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妹有疾》喝口开水

1、吏部报名

　　阴雨连绵，或是因着春闱已过，往日摩肩擦踵摊贩毗邻的街道并未有几个行人，略夹着凉意的风有些力道，温语换了只手持伞，拢了拢衣襟，人刚从吏部文选清吏司核了牙牌出来，脑子里还想着主事刘鸿的话。

　　“温言，建宣七年四川夔州府童生案首，建宣八年四川布政司乡试解元，本官看了你的乡试答卷，落笔有据，胸有丘壑，何以之后不再参考？以你之才，会及殿试不是不无可能。既决定入仕报效朝廷，因何退而求其次参选此次朝廷大挑放弃春闱正途，实是可惜了。”

　　可惜吗？确实是可惜了。古代科举之路有多难，她并不是不知晓，兄长寒窗苦读十数载，天资聪颖另说，自开蒙起，每日卯时起背书，辰时去私塾上学，酉时归家，温书至亥时方才休息，日复一日，从未懈怠。建宣七年陪同兄长奔波月余回祖籍参考，一举夺得案首，次年夺得乡试解元，父兄与她都是高兴的。父亲请了太仆寺同僚醉了三天三夜，醒来发现兄长竟日渐痴傻，情况时好时坏，好时与平常无异，坏时见人不识，智力反复无常。仅靠药物将养压制，如此状况怎可能参加春闱。父亲本是太仆寺典簿，忧心兄长病情弄错马匹数量降职录事，如今家里光景已是不好。温语是女子，这个架空的朝代对女子要求同样甚是严苛，固然皮囊下是一缕现代人的灵魂，穿到这个地方来依然是束手无策，好在温父宽厚，兄长明理，不至于让她过得有多艰难。只是今天她这般决定，温父那里又该如何劝说。

　　思及此，温语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脚步未停往家里走去，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站在了一处一进三合小院门口，雨已经停了，温语收了伞抖了抖雨水，刚穿过如意门便与火急火燎准备出门的温父撞了个满眼满怀。两人都是一个趔趄，温父回过神来瞧着穿着男装的温语，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

　　“你当真替你哥去了？？？？！！！！”

　　看着眼前一双眼瞪得如牛大的温父，温语一时百感交集，心酸中莫名有一丝想笑，抿了抿嘴角压下了那一丝笑意，这个节骨眼若是笑出声来只怕父亲立马昏过去，心底里仿佛压抑了这多年的叛逆种子开始萌芽，原来压抑了这么多年，以为能按照这个朝代的规则老老实实的生活下去，等到了年龄在父兄的操持下找个门当户的嫁人，相夫教子，平平淡淡的过完在这里的一生，其实是不甘心的吗？此次替兄参加朝廷大挑，不仅仅是为了兄长也是全了自己的私心罢了。

　　“为父知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只是这回你胆子也太大了些，稍有不慎被人察觉你是女子，这是要杀，杀，杀，杀头的呀，语儿。”

　　“言儿遭此劫难数年不好是他的命数，为父不求你们出人头地咱们温家大富大贵平步青云，只求你跟言儿平平安安的就好，实在不行爹辞了官咱们回老家种田去，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日子苦点也没什么总归是能过的。”

　　温语轻轻推开温言的房门，身后跟着不停絮絮叨叨的温父。许是看书看累了，温言枕着书已经睡着，白皙的脸颊上被书压出几道红印，看着这张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温语有些恍然，抽出手臂下温言之前正在看的书，封皮上两个大字——《论语》。

　　“阿兄今日多少岁？”温语转身看向父亲。
　　“八九岁吧，你阿兄今晨闹着要去私塾，为父劝了半日。”温父有些哽咽，不待温语再问便走出了房门。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温父今年五十有四，官场浮沉二十多载，历经两朝更迭，虽然官才至点簿，后被降职，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拢共哭过两回，一回是发妻离世，留下一双嗷嗷待哺的孩儿，一次便是此时，看着儿子每况愈下，女儿不过17年华，却要为着这个家操持，补贴家用。朝廷自太子登基，大刀阔斧肃清大乘教余孽，空出许多官职，今年重提举人大挑制，意在使举人出身的士人有较宽的出路，名曰大挑，没曾想语儿竟拿了言儿牙牌替兄核了名去！

　　温语出来看见的便是温父在院中抹泪的场景，一时心中一痛，连带着声音也放得更软了些。

　　“爹，女儿今日去吏部，刘主事对阿兄的文章很是欣赏，直言阿兄有大才，可会及殿试。”

　　“女儿今日在吏部待了许久，我与阿兄双生，容貌身量十足十的相仿，刻意压低声音说话，无人怀疑女儿身份。”

　　“自断了药后，阿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上月还说要回祖籍参加乡试，如今智力已同孩童无异了。”

　　“若是女儿领了官职，每月俸禄可为阿兄拿药，如再细细稠缪，仔细钻营，京师藏龙卧虎，未必疏通不了关系请御医为阿兄诊治，阿兄清风朗月，父亲忍心看阿兄这般下去吗？失智不说，恐性命危矣！”

　　“爹，家中已经没银子了，您的俸禄尚可维持开支，可阿兄的药，不能再断了啊，您的同僚，能借的已经借了，能帮的也帮了，借的银子咱们得还，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总归得靠自己，女儿若领了官职，手头攒了银钱给阿兄看病，待阿兄病好了，咱们的日子就正常了，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等阿兄病好了，凭阿兄的才干人品，升官发财那都不是事，京里王公贵族没有千儿也有八百，哪家的千金大小姐要是慧眼识珠看上了阿兄，找着个好嫂子，来年生个大胖小子一起孝顺您，岂不美？”温语知晓温父心里难受，一番话又是分析当前的处境又是插科打诨的宽温父的心。叫得温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颗心七颠八倒的一时拿不定主意，一边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一个是捧在手心呵护长大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叫他拿女儿的安危涉险换儿子一线生机，着实是太为难他了。温语正是知道她爹的难处，所以昨晚跟他爹提了一嘴今晨拿上牙牌就跑了。

　　“大挑受职在什么时间？”温父抹了泪，毕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又知道女儿的秉性，当下收敛了情绪。

　　“三日后。”

　　“为父知你脾性，比一般寻常女子胆子亦大些，你与你阿兄兄妹情深，为父甚是欣慰，这事又是为你阿兄，不让你去，日后你必然也会怪我。只怪为父无能。此次举人大挑，顾名思义，重在一个挑字，核了牙牌也不是一定中选，你执意要去且去试试，若选上了受了职，务必万事小心，切莫被人当时抓住把柄揭破身份，若是被人怀疑，只消不在当场，毕竟言儿在家，第二日让你阿兄替你当值，就说突发恶疾，不堪重担，再行辞官就是，如此方可保你性命。若没有中选那便是命，以后万万不可再生这些念头，是生是死就看你阿兄造化了。”说罢像小时候一般摸了摸温语的头，转身回房去了。

　　温语站在廊上，一时心绪万千，以前是父兄护着她，如今该她护着父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