灭亡,由国降为城,附庸于齐国。我作为父亲的长女,和弟弟嬴准一起成为质子,随军入齐。
我永远忘不了与齐侯的初次对话。
那是个扎营后的黄昏,齐侯突如其来的召见,让人心头一惊,我下意识应了一声,刚要迈出步去,衣角却被牢牢牵住,一低头,正瞧见准儿恐惧的眼神,我心中酸楚,蹲下身去,轻拍安抚,准儿虽只有十岁,此刻却咬着牙关,哆哆嗦嗦放开了我。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已是弟弟唯一的依靠,面对齐侯,我决不能出错,正思忖着,已然来到齐侯帐前。
帐帘一掀,正见齐侯坐于案几之后,双袖卷起,手上抓着大块兔肉朝嘴里送去,齐侯生得颀长,皮肤白净,正襟危坐之时有股书卷气,完全不似传闻中的淫乐,可如今见他一手肉一手酒的样子,也知道那传闻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齐侯抬眼望了过来,我垂首上前:“罪臣见过齐侯。”
齐侯“哈哈……”一阵大笑,“齐、纪两国素有渊源,如今纪更是附庸于齐,你是纪城的女公子嬴清,哪儿来的罪?”
“是臣女愚昧了。”
齐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今年多大了?”
“清儿一十有六。”
齐侯点点头,眯着眼睛笑道:“细看下来,你和你的母亲倒有几分相似。”
我的母亲叔姬,是正夫人伯姬的亲妹,当初作为陪嫁一并由鲁国嫁入纪城。父亲弃纪而逃,伯姬惊恐致亡,只留下了独子嬴准。齐侯提出将母亲送回鲁国颐养天年,但母亲一向是个烈性子,定要留在纪城守护祖宗的祠堂。
“怎么,提到叔姬,让你伤心了?”齐侯的声音响起。
我心下一颤,竟这么容易被看穿。
“眼看要到齐国境内,今后清儿再想见母亲,怕是难了,”齐侯说罢又喝了口酒,话锋一转,“其实齐、纪算是有世仇的,周厉王在位时,就是听了纪伯的谗言,齐国先祖才被烹致死。如今,寡人攻下纪国,也算是终结了两国的冤仇,女公子以为如何?”
好个不动声色的试探,我迅速盘算着,若说齐侯攻纪英明,以齐侯的城府,必能看穿我的言不由衷。但若和他唱反调,万一触怒齐侯,后果难测。
思量之下,我打定主意,不卑不亢:“诚如齐侯所言,齐、纪有世仇,故齐侯攻纪合乎情。二来纵然没有这般渊源,如今群雄并起,强者为王,以齐侯之英明,纪国称臣是早晚的事,故合乎理。况齐侯重义,厚葬伯姬夫人,更对臣女生母多为缮顾,臣女身为质子,但一路之上齐侯并未为难,臣女虽有亡纪之痛,亦是心服口服。”
齐侯好酒,即便在问话的时候,也是口不离酒的,可是这一会儿,他倒是不喝了,只是将那酒杯放在手中把玩,眼光有意无意落在我的身上。
我实是忐忑,齐侯素有豪放之名,想必是有些义气的,因此我才有这般说词,不知是否合了他的意。
安静了片刻,齐侯纵声大笑,赞道:“好个纪国的女公子,果然是有些辩才的。”
说罢复又饮酒作乐。
我心中石头着地,不禁微微呼出一口气。齐侯又问起纪城的风俗人情,我一一作答,并未出错。
齐侯颇为满意,笑道:“天色不早,清儿在这里拘谨得很,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还未待我答话,齐侯忽然抬高了声音:“无知何在?”
话音刚落,帐帘便被拉开,一男子答道:“无知在此等候多时,不知主公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旁的事情,原是想让你陪寡人饮酒的,但寡人现在有些乏了,你就替寡人送清儿回去。”齐侯漫不禁心道。
我心下生疑,若是真想送我回营帐,随便差个军士就是,况且齐侯看上去兴致正好,并不像乏了的样子。我虽这么想着,可也不敢多言,行礼之后便退了下去,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