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余生》酒祭子

1、突如其来的死亡

　　高考后不久，林肆即将迎来自己的十八岁。

　　少年穿着白T和黑色休闲短裤，后背挺直，懒散地倚在椅背上看电影。电影没有全屏，屏幕右侧是不断上翻跳动的群聊消息。
　　电风扇“呼—呼—”地运转着，将少年有些汗湿的头发吹起。林肆将头转向风扇，试图让凉风消解掉从头上蒸出的热气。
　　六月的天已经开始热了，林肆怕热，但又不喜欢空调。虽然家里知道后特意将他的房间换到了不向阳的西面，但每当盛夏，空气里晕染的热气还是会将整间房子都烘的闷热起来。
　　好在现在夏天才刚刚开始，林肆尚且能够靠风扇续命。

　　群里的讨论仍然热烈，林肆将下巴磕在桌面上，叉掉了已经开始播放片尾曲的电影，去看消息不断翻动的群聊。
　　【生日蛋糕】 【哈士奇叼花】(4)
　　Dog.：明儿咱都点什么菜啊
　　Dog.：【黄豆流口水】
　　粮食：你他妈浑身上下就剩这张嘴了【白眼】
　　Dog.：玩什么时候不能玩，新鲜免费的大餐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的到！
　　Li：奇哥还能给安排玩的了？
　　粮食：他能安排出个什么，去酒吧吃果盘么
　　粮食：到时候吃不好林哥非得给他灌进去
　　Li：那这个节目是不错
　　Dog.：这会儿不吃，成绩出来了就得自费了，正好逮着机会蹭这一顿【色】【色】
　　Dog.：反正提出来了哥就不会拒绝【黄豆狡猾】不过咱会补偿他的【黄豆娇羞】

　　林肆面上毫无波动，只有眼睛透出一丝笑意。正要打字回复，就听到“砰、砰”敲门声响了起来。
　　“哥哥—”，是妹妹林溪。
　　小丫头来了。林肆拖长声音应声，“嗯—”，放下手机，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林溪毛茸茸的小脑袋抢先探了进来，软软糯糯地开口：“哥哥，吃饭。”
　　林肆一向很喜欢她那一头软毛，但总是端着哥哥的架子。这下脑袋都送到手底下了，林肆便肆意抚弄起来，将林溪毛茸茸的头发揉得炸了毛，借力推着她往客厅走。
　　手上动作不停，声音清清冷冷，逗她：“这就是小溪特意为哥哥送来的生日礼物啊，哥哥特别喜欢……”
　　短短的两步路，夏日的夕阳浸在手心柔软的触感和林溪的咯咯笑声里，印在一家四口幸福的脸上。
　　今天是家人提前为他庆祝生日，方便他在明日—成年之际能够出门好好与朋友热闹一番。

　　十二点的钟声即将敲响，林肆躺在床上，看着他们在群里侃大山，气氛愈加热烈，林肆自觉精神很好，却在下一秒倏然被困意蒙住了双眼。
　　晚间凉风徐徐，乌云蚕食着星星和月亮，预示着明天的风雨欲来，是一个林肆会喜欢的天气。

　　胸前玉牌滚烫，林肆倏地睁开了眼。
　　面前是茫茫一片白雾。
　　我这是飘在半空？
　　不待细想，下一秒就被一股引力拉他向前，两侧过山车似的闪过帧帧画面，都是他自己。
　　刚出生的，产房里，婴儿床上，母亲怀里，父亲肩膀上，一家三口玩乐……
　　被迫观看林肆迷迷糊糊地想：怎么，不认真看电影也会有报应么…

　　引力渐缓，一阵晕眩过后，再一抬眼，就站在地面上了。
　　是他小时候的家。
　　院子里一片欢乐气象，各种寒暄和欢笑闯进他的耳朵里。
　　“恭喜恭喜啊！”
　　“瞧这小脸，肉嘟嘟的。”
　　“看这孩子，虎头虎脑的，看着就机灵！小晴，你有福气啊。”
　　……
　　林肆想试着动弹一下，一个用力过猛，“啪”地一下被吸了出去。
　　又是一阵晕眩，林肆抿起嘴角，没有立刻睁眼，“十八年来身体健康，做个梦这么虚…”，想到这儿，嘴角又放松下来，“或许梦就是这样的。”
　　观影安静靠大家，不看就睡别多话。
　　林肆正要顺应想法闭上双眼，但现实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Oh *.
　　林肆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母亲含笑的眼。
　　“吵着我们宝贝儿了呀……”
　　母亲怀里的宝宝遵循本能的爱意蹭了蹭熟悉的手，咯咯笑了起来。
　　林肆宝宝本宝：……咳

　　既来之则安之，林肆四下打量起来。
　　熟悉的庭院，笑语晏晏的亲朋，铺在堂前的大红布和放置在上面的林林种种…
　　结合刚才看到的，林肆反应过来，这影片应该是顺着时间走的，这会儿是到他的周岁宴了。而他现在像是附身在小林肆身上，能感受到小林肆的感受，却并不受其禁锢，他的动作也影响不了小林肆。
　　天晴，有风。时急时疏的风带来了几丝凉爽，却驱散不了阳光带来的热气。
　　小林肆被母亲抱在怀里，同父亲一起上了香。一阵疾风吹过，燃过的香灰被吹散。小林肆伸手去够，攥进他肉嘟嘟的小手里。
　　林肆：啧…
　　一片热闹声中，小林肆被母亲轻轻放在红布一端。
　　这是要开始抓周了。
　　小林肆左摸摸，右看看，撅着屁股向前爬，眼见什么都没拿，就要爬到头了。
　　林肆记得，最后是拿到了一支毛笔。自打有记忆起，这件事就曾被反复提到，作为与他学习成绩并肩的谈资，父母还因此送他去学了书法。
　　果然，下一秒，小林肆一把攥住了红布尽头放置的毛笔，并就地坐下，把玩起来。
　　林肆也盯着那只笔，一个念头浮现出来：为什么之前的记忆一闪而过，这件事却要再亲身经历一番呢？
　　想法一闪而逝，小林肆依旧在把玩毛笔，毛毛扫进掌心，痒得小林肆一下攥住笔尖。毛笔头被牢牢按在手心里，惹得小手又马上放开。
　　白雾涌上了他的脑海，意识混沌间，林肆看到笔毛在阳光下随动作绽开，扑簌簌落下灰来，然后他伸手去够它。

　　不再是旁观者，林肆就是小林肆。

　　时间的钟表一刻不停，林肆也随着时间的脚步，一点点重新走过这段旅程。
　　林肆一岁半，临近新年，父母带他去庙里祈福，途中遇到一位算命先生。
　　林母林父对视一眼，林母握住林父的手，商量道：“大过年的，就当作件善事了。”林父同意，“是，就问些不碍事的。”
　　两人相视而笑，抱着玩笑的心思，开口：“那就问问先生，我们这孩子，将来学习怎么样啊？”说着宠溺地点了点小林肆的鼻尖，逗得他追着去攥那逗他的手指。
　　算命先生沉吟一番，道：“学途一生顺畅，却是戛然止于十八岁”
　　这就是说林肆活不过十八岁了。
　　小林肆感到手里的手指一时僵硬下来，疑惑地抬头去瞧母亲的脸色，喊道：“妈妈？”
　　好事没做成，反倒成了郁结于心中的祸事。半路遇到的算命先生说的话，林父林母自然也算不得上全然相信。但这话听在耳朵里，到底是心中不虞。于是在庙里为林肆求了一道平安符，又请大师开光了玉牌，给小林肆贴身带着，以求图个安心。
　　小林肆甫一戴上，好奇地去抚弄，玉牌在他的胸口微微发烫。

　　林肆小时虎头虎脑，聪慧伶俐。大了也是身体健康，能跑能跳，能吃能睡，没有一点早夭的迹象。
　　学习路上，像是应和了“学路顺遂”这句话，林肆成绩一直较为优异，不用家长费心。
　　但这也可以归功于林肆抓周时抓住的那只毛笔。像是为了打消顾虑，林父林母就把这事当做唯一的可能常常提起。
　　于是，日子久了，林父林母也渐渐放心，那件骇人的事件就被掩埋在了过去。
　　一家人和和睦睦，并在林肆十五岁时迎来了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妹妹林溪。
　　高中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已经走出了那所沉淀了三年青春的校园，走到了自己的十八岁。

　　“呼—”。意识回笼，林肆恍然惊醒，吐出一口气，摸了摸胸前滚烫的玉牌。
　　不错，这种叫醒方式，合规合理。
　　林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经历，觉得无比荒谬。
　　“这是阳寿已尽，临死回顾一下活的这十八年？”
　　林肆平日里很少有什么激烈的情绪波动，这时候却已经是怒火中烧，莫名、不甘、可笑等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虽然面上强作不露声色，但他毕竟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少年。若是这时有人与他对视一眼，定会被那眼神里冰冷的愤怒吓上一跳。
　　死都死了，那这又是哪？阎罗殿？！
　　带着愤怒审视了一下周围，四下里茫茫一片，只面前有一道门。门上贴着门牌：
　　地府档案记录员培养部门
　　？？？
　　林肆心里五味杂陈，怒火更胜，疾步上前推开了门。
　　里面竟真的是一副多人办公室的装扮，但只有一个年纪三十出头的男人，坐在门正对着的办公桌前。见他推门，男人站起来，挤出一个心虚的礼貌的笑，伸出手跟他打招呼，“你好，我叫李陈权。”
　　林肆盯着他，不说话。沉默在空间里蔓延。
　　李陈权摸了摸鼻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再度开口：“那个，我是来给你解释的……”李陈权拉开了对面的椅子，“您…您请…”
　　林肆压了压心中翻涌的思绪，上前坐到椅子上。
　　李陈权松了一口气，也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