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余生》酒祭子

2、地府聘任合同

　　在林肆摄人的视线下，李陈权吞了一口口水，心中腹诽：现在这年轻人小小年纪就已经这么可怕了么…
　　“咳，”他清了清喉咙，开口道：“刚才那个—就你回顾了整个人生的那一段梦，叫做‘回梦’。很浅显易懂是吧，哈哈。”
　　显然李陈权还是想要调节一下气氛，但见林肆冷冷低垂下目光，一点没有想笑的意思，便强作镇定地继续说了下去。
　　“回梦是人死之前必经的一道程序，方便我们记录档案。”

　　这就是在明说他是真死了。
　　林肆抬眼看他，心里翻涌的情绪堵在了心口。
　　这个程序可太妙了，短暂的十八年一落幕，我都恨不得站起来鼓掌。

　　“就像你看到的，这间屋子是地府档案记录员培养部门，部门是新建的，我是档案记录部门临时推来招人的。”
　　“两个部门算是一家，这里是培养新人的，算是后备力量。”
　　林肆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现在人口基数大，死的人不少，这些事务，地府部门都是要处理的啊。我们是工作的第一步，部门人数基数大，但也是逐渐招架不住了。”
　　“你也知道，现在医疗条件好了，早死的人少了，寿终正寝的都那么大岁数了，转眼就去投胎了。年轻的又是死因各异，有案底的不能要，不对口的干不来，所以总共也招收不到多少合适的。”
　　“我们是后续工作的基石，每个工作日都忙得要命，档案记录是个大工程，人数需求大。但零零散散加在一起，这么多年也不过就那几个新人。老的累得想走走不掉，新的我们想要却要不来，我们这儿就属于是青黄不接，士气低迷。可是事儿就在那搁着，所以咱们这里想要招新人的心尤为强烈。”
　　“像你这样的，大好年纪，精力充沛，准高材生，少见呐！正是咱们那个急需的、优秀的人才啊！”
　　林肆：妈的，更气了。

　　“地府转世业务主要分三段，档案记录、审核、投胎。回梦就是在记录生平，紧接着就是因果清算，如果没什么需要核实或者审判的，就直接走黄泉路投胎了。所以就是，抢在黄泉路前边，给你接到咱们这边，那个，谈一下咱们这个入职……”
　　强制入职 ？
　　林肆凉凉开口：“都像我这样被强行带到这里来问入职么？”
　　“这个、那个，紧急避险，紧急情况特殊对待…咳，我们也是有筛选系统的，不是每个人都拉来问一遍。但其实都差不多，合适的人选的一般会在回梦之后就会被带到各大部门询问就职意向。”
　　“区别就是大部分人死后来到地府都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像你这样比较突然的，就、特殊一点。”
　　林肆抱胸看他，觉得荒谬又可笑，一脸要笑不笑：我的错了？？
　　李陈权接收到危险信号，语速都快了起来，“其实、大概、应该是有缓冲措施的，但我这是第一次！人手实在是不够了，我这就被赶鸭子上架，我这也是来了才知道怎么回事的。我们部门向来没有抢人的资格，都是别的部门人手够了才会扔给我们，我根本就不会搞这个！”
　　林肆盯着他，李陈权声音弱了下来。
　　“不过确实是，对不住了…”
　　尽管有气，但林肆并不想多纠缠，磨蹭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了结。冲他一颔首，示意他往下说。

　　李陈权心里嘀咕‘不知道这小年轻哪里来的底气’，舒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
　　“考虑到地府人手日渐不足，士气低迷，且新人有限的实际情况，开始进行新政策的试行—不过这也确实是一个转折点，我们都期盼这个事情能够给我们带来转机。领导决定推进地府新阶段，成立各类培养部门—就是你进来时看到的门牌上写的那个。”
　　“不再局限于完全合适的招聘机制，而是将适龄的可能人选都聚集起来，增加新兴部门，进行技能培训，以此扩增技术型人才，共同建设地府。对于不局限于工作地点的文职部门—当然也是考虑到那些工作地点固定在地府的工作部门的人选局限性，又额外增加了人间的人选培训。”
　　“领导已经谈好了，培训定位于两方—地府和人间共同运营，以弥补我们的人手缺失的情况。政策下来之后，各部门都在行动，你是我们部门寻到的第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打算让你担任第一批培训人员的组长。”
　　嘴唇微微绷紧，林肆眯了眯眼睛。人间？
　　“部门现在刚刚成立，也不打算让你一下子承担多大的重任—毕竟这个部门现在还只有你一个。现有的规划是：学校建立在人间，招收两方学员，学习地府事务。常规课程之外，每个部门就是学习如何进行部门相关的高科技技能培训。”
　　“你是我们的第一名成员，暂定兼任班长，负责带领大家学习和实习。等你们毕业，就是部门的新一批成员，你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学校带领下一批新人，也可以回来任职。”
　　“虽然开始这段时间会又忙又累，但你可以名正言顺驻留在人间……”
　　哈。
　　这话听着好听，但只是为公停留，于他自己没有半点好处。林肆打断他，直接点出：“说是驻留在人间，但我已经死了，不说接触家人了，恐怕连生人都不能随意接触。我要这名头上的名正言顺做什么，不如直接投胎来的实在。你这个说法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虽然见到林肆之前的态度，已经预感到这次谈话并不会多么顺利，但这样直接被打断，李陈权决定还是努力挽救一下。
　　“…到底是给公家干活，是没有什么大权力，咱也不能扰乱治安不是。死后保障比如说是给与公职人员家属好的投胎待遇估计又不是你急需考虑的。说得好听一点，上上下下都是一家人嘛，虽然听着像是在打白工，但这是在为社会做贡献啊……”
　　“若不说这高大上的，就说你个人。重新投胎就要湮没你的过去，更没有什么未来了。人死如灯灭，没有机会也就罢了，但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舍得放弃吗？虽说有些突然，但这其实是互惠互利的事情，我们这儿就像是另一个“人间”—你接触一下就知道了。“
　　“机会难得，你还这么年轻，这件事不过是你漫长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带着记忆再按部就班地活一阵子，也算是完整的一辈子了，不是吗？”
　　李陈权站起身来，把桌子上的几张纸和一支笔推到他面前，不再废话， “你考虑一下吧，如果同意就在这里签一下字。”

　　按部就班地活着么？
　　对于一个猝死在大好年华的人来说，“活着”确实具有很大的吸引力。李陈权说得对，没有机会也就罢了，现在这个选择权就握在他自己手里，尽管不在人世，更不足以平复心中的不甘，但这确确实实是个机会。
　　人死如灯灭。
　　大好的未来、亲人的笑颜，都湮灭在了这场死亡的睡梦里。
　　独自一人的黑暗空间里，离开人世，离开家人这个事实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林肆面前，强作的镇定再也无法阻挡。
　　委屈和脆弱直直冲上他的鼻尖，泪水涌上眼眶，又被他强制按捺回去。
　　活，我要看看我要怎么活！
　　林肆坐正，拿起笔，去看纸上内容。
　　地府聘任合同。
　　不愧是亲如一家，不看前两个字，跟普通的公务员也没什么区别。
　　情绪过激之下，压抑的情绪翻涌出来。
　　“呵”林肆轻嗤出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签了字，有敲门声“咚咚”响了起来，门随后打开，探进来一颗圆溜溜的头。
　　林肆看过去，是一个十二三的小男孩，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喊他：“哥哥，我来带你去住的地方。”
　　打开门，不再是之前的茫茫一片，一切都清晰了起来。出了门是一条长廊，两侧是各种办公室，与普通的办公场所别无二致。
　　男孩瞧着很活泼，领着他向前走时，没有什么烦恼似的回头与他搭话。
　　“哥哥你好，我叫吕承轩，今年十二岁，是跟妈妈一起来到这里的。我妈妈也是做档案记录，跟哥哥一样。我平日里无聊，就帮大人跑跑腿。”
　　走过长廊，面前是一扇门。
　　林肆停了下来。
　　走出去，就是一个全新的旅程了。
　　吕承轩小跑过去给他拉开门，随着洞开的大门，一幅全新热闹的景象徐徐展现在他的眼前。
　　“这里就像是一座城市，住着在这里工作的人—我们也是这么叫。整个城市与人间高度相似，妈妈说为了城市能够正常运转，运营部门做了很多努力。许多地方需要人力才能运作，像吃的，穿的用的，交通，房子等等，由地府服刑人员幕后劳作供应。”
　　“今天是周六，大家都在过周末，街上可热闹了……”

　　果然是“另一个人间”。
　　很奇妙，亲眼见到远比听说来的更有吸引力。走在街上，入眼一片繁华平和的景象，与这十八年里所见到的并无太多不同。
　　人群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食物的香气，欢笑的声音，闪烁的灯火，穿梭来去的公交，随处可见的共享单车，被主人抱在怀里的猫咪，跑来跑去的小狗……
　　一辆公交车停靠在站台，上车的人抬起手表在刷卡机前一顿，紧接着响起了熟悉的那句“请上车”。
　　置身其中，林肆恍然，仿佛他不过只是到了另一个地方旅游。

　　“办公楼跟住宅区离得不远，主要是隔了一些吃的用的摊位和大小商场。出行主要是靠公交车和单车，公交车是不收费的，识别了身份卡就能上……”
　　身份卡，林肆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那只手表么？

　　吕承轩一路走，一路介绍。他们穿过了小吃摊，商场，……
　　林肆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一路风景，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地方。
　　“前面就是了，哥哥。”
　　顺着吕承轩指向的方向看去，赫然是一大片住宅区。
　　林肆看了一下周围，奇道：“这是在城市正中心啊。”
　　不是闹市里高楼大厦的模样，倒像是新农村，一排排都是小院。四周喧闹繁华的闹市将这片土地拥在怀中。
　　“对的！咱们这里就属住宅区占的面积最大了。跟办公楼那边的建筑不一样是吧，李叔叔说这样的房子更有生活气息。房子建在城市中间，出来了就是热闹，妈妈说这样让人心生希望。”

　　如果能忘了自己已经死了这个事实，这里确实是一个让人心生希望的好地方啊。

　　“好了哥哥，快来，我带你到你的住处。”
　　林肆定了定神，抬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