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尽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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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钿没再管身后这些惊慌失措的人，他直起腰，转过身，鸦翅般的眼睫一扇一动，充满亲和力的柔情笑眸便变成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幽潭，万千厉鬼倒映其中，竟衬得森然狐狸眼像是燃烧起来。
“小朋友，哥哥姓花，是个狐仙，可要记好了。”
言罢，小男孩只觉耳畔狂风扫过，声音很好听的哥哥眨眼竟已前略了数十米。接下来的场景是弱小的孩童穷尽幻象也无法想象得到，长大后常常回忆都觉是大梦一场的幻觉。
那人面朝地狱，火红的衣摆被烈风吹得上下翻飞，下一瞬，万千金芒锁链拔地而起，自黑雾外交错纵横，又似是九天之下，将厉鬼怨灵尽数捆缚其中。
狂风怒号，草木尽碎，鬼哭狼嚎的尖鸣越发痛苦刺耳，而那所谓的地狱在这人眼前竟像是玩弄于掌心一般，被散发着金芒的锁链越缩越紧，越缩越紧。
哀嚎声越发尖锐难忍，小男孩不禁伸出手，想捂住耳朵，可就在他的手将要抬起时，那些哭嚎嘶喊竟倏忽不见了，一道巨大的血红色半透明的火狐猝然出现，它的九尾如重峦叠嶂的火焰山，夕阳为它淬了一圈金光，他那一人独站在九尾火狐的宫心处，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
再没人惊慌失措地奔逃呼叫，人们都被眼前神话传说中才能出现的场景惊得忘记了动作。可神迹转瞬便消失无踪，仅剩下小男孩睁大的双眼和僵硬在耳旁的手迎上一股火淬过的暖风。
“然后呢？花钿把那些亡灵圈起来了，可是花钿是生灵，没办法超度亡灵的啊，光圈起来有啥用？”严雪卿在白羽玄正激情四射讲到高潮几欲拍桌而起时一把将他拉了下来，决定略过他那些天花乱坠吹嘘的话直接切入关键。
言曦倒像是听评书一般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自己全没参与其中，单就品茶听一件还算有趣的故事，享受得甚至没倒出心思来理眼看着要掐起来的俩徒弟。
“嗯，茶不错。”言曦一杯茶咽下肚，才慢条斯理地接上话。“然后钟游来了，还带着个副官，叫什么......顾连的。我就把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给他们专业人士去处理了，顺便表达了一下多亏狐妖殿下倾囊相助，替白羽玄换了个人间长久滞留权。”
身在家中帮老婆叠衣服的钟游打了个喷嚏，第n次后悔自己怎么就被言曦那老贼强买强卖了这么一桩买卖，怎么想怎么不划算，他明明是来帮忙的，怎么反倒搭进去一个不成规矩的滞留权呢，若是地府人人都如此肆意妄为那还得了！
阎罗王大人顿觉自己这一年来破规次数实在太多，严肃、认真地反思了一番，并发誓以后一定恪守底线！
“顾连......”这人以前没觉得存在感这么强，顶多领外派单时偶尔打个照面，混了脸熟罢了，怎么最近一年的时间里老是遇到他，可细想来，这桩桩件件的事又确实与他没多大关系。
是自己多虑了么......严雪卿思索了半晌也没思出个所以然。
大约当真是巧合吧。
夏凡见几人终于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才弱弱地举手，问出憋了半天的疑惑。
“内个......我有点没大听懂......这件事为什么非要花钿做呢？师傅做不是更快？还有，师傅说的捷径指什么？”
夏凡在听白羽玄天花乱坠地讲故事和言曦偶尔补充纠正中就总觉得哪里不对，甚至觉得处处透漏着怪异。布阵确实来不及，但言曦显然是有本事有信心在凡人看见厉鬼前就将其收束起来的，为何偏要等到凡人看见厉鬼，再让位给花钿来收拾呢？况且花钿不是个话多的人，也断没有做事前先自报家门的习惯，为何要刻意叫那小孩记好他的名号，在凡人前展示妖力？妖法不都是要在凡人面前藏着掖着的么？
夏凡不懂，又不敢问，因为别人都没有对这些举动提出过异议，好像理应如此的。甚至连缩在沙发角落里的于欢欢都没觉得奇怪，非但没觉得奇怪，小丫头竟还露出了崇拜感动的表情，看得夏凡一脸茫然。
言曦：......，蔑了陶玲一眼。
陶玲立刻低头认错，诚恳道：“弟子疏忽，只顾教习鬼术，没重视理论知识，我明天就把冥界常识白皮书拿来送给夏凡。”
夏凡：？？？
严雪卿揉头，不知该讲不该讲似的纠结了好半晌，才吞吞吐吐说一句话瞧一眼师傅脸色地道：“能得道飞升之人，最常见的有两种，一种是苦苦修行，积攒道行；另一种，有丰功伟绩，为人所信奉，能食香火供奉。”
“啊。”夏凡一点即通，顿时捋顺了种种怪异之处，明白了师傅的用心良苦，若不是常年挂着淡之若水的表情习惯了，他此刻想必也会像于欢欢一样露出崇拜的神情。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救人是一方面，言曦更想让人们知道是谁救了他们，日后感激也好有个对象。如此一来花钿日后受香火供奉，修行之路必定事半功倍。
师傅担忧的就是鬼与妖一个超脱时间之外，一个寿数漫长却有限。若花钿真能成仙，那时间便也不算什么了。
师傅爱子之心，绸缪之深可见一斑。
“好啦，话都问完了，时间差不多，我也要走啦。”言曦站起身，拍了拍衣袖，向缩在后面的于欢欢招了招手，“那丫头，过来。”
于欢欢一个激灵，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上神是在叫我吗！？
周围五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于欢欢。
显然是的。
于欢欢哆哆嗦嗦地从陶玲身后挪出来，局促道：“师...师...zu”
“师傅！师傅就可以啦！”言曦慌忙打断，他可不想再听到“师祖”这词。
“听陶玲说你要入轮回？我们也算有师徒缘分，为师赐你一道福禄诀，愿你往生顺遂，平安喜乐。”
一点金光自言曦指尖亮起，随即，金光如萤火虫一般，缓缓地从指尖飞抵到于欢欢眉心，倏忽一闪便消失了。
“欢欢你要入轮回？”夏凡是惊愕的，论时代来说，于欢欢是与他年龄最为相仿的，他们的话题最是接近，更妄论在修炼场里那段快速成长的时光，几乎离不开这看上去半大的小丫头的帮助。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幻境，尸山血海，白骨嶙峋，一个瘦削的小姑娘站在望不到边际的大地上，握着匕首，温润的脸庞上有一双异常坚定明亮的眼，玄铁似的。
那把匕首后来成为了他最趁手的法器。
陶玲的课休息时间是非常有限的，在短促的时间里，两位年龄相仿的少年人互相吐露着各自的心事，夏凡三缄其口的爱意，于欢欢未能诉诸的感情。他们仿佛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只是聆听，从不评判。未来的期许，过去的遗憾，好像说出口就没那么难挨了。
而刚刚，夏凡竟得知于欢欢要入轮回去，况且看上去他仿佛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除了严雪卿有短暂的错愕，其余人都是淡然的。
陶玲解释道：“欢欢其实很早就想和你说的，但那时你还在昏睡，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就一直没找到机会。”
昏睡？夏凡回想起自己上一次昏睡是什么时候。啊，是了，从凤栖谷回来那次，后来严哥受了天罚，他只顾着和严雪卿置气，忽略了严哥提到的欢欢好像有事找你。
陶玲：“欢欢的男朋友前不久也到冥界来了，就医院那个小帅哥病友。”
于欢欢接道：“我们商量过了，还是想回到人间去，我们会拥有自己的小孩，会过四季更迭、子孙满堂的人生。虽然相较于做鬼来说凡人的寿命确实短暂，但我觉得开心充实也很好。”
于欢欢向来是怯懦的，面对着超过两个人就会不敢抬头与人对视。可这一刻，夏凡仿佛从她黑珍珠的星眸中看到了跳动燃烧的火星。
身边的人会渐渐走远，走向不同的道路和方向，但终点都是同样的人间烟火，他与严雪卿、白羽玄与花钿、于欢欢与男朋友，都是一种对幸福的选择。
也好，平安喜乐，事事顺遂，再没比这更好的了。
然而，相较于夏凡的释然，言曦显然不这样认为。
言曦听了于欢欢一番话，心里兀自翻了个大白眼。他看着眼前这三位“从小拉扯大”的仨“孩子”，心里不住感叹：果然还都是些小年轻啊，竟如此想不开！不知道养孩子是多么糟心的过程！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言曦内心默默为自己点了点头，好师傅就是要尊重徒弟的每一个选择，我可真是个开明的师傅。
“师傅，祝您也早日摆脱单身！”白羽玄抓紧时间，赶在言曦要走的前一刻也不忘不遗余力地再摸一把老虎屁股。
言曦：......我收回我刚刚的话，做什么开明师傅，打是亲骂是爱才是真道理啊！
“呵，七情六欲，俗物，我不稀罕。”言曦一脸不屑地边说边从乾坤袋里拿出沓传音符，塞给夏凡一张，白羽玄一张，陶玲那张符上次用掉，言曦便也塞给陶玲一张新的，随后略微想了想，又塞给陶玲一张。
“改日你找到了良人，也分他一个。”
陶玲：......谢谢师傅，我不需要良人。
言曦点了点白羽玄，特意强调了一下“这张是给花钿的，你不准私吞了。”
“没事别瞎用，不要老是烦我，我好不容易才修成个清净神，都给我省点心。”
此话说得言之凿凿，甚至还颇有些警告的意味。可严雪卿看着这次相比较于言曦刚飞升那会儿吝啬得一腿、明显翻了个倍的传音符，莫名咂摸出了一点心口不一的意味。
或许，清静自在的神生，偶尔也需要热热闹闹来调剂一下才更有滋味吧。
这般想来，其实他早就拥有了所谓的人间烟火。
师傅、朋友，偶尔去师娘家蹭蹭饭，与另一位老古板师傅闹闹别扭。
现在，又多了枕边人是心上人。
再没有比这更美满的了。
他忽然就释然了耿耿于怀三百年的苦难。
我曾抱怨玫瑰园中荆棘丛生，却不知自己早已身处芬芳之中。
我所追逐的那株花朵，也因此更加娇艳。
平芜尽处是春山。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尽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