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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两个月后,叶梅的病情愈加恶化。她开始慢慢的不能从床上坐起来,脸色愈加灰败,整个人迅速的消瘦下去。

      梁盏盏无法做什么去延缓叶梅生命的流逝,只能尽她的最大努力,让叶梅在这段最后的时光里过得舒服些。

      查房时,叶梅总是躺在床上,冲梁盏盏感激的笑,声音有气无力:“谢谢你啊,小梁医生。”她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没办法从床上起来了,现在就只能靠流食和营养液维持生命。明明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她却总是强撑着,没人知道她在等待着什么。

      每次从她的病房里出来,梁盏盏总是刚走到拐角就红了眼眶。她知道叶梅在等什么。

      她在等她的丈夫。她在等还没有来得及领证就消失了的丈夫,她在等连孩子一面都还没有见过的丈夫。

      哪怕是一个噩耗、哪怕是一件衣衫、哪怕是一张照片,哪怕只是一句话,她都一直在等。这个无望的念想,她足足的等了二十年,从青葱少女一直等到生命的尽头,她都没有等到一个结果。

      如果叶怀仁能知道这一切的话,他会不会也心疼他的妻子呢。

      “盏盏姐……”身旁的柳霜担心的看着梁盏盏,呐呐着说不出话来。

      “没事,”仿佛安抚一般的,她摇了摇头,拍了拍柳霜的胳膊,“我没事。”

      “梁医生,你现在有空么?”身后传来叶锦仪的声音,站在楼梯口的三人同时转过头去。

      这些天来,叶锦仪也跟着母亲瘦了很多,下巴都变成了尖尖的。

      她每天都寸步不离的守着叶梅,眼下的青黑一天一天加深。

      此时的叶锦仪穿着一件牛仔外套,满脸憔悴的站在走廊里,眼睛里盛着浓浓的忧伤。

      见她不说话,叶锦仪又轻轻的重复了一遍:“梁医生,你现在有空吗?”

      梁盏盏直起身子,有一瞬间甚至都不敢直视叶锦仪,“现在我有空。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想和你聊聊,”她抬起头,极为缓慢的说,“可以吗?”

      站在医院天台上,叶锦仪用手扶着栏杆,状似轻松的率先开口:“在这两个月里,有的时候晚上睡不着,侧过头看着病床上的我妈,我也会想,不如从天台上跳下去怎么样?我要是这样做的话,我那个远在国外的亲生父亲会不会大发慈悲的回家来看一看,看看病床上的我妈,看看我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看看他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我用这么惨烈的方式,能不能换来他一丝一毫的关注?”

      她顶着梁盏盏的目光,又自嘲的笑了笑,“可是我又想到之前还跟你嘲笑过自杀的人都像小孩,我要是就这么死了,你会不会也在心里笑话我?所以我又没跳,我这一辈子没什么害怕的,就是害怕别人笑话我。小时候是害怕别人笑话我没有爸,长大了竟然还怕别人笑话我自杀。”

      “可能我就是这么懦弱吧,”叶锦仪眼睛里逐渐出现晃动的破碎光亮,她低下头,迅速的抹了一把,又梗着脖子说道,“小时候被别人嘲笑我是个没有爸的,我不敢去找他们,只会回家跟我妈发脾气。现在我长大了,还是用一堆不切实际的理由来搪塞我自己。其实我根本不敢去死,我就是个懦夫。”

      她将视线落到了梁盏盏的身上,打量一番后,羡艳的说道:“梁医生,我能看得出来,你的家庭一定很美满吧,在爱里长大的小孩就是有像你一样一往无前的勇气的。”

      “……父母感情和睦,从没在你面前红过脸,无条件支持你的决定,想吃什么东西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家里……也许家里还养了一只小宠物,是谁在哪里捡到的,不忍心它在外面流浪就给带回了家里。父母虽然有些嫌麻烦,但还是和你一起养着,你们一家人一起抚养它长大……这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一切,是我做梦都想拥有的。”

      一向被大人们用能说会道四个字夸赞的梁盏盏,此刻却哑了声音,竟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以前被人在背后说小话的时候,我也会庆幸自己被那些父母双亡的可怜孩子好一些,至少我还有一个爱我的妈妈,”叶锦仪只是轻轻眨了眨眼,大颗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滚滚而落,她的喉头已经哽得不成样子,但还是强撑着把最后的那一句话说了出来,“可是现在……我连妈妈都要没有了。上天已经对我这样不公平……为什么还要夺走我所剩不多的那点温暖……我不明白……”

      她一只手拽着栏杆,用另一只手的手背使劲擦拭着眼泪,整个人慢慢地蜷缩成了一个虾子。叶锦仪的哭声很低很低,后背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梁盏盏的鼻子酸了又酸,最后只能也跟着她蹲了下去,伸出手,把叶锦仪搂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感受到梁盏盏的触碰后,叶锦仪没有抬起头。而是把自己像一只小动物一样,缩进了梁盏盏的怀里。

      梁盏盏抱着她,莫名想起了自己当初捡到小喵的情形来。

      高中时父母忙,没时间像初中那样上下学接送她。于是就拜托隔壁单元楼每天骑车上学的杨帆“照顾”一下她,又怕梁盏盏不喜欢家里老旧的自行车,还新买了一辆时兴的山地车给她上学用。

      杨帆本人当然是十万个不情愿,并且做出抗议,表示不愿意和梁盏盏一起上下学。但迫于杨家父母的威胁,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捡到小喵那天是个雨天。

      放学前,梁盏盏和杨帆又因为一道数学题产生严重分歧导致冷战。她掏出书包里许萍给她准备的雨披往身上一套就气呼呼的出了校门,脚下蹬得飞快。

      就在即将拐入单元楼的时候,她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猫叫声。那声音很微弱,不仔细听很难听得到。

      梁盏盏停住车,扶了一下不断往下掉落的雨披帽子,悄悄地摸到声音的附近,竖起耳朵找寻正确位置。

      她走了没几步,就听到灌木丛中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梁盏盏心中一喜,在灌木丛旁蹲下,小心翼翼探头往里去看。

      一只黑白交杂颜色的小猫蜷缩成一团,正在雨中瑟瑟发抖。它的毛被雨水打湿,纠缠在一起,显得有些潦草,比起同学家里那只漂亮的布偶猫来看简直就像一个小乞丐。但梁盏盏还是满心欢喜的冲它伸出了手。

      小猫冷极了,刚一进到她怀里就下意识地往雨披里钻。这下梁盏盏也骑不了车了,只好小心翼翼地一手托着扒在校服上哀叫的小猫一手推着车,浑身湿淋淋的回了家。

      许萍一开始自然是不乐意,甚至扬言“你跟这破猫就只能留一个,有你没它,有它没你!”

      梁元义却很喜欢这只女儿费了半天劲捡回来的小动物,拉着她去卧室嘀嘀咕咕半天,最后许萍只好勉强答应了留下这只小猫。但作为交换的条件,除了购买必须的食物和猫砂由他们负责外,其余铲屎等照顾小猫的活动必须得梁盏盏自己做。

      就这样,小喵一直在家里长大,从瘦弱的一小只,长成了现在圆滚滚的样子。

      而现在,梁盏盏低头看着叶锦仪的发顶,她正无声的伏在她怀里,为自己、也为母亲流泪。

      她抽噎着,仿佛要把二十多年的委屈和彷徨全部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梁盏盏值夜班。她一个人坐在空荡的科室里,懒洋洋盯着电脑页面发呆。

      就在这时,主管护师突然给她打来电话。

      梁盏盏在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姓名时就莫名感觉心里有些发慌,她下意识往周围看了看,接听了电话。

      主管护师的话很简洁:“叶梅快不行了,今天你正好值夜班,赶紧过来吧。”

      与此同时,刘锡守的微信也发了过来。她来不及再看,抓起钥匙就夺门而出。

      来不及再等电梯,梁盏盏直接拐进消防通道,飞快的往下跑。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快的奔跑过了。

      呼……呼……呼……

      梁盏盏用力的深呼吸,一口气就跑到了叶梅的病房外。

      还没来得及进门,她就听到了叶锦仪的声音,那声音凄厉的叫着:“妈!妈!你别丢下我一个人!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梁盏盏快步走进门内,走到叶梅的床边弯腰查看情况,

      叶锦仪看到她来,仿佛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的拽住她的衣角,声音颤抖着:“梁、梁医生,你救救我妈,你救救我妈!!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你先别慌,”梁盏盏拉住她的手,“你等我想想办法好吗?”

      说话间隙,她回头看了一眼主管护师,眼睛里有询问。后者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极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梁盏盏收回视线,再一低头,看到了叶锦仪眼睛里浮出来的水光。

      “没救了是吗……”她喃喃,“你们也无能为力了吗……”

      “锦仪,和你妈妈,好好道个别吧。”梁盏盏轻轻地说。

      紧闭的病房门又传来一声轻响,屋内的几人同时回头,是刘锡守。他满脸惊慌的走了进来,在看到叶梅的情况后,脸上的神情越发悲伤。

      叶梅闭着眼睛,身体缓慢的起伏着。刘锡守走到她的床边,静静的看着她的脸。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叶锦仪的啜泣声,盘旋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梁盏盏站在刘锡守身边,也沉默的看着叶梅。

      忽然,她睁开了眼睛,瘦削的脸颊浮现出一丝血色。

      叶锦仪的哭声一下子停止了,她试探性的,轻轻的唤了母亲一声:“妈?妈妈?”

      叶梅还只是安静的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并没有回答。

      仿佛是感应到什么一般,她幅度极小的转了一下脑袋,看到了站在自己床边的刘锡守。

      叶梅很迟缓的眨了眨眼睛,然后突然扬起嘴角,很温柔的笑了。

      梁盏盏看着叶梅慢慢的伸出手,碰了碰刘锡守垂在身边的胳膊,声音很小很小,像是在说悄悄话:“老叶,你回来啦。”

      梁盏盏就是在此刻掉下了眼泪。

      刘锡守的眼眶慢慢变红,仿佛是思考过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在几分钟之后回握住了叶梅的手,应她:“嗯,小梅,我回来看你了。”

      “我等了你好多年,你怎么才来呀,”叶梅浑浊的眼睛里浮现出恼色,“奇奇都长得很大啦,你还没见过她吧……她,她过的可好了。她每天拿着好多工资,给你找了一个很好的姑爷,你要是能看到的话一定会很喜欢他的……”

      叶锦仪捂着嘴,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了病床上,洁白的床单上顿时出现了许多灰色的湿润圆点。

      刘锡守也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嗯”“嗯”的附和她。

      “你还是这样不爱说话,哑巴似的。之前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跟人吵,还得我帮你出头,”叶梅像个小孩子一样撅起了嘴,有些嗔怪地骂道,“你不在的这些年,有人欺负你吗?你还是和大学一样吃哑巴亏吗?”

      刘锡守茫然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说话呀。”叶梅催促道。

      于是刘锡守哽着喉咙,“嗯”了一声,“有、又有人欺负我了。”

      “你瞧瞧,没了我给你出头,你总是挨欺负,”叶梅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关切地问,“你疼不疼啊?”

      叶怀仁,你疼不疼啊。

      “疼、疼……”刘锡守泣不可仰,“小梅,我可疼了。”

      “疼我也没办法了,早不回来……我要死了,只能下辈子再给你上药了,”叶梅的神情逐渐呆滞,“老叶,这辈子我们还没来得及结婚。下、下辈子你得娶我,你得风风光光的把我娶回家。”

      “好,”刘锡守使劲点头,“好,小梅,下辈子我一定八抬大轿把你娶回家,我们过平凡的日子,好吗?”

      “嗯,那我等你。”叶梅慢慢地说,“我死了,你不要难过。好好照顾奇奇,她一直很想你。”

      “——老叶,和你在一起,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下辈子,我们还当夫妻,这是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反悔。”

      说完,叶梅轻轻的合上眼,心满意足的微笑起来。她的喉头发出极轻的一声响动,胸腔的起伏停止,就这样带着对未来与丈夫的期盼离开了人世。

      天上有人接,地上有人送,终归是团圆。

      看到这一场景,叶锦仪瞬间惊呆了。她往前一扑,一开口,声音都嘶哑了:“妈——!妈——!妈——!”

      叶梅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并没有回应女儿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呼喊。

      在察觉到叶梅真的离开后,她伏在母亲再无任何起伏的胸前撕心裂肺地大哭了起来,一如当时呱呱坠地时她所发出的哭声一样。

      梁盏盏静静的站在刘锡守身边,看着她的背影。

      “你爸爸,他是一个英雄。”刘锡守对着叶锦仪的背影说道,“他很伟大,他在做的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他为此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这一点,你妈妈从来没有和你提过。”

      “他叫什么?”叶锦仪睁着红肿的眼睛回望刘锡守。

      “他没有名字。”刘锡守回答道。

      “那他在哪?”

      “我不知道。”

      他思索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泛黄的长方形纸片,将它递给了叶锦仪,说道:“这是……你父亲当时写下的一句诗。临走之前,他给了我两张,让我一张给你的母亲,另一张是送给我的。你母亲那张我不知道她放在了哪里,但我想我手上的这一张,它应该属于你。”

      纸张很干净,上面有着岁月侵染出的痕迹,纸边微微卷曲,就像被人摩挲过很多次一样。纸面上男人的字体豪放,笔锋锐利,几乎像是刻在纸上的一样。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诗句下还有很小的一行字,并不显眼,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分辨不出那里究竟是一小块污渍还是什么别的。

      梁盏盏定睛看去。

      在看看清那一行字的时候,她的眼睛瞬间放大,心口也不受控制的涌起一股热流。

      那上面写着的是——

      怀仁,绝笔。

      梁盏盏静静地看着叶锦仪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紧接着,她好不容易停下来的眼泪再次卷土重来。

      “我的爸爸,是一个很伟大的人吗?”叶锦仪的眼眸颤抖着,轻轻问道。

      “非常伟大。”

      梁盏盏听到刘锡守如是回答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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