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拔丝白果

38、尾羽

　　说罢，严雪卿从乾坤袋中拿出了在梧桐镇街市上、夏凡多瞟了一眼他便从一个不知什么品种的鸟摊主手上买来的、从尾巴上新鲜现拔的鸟毛。

　　这青色尾羽细看有白色眼状的斑纹，处在背光的阴影中仍能见其流转的柔和微光。严雪卿当时满心满眼都是夏凡，根本没注意到那鸟摊主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只依稀记着个青色。

　　梧桐镇上，青色的仙鸟......

　　严雪卿不敢多想，生怕是一场空欢喜。

　　“你从哪儿得来的青鸾尾羽！”言曦把那周身流动着微光的青色尾羽接了过来，左右细看了看，不住感叹：自己真是小瞧这个徒弟了，他个正儿八经的神仙都没有，这臭小子竟然有。

　　严雪卿仿佛中了个头等彩，一时又惊又喜，可又生怕自己听错了，“当真是青鸾尾羽？”

　　“当真。还信不过你见多识广的师傅我了？你，这么大个官儿白当，一个神物都没有，当真没用。”

　　被莫明指着鼻子踩了一脚的钟游忍气忍得胸口疼，可又敢怒不敢言，毕竟这位是神仙，而且拼武力值自己也打不过他，只能在心里默默进行无效回击：“就你有用，这么大个神仙白当，啥也没有。”

　　“还没回答我呢，哪儿来的？”

　　“实不相瞒，在梧桐镇买来的。”这话连严雪卿自己听着也觉得像假的。

　　可言曦却信了，没有一丝怀疑，甚至像是早就料到。“嗯，看来青鸾最近日子过得紧巴啊，改日我去三危山拜会一下，也算谢过这一恩情。”

　　言曦手拿着青鸾尾羽，用羽毛尖儿挨个指了指除严雪卿以外的三人，又往卧室门的方向一晃，“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小严单独说两句话。”

　　白羽玄向严雪卿敬了个“保重”的眼神，随后亦步亦趋地跟在最后，头也不回毅然决然无情无义地为师傅师兄关好了房门，还贴心布了道隔音结界，任里面惊涛骇浪，外面绝对连个蚊子音都听不见。

　　这结界不光让屋外人听不见屋内的动静，也阻断了室外的声音传入室内。四周骤然静了下来，连带着刚刚的玩笑气氛都仿佛随着关门的动作去了外间。

　　言曦手上随意转动着尾羽，说话的口气却正经的有些严肃：“小严，我以前就说过你资质很不错，基础又打得扎实，长此以往下去，有朝一日未必不能飞升上神。到时这青鸾尾羽或许就能成就你那临门一脚，你当真就要现在随随便便把它用了？”

　　“依我看，这笔买卖不划算。且不说大材小用，单就说这孩子恢复了，清醒了，依照律法，总归是难逃刑罚的。他底子打的不牢，休说七道天雷，怕是第五道就撑不下去的。到时恐怕连现在安稳睡着的状态都保不住，魂飞魄散都是有可能的。那倒不如这青鸾尾羽就不用，全全乎乎投个短命的胎，没几年便又能回来了，这不两全其美么？”

　　言曦的目光直直盯着严雪卿的眼睛，带着探寻和审度，仿佛想要通过这一扇窗洞观到心底。

　　严雪卿双眸坚定如常，像是没留意到这赤裸裸的凝视，半分没犹豫地拱手行礼道：“我决定好了，施法吧，师傅。”

　　言曦似是不甘心，又确认了一遍：“日后不要后悔，神物难得，你这次是走了狗屎运赶巧了，若有一日你想要了，怕是翻江倒海也难觅的。”

　　“多谢师傅着想，我绝不后悔。”严雪卿再行一礼，这礼行得情真意切，腰弯下了90度，堵得言曦再说不出一句劝解的话。

　　少顷，言曦深深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一缕柔风轻托着严雪卿行礼的胳膊，好似一双温暖的大手，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息将严雪卿扶了起来。

　　“太久没见，我都要忘了，这臭小子也是个认准了什么便要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性。”言曦幽幽地想：“俩人倒是还挺般配。”

　　“罢了，得失我都跟你讲明白了，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你们仨啊，一个比一个犟，这么些年我劝了多少次，没几次成功的。”言曦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往事，表情有点崩裂，又好似这不堪回首中夹杂了点儿忍俊不禁的乐子，还未崩裂得彻底便不自觉地笑了，冷峻的表情像化了雪的暖春，若是让寻常人瞧见，定会想起句“柳暗花明又一村”。

　　“下次再行此大礼带上这孩子一起，提前跟我打声招呼，我好准备好红包。你过来。”

　　言曦一边说着，一边揪下了一小撮尾羽毛。

　　严雪卿抬头便看见这一幕，还没说出口的“一定”立刻噎了回去，急忙走上前想要阻止，可又不知这看上去明显是毁坏神物的举动到底是不是施法的一个步骤，只得手堪堪刹半空中，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等到那一小撮羽毛已经彻彻底底与尾羽脱离了，才疑惑又担心地问了句：“师傅？”

　　言曦理都没理他，两指掐着这一撮羽毛，摩挲着捻了捻，那指间“腾”的起了簇亮蓝色的火，倏忽一闪便灭了，剩下丝烟灰沾黏在拇指上，被言曦举着按在严雪卿眉心向上一蹭，尽数抹了上去。

　　严雪卿只觉眉心一烫，转瞬又不见了，速度快的竟分辨不清是那倏忽的火苗残留下的热度，还是师傅手指的温度。

　　他扭头借着窗看了看自己，没什么不同，甚至原本应当蹭了自己一额头的烟灰也不见了，只留下一点红痕，约摸是师傅的手劲儿大，给按的。

　　“不缺这么点儿毛，剩下的这些足够用了，别担心。”言曦剐了严雪卿一眼，心想道：“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儿，生怕我嘴上答应转头就坑你这心上人呢。”

　　“你也出去吧，我法术施完了再叫你们。约摸两三天就能醒了。”

　　“有劳师傅了，但，能不能再多延个三天。”严雪卿注视着床上躺着的人，像是万般不舍的能多看一眼便多看一眼，又像是回避言曦的目光，唯恐与之视线相触。

　　言曦却像是早就料想到一般，没多问一句，“知道了，我心里有数，出去吧。”

　　严雪卿拱手告退，眼神能拉出丝似的艰难地从床上之人身上抽离开，关门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这么快就骂完啦，师傅这次效率很高嘛。”白羽玄见严雪卿出来了，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兴致勃勃的脸上大写着八卦二字，丝毫不加掩饰地道：“快说来听听师傅骂你些什么了，好叫我开心开心。”

　　严雪卿也就在言曦面前是乖巧的三好徒弟的模样，身后门一关，刚刚的礼貌有度转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睨了白羽玄一眼，阴阳怪气道：“我没挨骂，你以为谁都像你。”

　　“不是吧！？怎么可能呢！？你把师傅招回来的居然还没挨骂！？”白羽玄一脸难以置信，看着严雪卿全不似说谎的表情，心凉得仿佛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一口心头血险些喷涌而出。

　　白羽玄捂着胸口，小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师傅怎么能这么偏心眼儿呢，同样都是徒弟，凭什么就踢我呢，太不公平啦！苍天无眼啊！”

　　不过好在玲姐也挨骂了，还是十分严肃十分狠厉的挨骂。白羽玄平衡了一两分，心头血到底没真喷出来。“以后还是和玲姐好好处，这才是队友，严雪卿是个叛徒！”

　　“钟大人，借一步说话。”严雪卿向钟游做了个请的手势。

　　钟游听到这声“大人”，表情一时颇有些怪异和不自在。但阎罗王毕竟是阎罗王，不自在来的快去的也快，像是一个恍惚看走了眼，眨个眼的功夫便又一切如常了，抬脚跟着严雪卿走进了隔着一张屏风后的书房。

　　“哼，又说悄悄话。”白羽玄心中不忿，严雪卿怎么这么多秘密的，刚和师傅说完悄悄话，转头又要和阎罗王密谋。身为主观意义上的好兄弟，竟不知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神秘了。

　　白羽玄一面愤懑的不欲偷听，一面又实在好奇，便端个茶杯佯装喝茶，实则耳朵竖得尖，恨不得一点风吹草动都要统统捕捉进这小小的蜗内。可这屏风像是施了术法，明明四面漏风，却将背后的交谈挡了个严严实实，明明光透过古色古香的布料尚能露出个朦朦胧胧的影，眼看着两人面对面站着，却愣是连个平仄都没听见。

　　“总不会俩人光傻站着不讲话吧。”白羽玄连茶也不喝了，生怕吸溜茶水会扰了耳力，两只手就端着茶杯定在嘴边，若是窗外走过个不知情的鬼卒，怕不是会以为鬼术颇佳的白无常被高人施了定术了。

　　直到陶玲一个风刃“叮”的一声撞响了茶杯，白羽玄才回了魂般一激灵，风刃没刮倒的茶杯险些被这一激灵给掀倒了。

　　“好好喝你的茶吧，这么八卦，不怪师傅踹你。”

　　而屏风另一侧的两人确实不会光傻站着不讲话。严雪卿一句虚与委蛇的客套都没有，站定了，开门见山便道：“之前我说回来之后自会给你个交代。”

　　钟游蹙了眉，直觉这交代并非自己想要的。

　　“七日还剩五日，五日之后，我替夏凡受刑罚。”

　　严雪卿语气坚决，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留，像是通知你，而非询问你。

　　钟游眉蹙得紧，一声胡闹在嘴边打了个转愣是没说出口，语气严厉道：“刑罚岂是你想替就能替的，谁做的便要谁担，律法就是这样写的，改不得。”

　　“那就七道天雷增为九道，再不济就十道十一道，总归我是要替他受刑的。”

　　“律法不......”

　　“律法律法，从三百年前你就满口都是律法！你怎的永远这般墨守成规，不通一点人性呢阎罗王大人！”严雪卿打断了钟游，话音不似刚刚陈述般平静，而是带了些压制般的吼音，却又知是逾矩的强抑制的收敛。

　　这话似是已在他心中憋了百年，一朝终得说出口，积攒了百年的委屈倾斜而出，带着急切的颤抖与宣泄似的高亢，竟让钟游一时间愣了神。

　　“阎罗王大人，唉，比钟大人更生分了。”钟游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怎的，怎的就变成今天这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