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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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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难以形容当时满腔期待的破碎。宋晗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他在接下来的半个学期,每天都会早十分钟出门,又晚十分钟回家,以此避开每一趟可能会与她相撞的公交。
时间反复抵拢推刷,他只有在最安静的午夜灯下,结束了一天守着婆婆入睡的最后步骤,才敢想起秦昭昭问他的话。
“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算。”
只有这时才会忘记偶尔在校门口遇见有西装革履的人弯腰给她开车门,她期末考试后在主席台进行的全英文演讲,还有婆婆有时回家时被垃圾中的玻璃割得满是伤的手。
她的手已经遍布老年斑,充满褶皱的手在常年劳苦下磨得厚实又粗肿。
他有很多时候,想放弃学业,可是婆婆每次觉察出后,浑浊的眼里都蓄满泪水,一双手不停搓着,她从来不打他,只会反反复复说“对不起”。
他的家庭,只有他和婆婆才会说对不起。
宋晗每年寒暑假都会兼职做家教,这份工作耗时短工薪高。
这天他已经约好了一家人,准备出门去报道,却在小区的路上看到提着水桶在直饮水机前犯难的秦昭昭,应该是不知道怎么用。
他竟不知道他们是一个小区的,宋晗心里浮出一丝别扭的惊喜。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便直接上前帮她把水打了,秦昭昭叫了一下,发现是他就背着手不肯说话。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她还是憋不住。
“说什么?”
秦昭昭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你们男人一天在想什么,喂,我提不动,你可以好人做到底帮我提回家吗?”
“你想得美,我还有事。”宋晗觉得自己真是迷糊了,怎么跟她说话时总能这么放松。
但他还是……挺开心的。
“你能有什么事?”秦昭昭看到宋晗背过身真要走一下子慌了,她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教材,“哦,要做家教对吧?那正好啊,我爸妈也说我现在数学跟不上,急需一个满分家教!你要不嫌弃的话,就来我家吧。”
开玩笑,她在楼上蹲着好不容易逮着他单独出门的机会,左看右看才发现饮水机没水了正好需要下楼一趟,她能放过他?
宋晗回头幽幽盯着她,在身后紧搓衣角的手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他鬼使神差地点头了,之后的早上八点至十二点,他都会准时到她家报告,下午三点到凌晨,则去广场的烧烤摊打工。
秦昭昭家只有她一个人,不过每天都会有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菜径直开门,从进门到离开一言不发,给她做好一天的菜再打扫完卫生就走,问起她也只说是家里请的保姆。
虽然宋晗觉得这说法有点拙劣。
哪家会请一个穿戴讲究且开豪车的男保姆?
秦昭昭无疑是个很好的学生,不懂就问也不会拘着,偶尔他失职的困得睡了过去,她也是安静地做题,在他睁眼时用力地掐一把他的脸。
她经常望着他失神,然后脸蛋不自觉微红。
宋晗不喜欢她望着他眼睛的时刻,他认为她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原本恢复视力的欣喜,早已因为秦昭昭冲淡了不少。
开学前一个星期,秦昭昭给他发消息说让他给烧烤摊请假,晚上再来她家补习。
她教会了他用智能手机,以一种并不美妙也并不体贴的方式。
宋晗没有多想,直接给摊主去了电话告假,晚上他去她家时,客厅装扮成了派对的模样,厨房地下一片乱乱糟糟。
秦昭昭打开灯:“你来得正好,我把我朋友都赶回去了,等你来,我们一起开蛋糕!”
“今天是你生日?”宋晗被她牵着袖子在沙发和茶几间坐下,等她拆开包装精致的盒子,他再替她一根根插上蜡烛,点火。
“生日快乐。”
秦昭昭关上灯笑了笑,合掌闭眼很快地许了愿,一口气吹灭:“我学了首张信哲的歌,弹给你听啊?”
宋晗点点头,秦昭昭取来吉他,静默了会儿缓和羞涩的情绪,淡淡开口。
“如果当时吻你,当时抱你,也许结局难讲,我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吗?……”
秦昭昭要求宋晗给她刷卡,坐一站到底的公交,她说她也想像韩剧一样浪漫一把。
于是他们趁夜色无边出门,星汉遥挂时回家。
宋晗第一次觉得每年缴学费前期的八月,不那么难熬。
06.
宋晗在那趟似乎永不会停站的公交上和她说了自己的家庭,他的父母。
少年夫妻诞下一子后出门闯荡,孩子交给了捡垃圾为生的婆婆,临走前这个老人把自己一生的积蓄连着棺材本给了小两口,他们不负所望赚得盆满钵满。满到耐不住相继出轨、满到老死不相往来,打官司、分家产,就是忘了自己在家乡还有个年迈的母亲和没钱上学的幼儿。
他的眼睛,是在小时候帮婆婆捡垃圾时不小心被爆破的碎玻璃划伤了,导致左眼失明,中考前夕又查到右眼视力衰弱,实在是走投无路,婆婆找邻里借钱,带着他去找了他父母。
她用下跪磕头换来他们虚情假意的亏欠。
他和陈救国,原本也是朋友,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嫌弃。
陈救国单方面宣布了他因为残疾犯下的无期徒刑,他带头孤立,把他变成一个异类。
学校承诺三年不缴学费换得他继续留在本部直升高中。
宋晗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这个相识不到半年的女孩。
他觉得他或许也可以试着,再信任别人一次。
然而那天,全校师生如往常一样跑完操溜回教室继续上课,他看到有个熟悉的背影在小北门篮球场附近翻翻找找。
他走上前说道:“婆婆,你怎么在这儿?”
老人转过身,看到是他也微微慌乱:“小晗啊,那个,你们学校的同学说,这个地方有很多瓶子可以收,说需要我过来一趟,我就来了。”
宋晗很难形容那瞬间的感受,来往不住打探的人流和仿佛默片现场的他形成鲜明对比,他为了一闪而过的觉得丢人而羞愧至极,他极其愤怒,并震惊于始作俑者的恶毒居心。
学校有专门收垃圾倒卖瓶子的叔叔阿姨,为什么要在违规的情况下让婆婆进来?为什么特意去通知这个老人?
“昭昭,你在看什么呢!”
宋晗猝然抬首,就见他最不想要她看到的人站在台阶上,仿佛看穿他的一切,又带着居高临下,从他身旁绕过走远,虽未擦肩,却仍如贯穿灵魂。
婆婆在耳边轻轻喊了声:“是这个小同学啊!”
宋晗原本以为拼贴好的破碎的自尊,在语毕后,顷刻掉落。难以置信的背叛感已经踢走他控制躯壳的魂,他宛若机械一样木然地跟宋婆婆道别,嘱咐她早点回去。
继而又把自己缩回小小的龟壳,私自闭掉全世界的麦克风。
没想到秦昭昭也挺默契的,自此再没有找过他。之前他还会侥幸以为说不定误会一场,上楼就见她对着过道上的荣誉榜单的他照片笑着轻声说了句“死瞎子。”
宋晗终于踏实的心灰意冷,专心的扑在分班后的理综战斗上。
高一一学年最后的考试结束后下了场大雨,他站在楼道下的大门边思考着要不要用书包挡一下雨冲刺回家,秦昭昭打着伞站在台阶下给他遮住了一节飘雨。
她说:“宋晗,你为什么躲着我?”
宋晗好笑地说:“嗯……可能是因为你说我是\'死瞎子\'?”
秦昭昭努力回信了她最后一次说这三个字的情形:“我没有!我是在骂我朋友,你没有看到我在打电——”
“得了吧,说得我都信了,你自己什么样你不清楚吗?”
“你在说什么?”
“我说,别装了,看我笑话看累了吗?”
秦昭昭如被电击中,僵在那里好一会儿手都不知该如何握紧伞把,她突然笑了:“宋晗,你也就只敢冲我撒气了。”
她将伞甩在一边,神色疲倦地走开。
07.
他讲话那么难听,她能原谅他才有鬼了!
秦昭昭起床后都会这么提醒自己一遍,再打开自己手机上的每个社交软件,看那个置顶的人有没有主动跟她发消息。
等来等去,消息框甚至都不见了!
好哇,当时加好友是她教的,删人倒是自学成才了!秦昭昭要气死了。
她收拾起身,准备在迟到的经纪人到来之前先给自己买个早饭解决愤怒的肚皮。小区内没有熟食卖,外面的马路对面倒是有一家,她买完东西过马路时,突然双耳短暂耳鸣,并伴随着一片晕眩,她努力地克服着往前走,却险些被早已过了绿灯的车辆撞倒。
有人一把拉住她,她欣喜地跟他走,可到小区门口时她才看清楚来人根本不是自己预料的那个。
经纪人李飞差点打飞她:“你在干什么?你还想得起来郑嘉许是怎么死的吗?”
秦昭昭被他问得有点结巴:“哥、哥,我好像有点听不见了。”
李飞变了脸色,他想起来了:“是不是因为上次,你说有人欺负那个孩子,给我打完电话自己去找他们结果被打了一巴掌?”
“你这么一总结说得我像社会大姐头一样。”秦昭昭还有心情跟他打哈哈。
李飞瞧不上这里的医院,直接带她去市中心问诊,医生给的建议是她有失聪的可能性,在国内手术风险大,去国外治疗比较稳妥。李飞二话不说联系好医院,回去就给她打包了行李。
秦昭昭还想再挣扎一下:“那贝多芬人家还排除万难了呢,要不咱们就在国内吧,市里也行。”
“你上天台去吧,下去跟郑嘉许说情去。”
秦昭昭被气到无话可说,她知道她横不过公司这个金牌经纪人,也确实有点担心自己的身体。
“那,多久的机票啊,我能不能和宋晗去玩一天。”
宋晗没有接她的电话,她也没堵到过他,李飞拿自己的手机给宋晗发了短信约了他。于是秦昭昭捧着一束街边买来的薰衣草,在小县城中心的游乐场等了他一天。
他没有赴约。
她是真的不想原谅他了。
08.
听闻六中的校花转学走了,还去的国外,有人捧心夸张地遗憾,有人夜里写字氤开一道墨点。
两年后的高考前夕,宋婆婆因为追瓶子摔死在小区楼道,居委会打通了她儿子的电话,宋晗的父亲怕他情绪不稳定,将他安排在朋友家借宿,说等宋晗考完再回来看他。
他最后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获得了以前梦寐以求的首都院校的录取通知书,却在同年义无反顾的入了伍。
就这样又过去了几年,宋晗从边疆调了回来,队内组织安排休息几天,给了他们几十张某档节目的门票,部队性质特殊,可他一看到节目单上面的名字,就明白了队长的用意。
“我懂,天天做梦都喊着,做兄弟的可不得帮帮你。”队长挤眉弄眼道。
听说她现在已经到了乐坛小天后级别,斩获无数国内外的大奖项,营里好多人都是她的粉丝。
宋晗温和地笑了下,待到坐上观众席的那一刻,突然又想临阵脱逃。他能猜到的,成年后的秦昭昭有多惊艳。
时间又倒回某一年的暑假,他在游乐园对面的香樟树下站着深呼吸。
有人挡在他前面说:“我们谈一谈。”
宋晗勾唇而笑,到底还是有几分无奈与讥讽:“你要谈什么,郑嘉许吗?”
他看见这个秦昭昭称作保姆的男人嘴巴一张一合,诉说着他不知道的往事。
秦昭昭是国内龙头娱乐企业旗下的签约艺人,慧眼识珠的小老板叫郑嘉许,他们在首都上演伯乐与千里马的故事。
她家境优渥背景雄厚,是公司力捧的新人童星,她的眼睛很有灵气,行业老师说她的眼泪是天上掉下的星星,而郑嘉许车祸死的那天,众星陨落,万籁俱寂。
她用不吃不喝换来三年销声匿迹,独自一人从首都到小县城,为了寻找她的月亮。
“所以你都猜到了?”
“我只是瞎,我又不傻。”
他记性一直都很好,器官捐献书上的签名龙飞凤舞,青年意气风发,最终囿于一个小小盒子里。
秦昭昭一直很坦荡,初见时她就毫不掩饰恨意,甚至几次三番的露出她可能认为不必要遮掩的马脚。
没有勇气贯通头尾的人是他。
他不想揭穿自己是她的替代版月亮,也就忽然没那么想见他真正的星星了。
“那么秦小姐,你做过为爱奋不顾身的事吗?”主持人在台上问。
“有啊,大概是高中有次同学把我喜欢的男生欺负得狠了,我气得找上门结果被打到差点失聪吧,我到现在都无法剧烈运动呢,哈哈,就这样,我还暗恋无果。”
宋晗懵了,他突然想起来很多事。比如婆婆在她转学后说有个女同学帮她捡了一年的瓶子,人不知道去哪儿了她也没能跟人家说上句再见,比如他后来也知道了那次是陈救国的恶意玩笑,而在此之后陈救国被找到班里来的警察拘留了一段时间。他一刹那像是感同身受她当时的耳鸣过程,直到队长拍了拍他跟他说秦昭昭走了,他才反应过来离座追出去。
他速度很快,在她进旋转门之前追上了她,她好像没听见身后的动静,自顾自打着电话。他想钻到她前面跟她打个招呼,下一秒听到她说。
“周五?还是推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订婚了。”秦昭昭也许永远都不知道她低头看向订婚戒指的眼神多么温柔美好。
这一次,他擅自读取了她的眼里藏着的话。
是再见啊。
09.
“待会儿看到人质先别轻举妄动,尽最大可能保住他们。”宋晗在飞机上向成员们发出指令。
这次出动据说是因为某个华人音乐家在这里有大型演出活动,结果暴恐分子趁乱袭击,死伤无数。
宋晗一队到了现场后成功解救了十几个无辜群众,将还在僵持的局面一举捣破。他看着演出台上巨大显示屏轮播的图片,突然眉头一跳,无边的惶恐笼罩着他。
“队长!队长?你发什么呆呢?这是那个歌手遗留的物件,她心脏中弹抢救无效死亡了,喏,里面还有个摔碎的手机,我看她屏保好像……好像是你,我就拿过来了,你要是觉得没用,等会儿就交给那帮外国佬警察,咦,队长?你怎么哭了?”
宋晗摇摇头。
听说这个客死异乡的音乐家这次新歌的歌词翻译过来是:我也想被你坚定的选择,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错过?
他的月球上,从此枯了一朵独存多年的星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