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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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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高考如期拉开帷幕,而李青燃却再没有了参加的力气。
心理上和身体上的折磨令他迅速的消瘦了下去,两颊都已经凹陷。李青燃总是安静的躺在病床上,一整天都很少说话。
6号,街上车水马龙,无数考生坐在私家车里,紧张的等待进入考场。
不断有刺耳的鸣笛声从窗外飘进来,李青燃听着听着,忽然就哭了。
即便是哭,他也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两行泪水笔直地从眼角滑落,将枕头洇湿。
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李青燃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再也没有机会和季逾白一起并肩走进学校,再也没有机会陪伴在她的身边,再也没有机会和她讲出我的喜欢。
病房门咔哒一响,梁盏盏探头探脑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在看到他的眼泪后微微一愣,随即当作没事人似的走到病床边坐下,将兜里揣着的两小袋瓜子往床头柜上一放,“同事给我的,给你两袋。”
习惯了李青燃的不回答,梁盏盏往后一靠,坐在凳子上自说自话:“还有另外两袋我给别人了,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和逾白很像的姑娘,比你们俩要大点。她也和你一样,只听不回答。但你比她好点,你起码还吃两口,她就一直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不吃也不说话。”
“对了,杨帆说等他一会儿忙完了就来找你玩。”
李青燃静静的看着她。
叽里呱啦说完一大堆,梁盏盏也并不做太多停留,而是轻轻的给他往上掖了掖被角,说:“青燃,好好的,还有人在等着你。”
她走后,李青燃转过身,将床头柜上的两包瓜子拿到手里。
很普通的那种超市散装零食,季逾白最爱吃的小玩意。
他仔仔细细的拆开了一袋,又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将另一袋放进去摆好。
抽屉里零零散散的放了很多,都是李青燃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准备以后等季逾白来的时候再给她吃。
之前总想着时间还有很长,不用着急。但现在看,不过也就短短一挥间而已。
李青燃将抽屉推回去,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瓜子。
咸咸的,又带点甜味。
好吃的。
是季逾白会喜欢的味道。
高考结束后,李青燃的身体彻底垮了。
即使有各种止痛药和治疗手段,他也是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觉,在病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脑海里想的全是季逾白。
李青燃的嘴已经被自己咬烂了,上面大大小小的伤口随时都会流出血。他不想发出嘶哑的痛呼,所以只好控制自己。
疼痛将他拽进了一个躁郁的漩涡,时常折磨得李青燃想发狂,但他却从没有对身边人发过一次脾气。
晚上睡不着觉,他就咬着牙,使劲蹬床位的栏杆。疼累了,也就睡着了。
之前在肿瘤科,李青燃身边床位的男人就总是喜欢在疼得时候骂人,从他的妈妈骂到他的孩子。
李青燃不喜欢这样,所以只好近乎自虐的折磨自己的身体。
他坚决不让季逾白来看他,他现在太丑了,会吓到她。
李青燃开始不停的低烧,身上出现了肿块,很疼,疼得近乎昏迷。浑浑噩噩间,他却突然看到了季逾白放大的脸。
她安静的望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恐惧和怜悯,只是那样看着他。
“李青燃。”季逾白轻轻的叫他,刚一开口,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这是梦吗?李青燃迷迷糊糊的想着,嘴角忍不住扬起了些弧度。
她的泪水真的好烫好烫,他一下子就从懵懂清醒了过来。
季逾白真的来了。
李青燃在此时,突然有一种想要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的冲动。
“李青燃,”季逾白哽咽着叫他,“李青燃。”
李青燃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你说话呀……”她的手哆嗦着碰到了他的脸,“李青燃,你说话呀……你怎么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话了。
李青燃睁开眼,认真的盯着季逾白,像是要把她的脸牢牢地刻在心里。
“我跟佳佳她们说,我说李青燃就是怕自己考不好所以想再来一年,明年再考,”季逾白抽抽嗒嗒的,“李青燃,你记住了吗,你明年还要高考的,你坐起来,你坐起来好不好。”
李青燃见不得她哭,刚想帮季逾白把眼泪擦去,一抬手,却看见了自己手背上青青紫紫的针孔,那是之前输液扎出来的,来到这里后虽然没有再输液,可是这痕迹却再也去不掉了。
于是他又默默的把手收了过来。
“等到明年,你来学校,我就成你的学姐了,你就得管我叫‘学姐’、‘学姐’了,”季逾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轻轻的摇晃着,“李青燃,你好好的,我在学校等着你。”
李青燃想对她说,别等我了,我好不了了,我要死了。
可他却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喜欢叫我小白吗,”季逾白用手心贴着他滚烫的手,“要是你好了,我以后就让你叫我小白,我再也不会不让你叫了。李青燃……李青燃……”
李青燃只微微点了点头。
他感觉有些呼吸困难,想张开嘴大口呼吸,可又怕季逾白看到自己伤痕累累的嘴唇。
“我这个假期一直都在这陪着你好不好?”季逾白把他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等到了开学的日子,我和叔叔阿姨一块把你送进一中,李青燃,你说好不好?”
李青燃最讨厌说谎,可现在,他愿意骗她:“好。”
季逾白用他的被角擦了擦眼泪,顶着满脸的泪痕冲他笑。
“那你不许再不让我来了。”她对他说。
“好。”
后来的每一天,季逾白都准时来医院报道。
为了不让他的课业“落下”,她甚至还不知道从哪推了一个小黑板过来,每天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对着课本给他讲课。
李青燃还一直在低烧,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季逾白讲的那些东西其实听不进去多少,她的话也听着并不明晰,像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样。
但他还是努力装出一副听懂了的样子,认真的附和着她。
讲完课,季逾白就往他旁边一坐,举着手机绘声绘色的给他念各种好玩的新闻,时常被自己逗得咯咯乐。
李青燃昏昏沉沉的,面前模糊一片,但能模糊的感受到身边人身体的颤抖幅度,知道她是在笑,所以也就跟着笑起来。
那段时光,是他自从生病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除了季逾白,杨帆也经常来看他。他有时和梁盏盏一起来,有时自己来。
杨帆自己来时,比起和梁盏盏一起,就会变得有些沉默。
碰巧李青燃也很沉默,于是两个人就沉默的坐在一起发愣。
然后杨帆就站起来,说,我要回去工作了,你好好休息,过两天再来看你。
然后李青燃就点点头,说,再见。
梁盏盏每次来,手里或者兜里就总是揣着零食,像是对待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对待他。
她总是提起楼下的姐姐,每每说起她,梁盏盏的眼睛里总是很难过。
直到有一天,季逾白坐在他的床边,说:“李青燃,明天上午我不来哦,你在医院好好的。”
李青燃茫然地点点头,说好。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住在医院久了,已经记不清时间。
她走后,听到门外有人议论,李青燃才恍然想起明天是25号,高考查成绩的日子。
晚上,他对母亲说,给我开一扇窗户吧。
母亲虽然不明所以,但却还是点了点头。
今天李青燃的烧突然退了,整个人也不迷糊了,父母高兴地对他说,这是要好了的迹象。
夜深人静的时候,李青燃用力撑着床头柜坐了起来。
这浪费了他的不少力气,但李青燃最终还是气喘吁吁的面向了窗户。
他的关节很疼,就像是生锈的齿轮,只能固定幅度转动。
夏夜的蝉鸣还是和往日一样悠长,时不时有热乎乎的空气从窗外吹进来,拂到他的脸上。
每年夏天,季逾白总是喜欢叫着他一块爬上天台,坐在凳子上吹风。她的身上是香香的,有着一点桃子味道。
李青燃闭上眼睛,仔细地嗅着迎面而来的空气,似乎真的闻到了桃子味。
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外面的夜空,月亮很皎洁。
看了一会儿,李青燃又躺了回去,尽可能地不碰到自己身上的硬块。
但他的胳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还是不免碰到了一两处。钻心的疼直冲脑门,李青燃忍不住轻轻的抽了口气。
躺下后,李青燃又看了看在黑暗中一片模糊的天花板。
脑袋似乎又开始混沌起来,这是疼痛前的征兆。
于是他赶紧闭上眼睛,轻轻地对着空气说了一句“晚安,季逾白”。
这次彻骨的疼痛没有赶上他,李青燃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睡着睡着,他忽然感觉身体越来越轻,好像要飘到天上一样。
其实在早上他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些预感,但现在,却还是不免有些无奈。
我曾经答应过要一直陪着你,但现在,我好像要食言了。
连你有没有被录取都没来得及看到,实在是有些遗憾。
我还没有亲眼见到你成为季医生呢。
再见,小白。
一沓薄薄的信封被台灯压在床头柜上,信的主人还没有来得及翻阅,可写信的人却永远的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