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日记》王筠温

19、甘之如饴

　　他顿了顿，给唐轻敲过去几个字。

　　【安眠药。】

　　唐轻在拍照的时候就搜过这药是干什么的，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他这次没犹豫，还是问了岳明楼。

　　【为什么吃？】

　　岳明楼知道自己这会儿还是坦白比较好，他稍微攥了下有些泛冷的手指，【有病。】他直言不讳。

　　没等唐轻再说点什么，岳明楼直接从自己家的柜子里翻出一叠抑郁的诊断书来，拍照给他发了过去。他根本没给唐轻反应的时间，咬着嘴唇又发过去一串话，就关了手机直接躺倒在自己床上。

　　被子捂住头，岳明楼家里没有空调，一台破旧的落地风扇被他开了两档，风声隔着被子灌进他的耳朵，不好听，跟嗓子哑了的蚊子似的。

　　手机那边安静了几分钟，岳明楼的心脏慢慢沉下去。被子里很闷，热气围着他打转，让他整个人都觉得有点头晕。

　　一道语音通话铃声骤然响起，让他呆了三四秒。

　　接着，岳明楼把自己从快要被热气溺毙的世界里捞出来，掀开被子深呼吸两下，点了接通按键。

　　唐轻的头像是一盏路灯，昏暗环境下拍摄的，昏黄的灯光从上到下，洒在周围淡绿色的小区楼体上。

　　“对不起。”岳明楼接起电话的第一时间就说了这么一句。他的嗓子被蒸哑了，也懒得清嗓子。

　　带着颗粒感的音色传到电话对面，唐轻没说话。于是岳明楼继续说道，“刚开始是没打算告诉你，那时候我们两个还不算太熟悉。后来确认关系了还不说是因为怕你……”

　　话说到一半，唐轻出声打断了他，“对不起。”

　　他居然也是这么一句话，这回岳明楼又对着手机怔了一会儿才问道，“你道什么歉？”

　　唐轻的嗓子也有点哑，但不是需要清嗓子的那种哑。因为唐阿姨在家，所以他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

　　“可能是我动心的太快了，或者是没有什么坚定地理由能让你相信我是真的多喜欢你的……所以你不敢完全信任我。”

　　他停了两下，似乎是还不适应跟人这么剖析自己。

　　“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是我的问题。”

　　最后，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声音和语气都越来越轻。

　　岳明楼哑然。他还能说什么呢。

　　“不是你的问题。我太自私了，没有考虑到隐瞒你之后你的感受。”岳明楼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他之前也完全没想到唐轻今天的这通电话不是打过来兴师问罪的。

　　唐轻比他想象的更加柔软，更加细致。

　　他说话的声音带上了点颤抖，“我以为你是来怪我的。”察觉到自己语气的变化之后，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吓我一跳。”

　　电话对面的唐轻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他只觉得自己心脏酸软的难受。

　　“嗯。”他蹦出个单音节的字，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你生气了吗。”岳明楼问唐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唐轻实话实说，“有点。”他那边的声音有点闷，好像是隔着耳机传过来的。

　　他确实生气。在看见那一盒药的第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喜欢的人不真诚。

　　在岳明楼放下手机躲进被子里的那两三分钟里，唐轻也在闷头反思。

　　“但是没事，我等会儿就不生气了。”唐轻察觉到对面岳明楼不说话了，怕自己太凶又给人吓着，找补了一句，“你明天几点来？”

　　岳明楼轻声开口，“九点。你要是想的话我八点也能到。”

　　唐轻又嗯了一声，然后对着耳机收音口低低笑了下，“明天别给我带包子，换点吃的。每天吃包子要吃吐了。”

　　“……”岳明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道，“别哄我。”

　　他知道唐轻没消气，也知道唐轻现在肯定不开心。这一声笑就是要揭开话题的意思。

　　唐轻看起来是什么事都会直说的性格，实际上脑子里的弯弯绕不比岳明楼少。只是他心里想的从来都不会付诸于口。唐轻太好了，他总在下意识的照顾岳明楼，让岳明楼不至于有失态的情况。

　　岳明楼觉得心酸。

　　他手里还攥着刚刚给唐轻拍过去的诊断书，而那份诊断书的下面，就是他胃癌的诊断书。

　　都是没有未来和希望的疾病。

　　岳明楼这样一个被未来宣判了死刑的人，愣是碰到了唐轻这样一个永远都像是活在柔软的彼岸，朝他伸出手的人。

　　太美好了。

　　他有点舍不得沾染。

　　唐轻是一味药，能让岳明楼获得和这个世界的一些链接。

　　“哄一下也没事。”唐轻张口，然后发现自己不太想说话，“我去洗漱，电话先挂了。”

　　他补充了一句，“有事或者不开心的时候随时找我。”，听见岳明楼那边应了一声之后挂断了电话。

　　唐轻觉得闷热，给自己披上一件薄外套出门了。

　　带着手机在楼下小卖部里买了包烟，他边结账边想，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当然，没人会回答他。

　　晚上还是热的，但跟白天比起来也算凉快。唐轻站在自己家小区最边缘的一条河边，点上一根烟。

　　小河附近还有两三栋淡绿色的楼房，一盏路灯静静的悬在树边，从某个角度看起来正好能和月亮重叠在一起。

　　烟雾缓缓升起，唐轻忽然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边上，还立着一个人的影子。

　　那影子的身形很薄，这会儿影子正伸手，摸向唐轻的衣服兜。

　　岳明楼摸出一根烟来，朝前走了一步正视着唐轻，把烟叼在嘴里。

　　他比唐轻矮三厘米，微微抬起头来凑上唐轻的烟，隔着朦胧的烟雾向他借了个火。

　　唐轻只觉得自己喉咙发紧。他朝岳明楼的眼尾看去，那里还沾着点红色，是刚哭过的样子。

　　良久，唐轻觉得烟雾熏眼睛，抬手摘了烟开口，“小岳老师还会抽烟。”

　　他确实是第一次知道岳明楼抽烟的。岳明楼的外表迷惑性太强大，所以总会给他带来一点出乎意料的惊喜。

　　就比如前几天他刚知道了岳明楼会打架，再比如现在，他看见了岳明楼隐在烟雾里。

　　“偶尔。”岳明楼还叼着烟，说话的声音混混沌沌的，也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唐轻注视着他，等岳明楼摘下烟弹烟灰的时候，他猛吸了一口烟，吻了上去。

　　尼古丁的瘾点燃两个人，一抹烟雾被唐轻渡到岳明楼口中，淡到要没味道了。但他们两个甘之如饴。

　　亲到后来，岳明楼的整个身子都是软的。他连自己指尖的烟是怎么掉的都不知道，只清楚等他回过神来之后，唐轻已经把他抱在怀里了。

　　而他早就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