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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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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楚梦心中叫道:“是二小姐!”
王觉杉走到了众人跟前,红英疑惑地瞧着她身后的翠影,谁知翠影却像没看见她的眼神似的,只是注视着小姐,红英的疑惑便更深了几分。王觉杉对着陈嬷嬷倒没有声色俱厉,开口仍是和气:“没走到院跟前就听到里面热闹,没想到是陈嬷嬷来了,怎么,是三妹妹院里有事寻我?”
陈嬷嬷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仿佛屁股下坐着的不是水磨青砖,而是块烧红了的铁板。秋箫立马去搀扶她,一心急,反而更加手忙脚乱了。院里有些小厮丫鬟忍不住笑了出来,红英瞪了一眼,立刻噤声。翠影仍是不说话,只是见着眼前的景象,心情有些复杂。陈嬷嬷一改先前在红英面前跋扈倨傲的神色语气,脸上堆满了谄笑:“没有没有,是老奴带着家里的丫头自行过来的。让小姐瞧见失了礼数,实在是罪该万死。”
王觉杉没有点破她,恍作不知,只是说:“那嬷嬷前来所为何事?”
楚梦微微调整了坐姿,恨不得能将耳朵竖得尖尖的。
陈嬷嬷的脸笑得颇像朵盛开的蟹爪菊,说道:“这不是我这不成器的闺女和那谁,五小姐的丫鬟拌了几句嘴么,我带她来——”
“五小姐的丫鬟,”王觉杉笑着摇头道,“小丫头有名有姓的,她名叫楚梦,并不叫‘那谁’或是‘那个丫鬟’。”
“啊这……”陈嬷嬷一下愣住了,有些尴尬,还是秋箫反应过来了,从底下拽了拽她的袖子,后又躬身答道,“二小姐说的是,我和我娘方才一下子犯糊涂了,脑筋没转过来。请二小姐见着她千万别怪罪才好。我们一定记着,日后绝不再犯。”
陈嬷嬷也跟着赔笑,弓着身子像一只咧嘴的干虾米,笑道:“那可不是,老奴见到二小姐,实在是喜悦,这一下子就什么事儿什么姓儿名儿的就都忘了!哎哟,真是该打!”作势还虚虚拍了自己的脸两巴掌,“是楚梦姑娘,楚梦姑娘。我家秋箫和楚梦姑娘之间有些误会,我带她来赔罪来了。”
王觉杉道:“这件事我已处置了祸首,别的都是小事。不着急这一时半刻就要把毫末也理清楚的。”
陈嬷嬷仍有不甘:“可是老奴——”
王觉杉道:“我竟也不知有什么事,是非要嬷嬷现在就相见不可的?莫非这秋箫还背着我们做了什么错事,非要来赶着道歉的?”
秋箫像被踩了脚一样,就差没跳起来,急急忙忙地否认:“我我我我——我没有!”
王觉杉笑了:“既如此,那便回去吧,你们没有要紧事,再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已处理了一干人等,待母亲回来了,我会亲自去向她说的。陈嬷嬷便不用操心了。”话锋一转,又说道,“楚梦年纪虽不大,却是五妹妹看重的人。如今是夫人抚养五妹妹,这人受了伤,怎么也得仔细将养着。我母亲最尊礼法,对夫人院里的人,从来都客气。要是我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当,想她也是要责怪我的。”说罢直接进了屋子,不再理会。翠影和红英也紧跟着进去,闭上了屋门。留下的陈嬷嬷母女俩呆在原地,面面相觑。院里的人进出走动,都当作看不见她们似的。也是自知再闹无用,她俩站了小会儿,终究还是走了。
“怎么样?可有伤着什么要紧的地方?”王觉杉轻轻扶着楚梦的肩膀,仔细地左看又右看。奈何环儿已经把外敷的药给楚梦包扎好,包得牢牢实实的,看上去竟然像一只圆滚滚的兔子脑袋,实在看不出来什么名堂。只是看着露出的两只眼睛依然亮晶晶的,想是无大碍。红英连忙回禀道:“姑娘无需担心,郎中说了,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年轻人元气足,好好养着,不会留下根子。”
王觉杉松了口气,放心坐下:“幸得无碍,不然五妹妹和夫人不知道多心疼多伤心了,我也是不好交代。只是连累楚梦受苦了。”
红英也认同:“可怜见的。竟被打成这个样子。别说爹娘老子,就是我们见到了也是心疼得紧。芙蓉轩拢共就这一个被当作大丫鬟养着的女使,五小姐和夫人的自然是看重的。”
后面几句楚梦倒没在意听,只前面一句“爷娘老子“便已经心下黯然了。她亲眼见着父亲被处死,母亲在把她托付给慧姨娘后,带着妹妹下落不明。她甚至不知道她们是否还活着,哪怕是和自己一样,在别人家的屋檐下苟延残喘着,只要活着,那一定会有团聚的一天。她一直想着,待五小姐王觉柳出嫁后在婆家站稳脚跟,她就带着攒的体己钱,一个地儿一个地儿挨个找母亲和妹妹,不行就边找边做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归该是有信儿的。
可她现在没有“爷娘老子”,所以能被别人想骂就骂,想打便打,毫无还手之力。
王觉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她微微垂着脑袋,盯着桌上一点,似在发呆。明亮的眼睛此时变得雾蒙蒙的,都透不出什么光来。便更觉得可怜了。吩咐道:“待会儿夫人带着五妹妹回来,我们便去赔罪,到底是黄嬷嬷提上来的人,只靠动嘴皮子撇清是不够的。”
翠影道:“这打得也是真下了狠手了。”
红英点头:“张管事托关系入府做工不过一年许,这也是抖擞起来了,如此骄横。即使这次无事,日后在后院里也必生其它祸事。”
翠影又忧心道:“可是,那陈嬷嬷她们母女如何处置,小姐要不就算了,既然已罚了张管事一干,陈嬷嬷也不用深究了。”
此时,只听“咚”一声,楚梦从凳子上翻身重重跌在了地上。屋里几人都被吓到了。环儿“呀”地叫起来,红英连忙上前,和环儿一起将楚梦扶起身来。王觉杉急站起:“快将她扶起来,这是怎么了,没摔着吧。”
楚梦艰难摇了摇头,只是努力缩在红英的臂弯里,整个人都不住地发抖。
翠影道:“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摔了?”
环儿接口:“许是太疼了?。”
楚梦死死拽住红英的袖子。指尖攥得发白,喉咙地发出极为含混的呜咽:“陈……”
红英问道:“你说陈嬷嬷?”
楚梦往她怀里又试着挪了一些。
大家一下子安静了。
环儿心有余悸地说:“方才你们没瞧见,楚梦姐姐上药的时候疼得直淌泪,险些摁不住她。”
众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楚梦知道,这二小姐是清醒的。二小姐在年幼时和崔夫人的母女情分,这她没有把握,不敢去赌。但崔夫人再怎么娘家不管,夫家不疼,也到底是堂堂的相府千金,现在的昌平侯夫人。纵容李夫人的下人僭越到崔夫人头上去,在昌平侯府院里或许无事,但传出去,首先被诟病的一定是她的亲生母亲和几个同胞兄妹。李家本是新贵,若不好好爱惜名声,低调行事,日后花红月好一过,在京城显贵圈子里便难行了。
可这到底是底下的事。二小姐想的是如何将面子保住,把事情捂下去。她可不能这么想。陈嬷嬷是记打不记吃,打轻了还会伺机反咬一口的人。保不齐今次允了保住陈嬷嬷,日后不被她拎着后颈收拾——陈嬷嬷是不会觉得自己先挑事儿,是有错在先的。
到时候谁来护她?
她从前做官家小姐,父母皆不在了。为了保命被塞进侯府做丫鬟,慧姨娘也不在了。现在李贵妃得势,说不定哪天就登临凤位,连个乳母和管事都敢跃跃欲试去下侯夫人的面子。
况她只是一个丫鬟。如今善待她,且算是在给崔夫人赔罪。如果风波平息后,她有什么错处被陈嬷嬷抓到了,别人只会说,一个丫鬟,打死也不足惜。到时候崔夫人的性子,未必会管事。就算王觉柳再伤心,她一个区区五小姐,也说不上话。
经此一事,她算是明白了,只有自己才能护住自己。
定要大棒子打得陈嬷嬷不敢出来作恶才好。
大家安静了一会儿。王觉杉也不说话,片刻,让翠影禀了时辰。王觉杉算了算:“走吧,想必夫人也该回来了。”
环儿有些担心,她上药时见到楚梦膝头就差肿成烧饼,只怕是不能走一刻钟的路:“可需把楚梦姐姐抬去芙蓉轩?”
楚梦又艰难摇了摇头,拽了一下她的衣袖,含混不清地瓮声说:“不——不碍——事——”
将一个丫鬟抬回去也实在有些招摇,王觉杉觉得不妥,爽快允了。
一行没带几人,王觉杉三人在前,环儿搀着楚梦在后。为了迁就她,走得不快。但楚梦一瘸一拐走得相当费力。路遇许多下人,都忍不住在她们过后偷偷瞅几眼,议论上几句。
红英回头瞥了一眼楚梦,也觉得走得艰难,又不好开口。翠影则觉得有些懊恼:“还不如同意环儿说的,叫两个小厮将她抬过去,也省得这么多人看。”
王觉杉倒是没察觉,她有些心事重重。
进了芙蓉轩,里面的下人想是没料到二小姐亲上门将楚梦给送回来了。赶紧将她们引了进来。芙蓉轩本就门庭冷落,夫人又裁撤了下人,比起其它院子来是冷清了些。今天主事的大丫鬟被堵住抓走了。一院子的人竟不知道去哪儿搬救兵。结果有人无意间提了一句:“要不去找二爷吧,二爷多少会看夫人的面子的!”
二爷王厦是老侯爷的遗腹子。老侯爷年近六旬才得的宝贝,当时老侯爷旧伤复发,情形有些不大好,老夫人说抬个妾来冲冲喜。小妾有了身孕,侯爷却好了两日,又急转直下,很快就过世了,他母亲也在几岁的时候病逝。老夫人年纪大了,有大公子要照料,不怎么管他,只是挂了个名。王二爷未出世失怙,又年幼失恃,全靠着长嫂崔氏的怜悯才平安长大,对嫂子很是敬重。于是芙蓉轩的人商量定了,急急忙忙去找了二爷。二爷也没说什么,只说知道了,让回去闭紧门户,不要担心,莫乱走动。大家都心灰意冷,以为楚梦今天必定凶多吉少。没想到二小姐竟然好巧不巧赶了回来把人给救下。
楚梦不好说话,只递眼神,她们意会,端茶水端果子,井然有序。楚梦立在旁边摇摇晃晃,她们也不敢多去扶一把,只能偷偷用眼角瞄。
这时间掐得刚刚好,桌上的点心果子未动,茶也只吃了两口,便有下人小步疾跑进来禀告:”夫人与五小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