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知道》余弦定理

8、第八章

　　叶梅走后，叶锦仪格外平静地处理了她的丧事：入殓、火化、下葬……

　　这期间刘锡守请了假，就像当初陪着叶梅生下叶锦仪一样，陪着她把叶梅的后事处理了当。

　　叶锦仪带着叶梅的遗物离开的那一天，是梁盏盏最后一次见到她。

　　那天，她穿着那件如同蝴蝶翅膀一样宽大的黑色外套站在梁盏盏面前，面色沉静的与她道别。叶锦仪最近瘦了很多，脸颊都有些凹陷了下去，但她黑色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一如梁盏盏第一次见到她那样。

　　“这次我走之后，估计这辈子咱俩就见不到了，”叶锦仪笑了笑，把包里一个塑料袋拿了出来，轻轻放到梁盏盏桌上，塑料袋里五花八门的包装袋挤在一起，放在桌子上鼓鼓的一大袋，“上次看你爱吃零食，前两天路过超市给我妈买水果……顺便给你买了一袋。不算太贵，你也别嫌弃。”

　　“有什么嫌弃的，说谢谢还来不及，”梁盏盏把目光轻轻落到她身上，说，“你以后好好生活，少抽烟，别让他们替你担心。”

　　叶锦仪点点头，顺从的说道：“我知道的。”

　　“心里也别太难过，”梁盏盏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生、老、病、死，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一遍的过程。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妈妈走的时候是满足幸福的，这就够了。好好生活，如果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联系我。”

　　叶锦仪还是点头，乖乖应道：“嗯，我明白。”

　　说这话时，她凝视着梁盏盏，目光很专注。

　　过了几分钟，叶锦仪收回视线，说道：“梁医生，那我先走了。”

　　梁盏盏伸出手接过了叶锦仪左手提着的编织袋，冲门口扬了扬下巴，“我送送你。”

　　叶锦仪：“……好。”

　　两人一起走出了科室，沿着医院走廊向门口走着。每经过一个地方，叶锦仪都要仔仔细细的观察一番，像是要把整个医院的结构图都记在脑子里。

　　梁盏盏没有催促她，而是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直到阳光从医院大门外洒进来，梁盏盏才恍然发觉刚才两人仿佛是穿过了一条长长的时空隧道。第一次见到叶锦仪和叶梅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可几个月后的今天，叶梅却已经不在人世了。

　　真是世事无常，梁盏盏在心里唏嘘道。

　　“就送到这吧。”

　　叶锦仪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她回过神，将手里的袋子递了出去。

　　“谢谢，”叶锦仪说道，“各种层面的谢谢。”

　　“不客气，”梁盏盏回答，“各种层面的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收回胳膊，将手揣进了白大褂口袋里，和面前的人道别：“再见。”

　　叶锦仪笑了笑，冲她摆了摆手，“零食你记得吃，不然会过期的。”

　　梁盏盏在这一瞬间，竟然会有点想流泪。

　　“那么，再见了。”

　　说完，叶锦仪有些费力地提起两大包母亲的遗物，磕磕绊绊的向前走去。

　　梁盏盏站在医院门口，目送着叶锦仪的背影先是被保安亭挡住，然后一点一点的融入人流，最后彻底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就像沙滩上的一枚小小沙砾，短暂的被海浪冲到别处，但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到沙滩上去的。

　　她叹了口气，转过头打算折返回科室继续写报告。

　　结果梁盏盏才刚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台阶上正居高临下望着她的杨帆，

　　见梁盏盏发现他了，杨帆也不避不闪，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一看就是有求于她。

　　过了几分钟，他挑了挑眉，主动招呼道：“哎，梁盏盏，你在这干嘛呢？”

　　乍一看见他，梁盏盏忍不住又想起了几个月前的沙县炒面。她愤怒的冷哼一声，打算昂首挺胸的从他面前高傲走过，挥挥手，把杨帆当成一片云彩。

　　和他的炒面说话去吧！

　　见梁盏盏一副看到陌生人的模样，杨帆明显表现出了一头雾水。他短促且疑惑的“欸”了一声，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歪着脑袋凑到她面前询问：“你咋了？”

　　感觉到前进受阻，梁盏盏高贵冷艳的侧过头，眨了眨眼睛，客气的问道：“您好，这位素不相识的男医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没有事的话，请不要拽着我的胳膊，影响不好。”

　　杨帆眼睛一眯，拽着她胳膊的手攥得更紧了，“有什么影响，影响什么？”

　　“当然是影响医生上班，影响医生上班的心情，”梁盏盏微笑道，“松手。”

　　杨帆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呲牙一乐，一副滚刀肉的模样，“我就影响，你能拿我怎么样？找保安来把我抓走啊？”

　　梁盏盏脸上虚假的微笑一下子消失，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行了，上回纯属意外，”杨帆瞥她，一眼就知道面前这人是又在闹脾气，于是认真的解释道，“那天我都连着值了俩夜班了，困得头晕眼花，实在是去不了什么远地方，医院这边好吃的又只有沙县。没办法嘛，你就别再‘不认识’我了呗，有空咱再补一顿？请你吃大餐，万达那个旋转餐厅怎么样？”

　　见梁盏盏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顿了顿，竟然用上了小时候给她道歉的称呼，低声下气的样子十分令人得意：“求求你啦，女王大人，求求你啦，你就原谅我吧，我知道错啦。”

　　在听到熟悉的称呼后，梁盏盏立时心花怒放的在心里得瑟，但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

　　她歪着脑袋假装一琢磨，故意耗了几分钟才接受了他的道歉：“成吧！那本女王就大人有大量的原谅你了。起开吧，别挡路，女王还有工作。”

　　杨帆松开她的胳膊，“砰”的一抱拳，“告退。”

　　他刚走没几步，梁盏盏就突然想起了某些藏在脑海深处的事，似乎是早上有人嘱咐她一定要跟杨帆说什么来着，她刚才还记着的……

　　就在杨帆即将迈入医院大门的时候，梁盏盏终于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想了起来。

　　她小跑两步飞快蹿上台阶，冲着杨帆晃晃悠悠的背影喊道：“等会等会！杨帆——！等等我——！”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杨帆站住脚，满脸疑惑的转过头，等到梁盏盏气喘吁吁的跑到他面前后，他问：“怎么了，还有别的事？”

　　梁盏盏深呼吸几下努力调整呼吸，但还是有点喘不匀气：“思文、思文姐说，邀请你、去、去参加、诺诺的、三周岁、生日宴。让我问问、问问你有没有时、时间。”

　　“跑这几步路别再把您累晕了，”杨帆下意识嘴贱了一句，余光中看到她立马变得幽怨的神色后又赶紧正色道，“周几啊？我一定准时去捧场。”

　　梁盏盏口中的“诺诺”大名叫陈与诺，是蒋思文的宝贝女儿。

　　她生得玉雪可爱，一双大眼睛像黑葡萄一样水润润的，又聪明伶俐，得到安宁疗护科室上上下下的喜爱。

　　至于为什么外科的杨帆也能认识蒋思文和陈与诺，其实是因为梁盏盏。

　　当年两人几乎前后脚来到惠仁医院实习，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上下班该怎么回家。

　　坐公交？太慢。

　　坐地铁？也太慢。

　　打出租？那挣得那点钱还不够一天打两次出租的。

　　开家里的私家车？当时两人还没买自己的车，要是把车开走，父母怎么去上班。

　　梁盏盏和杨帆为这个问题思索了五天，最后做出了最终决定：一人买一辆电动车。

　　既省时，又省力，还便宜，除了要充电之外没有什么缺点。

　　两人一拍即合，在当天下班后就冲进了电动车专卖店，一人选择了一辆小电动，美滋滋的骑回了家里。

　　自那以后，梁盏盏和杨帆就每天一起骑电动车上下班，偶尔谁下班晚了就去对方的科室门口等会——反正实习生也不用值夜班，就算拖延了一会儿也不会太久。

　　杨帆就是在这样的等待中认识蒋思文的。

　　“好像是这周日……”猛然这么一提梁盏盏还真有点忘了，她拿出手机翻了两下，肯定道，“这周日，没错。”

　　杨帆也拿出手机翻了两下，爽快答应：“正好有空，你跟思文姐说一声，我能去。”

　　梁盏盏：“好，那到时候思文姐家里见。”

　　“嗯，”杨帆摆了摆手，“我临时还有点事，你先进去吧。”

　　梁盏盏点点头，越过杨帆，抬脚往医院大厅里走去。

　　医院里人潮涌动，身着白色衣服的医生护士们在这方空间中走来走去，墙上贴着如何预防心血管疾病的小贴士，这里的一切一切都显得无比熟悉。梁盏盏身处其中，莫名觉得有点恍惚，仿佛几个月前带着柳霜和陈晨第一次前往病区慰问家属叶锦仪，给病人叶梅查房，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一段关于叶锦仪、叶梅和叶怀仁的故事，到此也就算有了个了结。

　　梁盏盏仰起头，往天花板看去。透过医院上方的玻璃穹顶，她终于看清了此刻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

　　鸣川市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仿佛像是被哪位神仙吹散了往日的灰色阴霾一样。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