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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黄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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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凌服服帖帖让林寒江包扎完。
一阵透骨寒风破门而入,吹得烛影瑟瑟摇颤,差点把火舌扑灭。
“大胆孔笙,深夜私闯诏狱,你要干什么,截死囚?!”魏忠贤好一招请君入瓮,原来此前被贺拔大石的死引开,是要将孔笙一网打尽。
“怕是你要杀人灭口,押还没画,谁定万霄死罪了?魏忠贤,这些年你杀了多少无辜之人,天道轮回,就不怕忠良锁魂,天雷劈了你吗!”
“洒家,就是天道。”魏忠贤拉长尖细的声音,眯眼阴鸷地看向孔笙:“要不是你跟这串子狼狈为奸,洒家早就事成。这下,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这对狗男男。卫都,杀了他们,给你记头功!区区诏狱算个球,莫说整个锦衣卫,事成以后,洒家让你享尽泼天富贵。”
卫都似乎有所触动,他手握绣春刀柄,“唰”地拔刀出鞘,在孔笙和谢凌面前虚晃两下:“厂公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魏忠贤守株待兔,不急不躁地看戏。
“卫都你个白眼儿狼!主子——”林寒江还没说完,卫都就一脚将他踹翻,又补了一手劈肩将他打晕:“蠢蛋!要不是看你医术了得,还有点用,老子早就剐了你。敢坏我好事儿,找死!”卫都说着就运劲举刀要往林寒江脑门上砍。
“慢——”魏忠贤赶忙制止:“给我留下他。”
“听公公的。那,眼前这俩,先杀哪个?”
卫都绕过躺在地上无力挣动的谢凌,把刀架在孔笙脖子上:
“孔笙,今日老子骗你进来,是不是恨死我了?去孔家诱你来我就知道,为了那死老太婆,你铁定不拿免死牌,是条汉子啊。可惜了。”卫都的刀往孔笙脖颈上挨近半寸,利刃破开皮肉,渗出点点殷红,又连点成线,染红了雪白的狐裘领子。
孔笙白皙的脸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成赤红,他对卫都怒目而视,半晌,却突然爽声大笑。笑毕,他抬眼看向卫都,那目光如钢锥:
“你姓卫,那阉贼姓魏。大理寺查过17年前工部侍郎魏不凡贪污赈灾公款20万两白银满门抄斩案,后来你猜,这笔银子去了哪里?只可惜了魏侍郎府上八十多口人惨死,只留下一个在少林寺养病的小公子,隐姓埋名,才苟活下来。”
被掀开17年前的疮疤,卫都只感到浑身气血上涌,他情绪失控,像头疯狂的豹子吼道:“你说,到底是谁,贪污了银子栽赃给我爹?”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魏忠贤干儿子刘瑾见情况不妙,尖声大喊:“卫都,千万别着了孔笙的道儿!他分明在扯谎,好让你饶他性命。厂公从没许过空诺,大富大贵还是跟他们一样死,你可想清楚!”
卫都一声悲凉大笑。
“叔公啊,我爹到底怎么死的?”卫都将刀从孔笙脖子上收回来,转身面向牢门口的魏忠贤。
魏忠贤并未受到变故的影响。他和魏不凡虽然同宗却不同支,两家内斗纷争不断。自家寥落才净身进了东厂,魏不凡事发,正是他干儿子刘瑾栽赃,在东窗事发时,刘瑾拿着10万两赃银跪在魏忠贤脚下,让他为了一己私仇和利益,落井下石害死了自己的同宗侄子和一家老小80多口。
“孩子,原来是你,这些年找你找得苦哇。我就知道当年你爹娘死得冤!孔笙在利用你,别着了他的道儿,杀了他,叔公给你父母报仇。”
“空口无凭啊叔公。”
“把刘瑾绑了。”一排彪形大汉将刘瑾五花大绑扔到了牢门口。
“干爹!!儿子这都是奉了唔……”刘瑾伏地大叫,口里被塞了一块破抹布。
“有叔公这话,我就放心了。”卫都继续转身抽刀,这次直抵谢凌胸口:“谢凌啊,这些年被你压着,什么都你说的算,不把老子放眼里,今日可算落到我手上了,千刀万剐也消不去老子的怒跟恨。”
这时魏忠贤另一个干儿子董全进来伏在魏忠贤耳边说了句什么,魏忠贤陡然色变。
“侄孙,别耽搁了,快结果了他们。”
背对魏忠贤的卫都似乎朝孔笙一笑,答应了声“好”,果断将刀送了出去。
“噗呲!”人被捅了个对穿。所有人都被这一巨变惊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送刀前,卫都转了身,应声倒下的,正是跪在牢门口的刘瑾!
电光石火间,卫都出牢又锁了门,将钥匙扔给孔笙,又挥刀向魏忠贤砍去。
“哐哐哐”三下凛凛刀风刮过,魏忠贤左右肩各被砍伤,他屁滚尿流地伏地尖叫:“来人,快来人!给我就地砍杀反贼卫都!”
说时迟那时快,三个东厂锦衣卫瞬时将卫都和魏忠贤隔开,又纷纷抽刀和卫都拼杀起来。只一炷香/功夫,卫都就被三个锦衣卫伤到了左手臂和右腰,血淌得青色袍子染上了一层暗黑。世仇就在面前,卫都疯了一般要撞向魏忠贤,就连三个武功高强的锦衣卫都被他不要命的打法逼得节节败退。
“你以为爷爷我活到今天图个啥?我爹娘妹子,乳母,全死了!血债血偿,今日我就要提着你的狗头去给他们上坟。魏忠贤,受死吧!”
“不要!!”
“卫都!!”
太晚了。
为了争取宝贵的一分一秒,他毫不犹豫将自己抛进刀枪剑阵,九死不悔。
刚刚苏醒的林寒江踉跄了一步就栽倒下去,双手痛苦捂着脸呜咽。
孔笙用身子护着谢凌,被梦魇里的谢凌抓破了手,深深陷进肉里。
卫都飞身朝魏忠贤刺去时被其中一个锦衣卫刺穿了心脏。他如被射中要害的飞虎骤然坠落,口里满是血沫,眼直直看向谢凌与孔笙的方向,嘴里仍然在喃喃:“护……好……主子……”他嘴唇一张一翕,已经说不出话,林寒江却知道他在交待什么。
“我都知道,你安心走吧,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我都知道,我都……”嘴里又咸又涩,林寒江再不能看。
卫都笑了,他仿佛回到了17年前那个下雪的初春,爹娘带着3岁的妹子来学堂接大病初愈的他下学,马车上暖哄哄,妹妹蹭在自己怀里,父亲把一捧新炒的糖栗子放到他的掌心。
“我儿再也不会苦了,娘带你回家。”那是娘亲的手,卫都握住了,再也没有松。
几个锦衣卫围上去又朝他心口和脖子补了几刀。
这时谢凌握孔笙的手劲愈发大起来,他想斩断梦魇的锁链救他的兄弟,却被孔笙捂了眼和耳朵,让他的脸紧紧埋到自己怀里。两人衣衫尽湿,不知道是谁的眼泪。
见卫都确实死透了,魏忠贤才上前去,夺过一个锦衣卫的刀往他尸体上狂砍一番,直到血肉飞溅,面目全非,要不是亲见,根本认不出这是谁。
血肉糊了魏忠贤满身,他累极一屁股坐到桌边一张椅子上,气喘吁吁命令三个锦衣卫:“杀、杀他们。”
锦衣卫朝门口玄铁大锁上挥砍起来。
铁花飞溅,金属相撞之声钻入耳膜,揪着神经一般紧张,铁链被三把大刀砍削得伤痕累累,豁口马上就要断裂,他们的命在倒计时。
林寒江冲过去,死死拉住脆弱的锁链豁口,被外面的锦衣卫轮番踢踹和拉扯胳膊,他的手仿佛是跟铁链铸到了一起。
“这手要紧!”孔笙从后面将林寒江拽开,看着这双救死扶伤无数的回春妙手如今血淋淋将被废,眼里的仇恨像火舌舔向魏忠贤及他的走狗。
他像玉山立在门口,瘦削却伟岸,与牢外的敌人对峙。铁链被砍断的那一刻,他脸色骤变,俊极的梨涡居然蕴含着异常磅礴的杀伐之气。
“当——”铁链断裂,砍伐之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便是山崩地裂的一掌,一个锦衣卫的胸口剧痛,被孔笙拍得五脏六腑淬出了血,一口血喷出一米远。另外两个锦衣卫一哄而上,同孔笙缠斗起来。
这时,诏狱大门打开,东厂锦衣卫蜂拥而入,密密麻麻围杀孔笙,为了守在门口不给任何人闯进去的机会,他半尺都不肯进退。不一会儿,便多处受伤。
一个瘦弱的锦衣卫趁势挤过孔笙身侧,滑了进去,可正要拔刀近谢凌身,被林寒江扔了一把毒药瞎了眼。
又半柱香/功夫,孔笙体力不支,膝盖骨被削伤,不止一次半跪了下去,又一次次咬紧牙站了起来。
再坚持半刻,就片刻,你不能倒下去。你失去了太多东西,就剩这么个又狠又傻的小子,绝不能放手。
他的衣衫已经破烂得没一寸完好,孤勇让他浑然不觉疼痛寒冷与疲累。他杀红了眼,尸山慢慢堆高,他连擦把汗珠与血沫的须臾都没有。
突然一声哨响,大批锦衣卫撤了出去,紧接着一队身背羽箭手拿长弓的锦衣卫紧急破门而入。
“不好,弓箭手进来了!”林寒江大叫。
孔笙拨开尸体走到谢凌身边,冲他温情一笑:“说会护着你,定能做到。小和,咱们一起走。”他如壁虎一样覆到谢凌身上,四肢撑地,给了谢凌一个湿漉漉的长吻,然后闭了眼,等着被乱箭射成刺猬。
待要分开时他突然唇间一痛,被谢凌咬住深吻了起来,他睁开眼,见谢凌修长的睫毛微颤,呼吸稍重,陶醉又满足的神色似乎在回应他:这个死法,爷喜欢!
时间凝固。风声雨声已然不觉,乱糟糟的世界突然安静,他们再没有任何牵挂。
无奈天不遂人愿,两人不是被乱箭射死的。孔笙是被岑毓带来的救兵一左一右拎抬起来的。
“子望你个狗屁朋友!我死都不愿再跟你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