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阿拉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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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里新来的向导是个阿拉米人，常年的风吹日晒，让安米难以辨认他的真实年龄，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应该比塞凯年轻很多，而经验却更为丰富。
阿拉米人和塞凯截然不同，他为人沉默寡言，同路时也极不情愿回答车队里其他人的非必要问题，总是一个人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还与整个车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人们只知道，他叫赫索格。
然而，赫索格着实是现在伽利一行最需要的那种向导。
他的心底，像是装载着两河流域所有的阳关道与独木桥，时而引导车队向北，时而带领人们朝东，烈日下坚持行路，避过了夜里险滩扎营，清晨里停步修整，绕过了河畔蝙蝠迁徙。
不过数日，众人便抵达了幼发拉底河岸。
安米虽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幼发拉底河的具体哪一段流域，或者毗邻哪座古城，但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几乎平行，尼尼微在底格里斯河的上游，故而安米断定，他们所在的幼发拉底河，至少也是中上游的河段。
而安米知道，这两条河相隔的最宽处，不过160公里，快马加鞭不过两日行程而已——
只要他们能先安全渡河。
“大人，我让准备的羊皮可以拿出来了。”赫索格嘴上尊称着沙鲁尔“大人”，语气里却丝毫不带客气，就像沙鲁尔是他的随从一般。
一路走来，沙鲁尔也是拿他没有办法，谁叫他是大马士革最为有名的向导。
“在后面的马匹上。”说着便牵来为数不多的驼物资用的马匹，卸下一大块沉重的包袱。
赫索格并没有上前来帮忙，也没有继续交代羊皮的用处，而是径直走到阿加格面前，说道，“大人，跟我一道去河边吧。”
“干什么？”阿加格可没那么好脾气。
“砍柳树。”
“……”
两人都是鲜语少言的，周围的空气几近凝结，安米甚至害怕阿加格直接一刀砍了赫索格。
“去吧。”伽利骑在马背上，淡淡地交代了阿加格一句。
阿加格松开紧握长剑的手，极不情愿地朝河边走去。
不过一会儿，安米见两人远远地从河岸边回来，阿加格身背一大捆柳枝，柳枝甚至压得他强壮的身躯都有些弯曲，而走在他身前的赫索格却两手空空，嘴里还叼着一根新鲜的芦苇草。
阿加格把柳枝摔到地上，气鼓鼓地走到一旁的树荫下，恶狠狠地盯着这个讨厌的向导，看他究竟要拿这些破柳枝来要干什么。
赫索格不言不语，独自坐在柳条边，把嘴里的芦苇夹在耳后，开始编起东西来。
这一编，几乎就耗去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车队的其他人想来帮忙，也被他沉默着拒绝。
最终，安米也没看出来赫索格编了个什么物件，直到他从包袱里拿出缝皮针，将沙鲁尔准备的羊皮缝成好几个窄口布袋的形状，伽利在一旁似乎明白了。
“他在做羊皮船，”伽利欣赏地看着赫索格，笑道，“我原以为他会带我们去某个渡口，却没想过他一个人也能做船。”
“还是这位大人有眼光，”赫索格认可了伽利的猜测，也投来同样赞赏的目光，用词怪异地说道，“我看到了您眼中的智慧，您确实比他俩令人舒适多了。”
伽利微笑着，既不言语也不否认。
“我们明天出发，往下游过河。”
“下游？我们不是要去尼尼微吗？尼尼微在东边啊。”莫娜对这种新鲜的羊皮船极为感兴趣，更对这个古怪又灵巧的向导充满好奇。
“小姑娘，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一样，永远无法横渡，更无法逆流而上，”赫索格继续着手中的活计，勉强跟这一群不知深浅的年轻人解释，“除非是有渡口，在河的两岸插上最高大的木桩，系上最稳固的绳索，踏上由腓尼基运来的昂贵木材做成的大船，由数个最强悍的老船手，配合默契地拉动大船，才能横渡这两条大河。”
“可是塞凯大叔说，他能顺着尼罗河一路往下到达大海，也能扬帆原路返回底比斯。”莫娜记起，这是塞凯曾经讲过的趣事之一。
安米静静听着，没错，此时的人们还未有“地中海”这个称呼，仅仅把它称作“大海”。
“那是因为尼罗河上的水往北流，而风往南吹。”赫索格瞥了眼莫娜，像是对她口中所说的塞凯充满不屑，在尼罗河上航行那么久，连这个都没告诉过他们么。
“而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水往南流，风却仍旧一直往南吹，”伽利补充道，“若是扬帆，只能更快到达下游而已，没法逆流而上。”
赫索格点点头。
“渡河既然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那你只能一次将我们所有人都带过河，所以你选择这里的河面，虽有些宽广却水流平缓，做好羊皮船，我们一群人便可以同坐一船，我猜，赫索格，你一定也会撑船吧？”
赫索格有些惊讶地瞄了一眼伽利身旁的异族女孩，没想到他和伽利短短的几句交谈，这女孩便能推测出他的意图，他原以为，这女孩只是这贵族少爷的一个小玩具。
见他低头并不说话，安米越发来了兴致，继续说道，“我想，我们现在应该在幼发拉底河的上游吧，或者说，这里是尼尼微的西北面，顺流而下渡河，就是缓缓向东南前进，我们上岸时，如果运气好的话，大概就恰好是尼尼微的正西方吧。”
赫索格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终于抬头正眼看向安米，面无表情道，“还有呢？”
“还有，”安米指向他刚刚去往的河边，“大概整个幼发拉底河的上游，很少有地方能像这里一样，在如此靠近河岸之处生长茂密的柳树林，虽然说柳树并不难找，但你却不愿意让车队背着一大捆柳枝前行，因为这会减缓大家行路的速度。”
伽利静静地听着她游刃有余的声音，幼发拉底河的流水在远处叮咚作响，他早已经听过无数次，却没有任何一次让他如此震撼。
赫索格也沉默着看着安米，盯得她有些发慌。
“小姑娘，我走过很多地方，却不曾见过长相和你相近的人们，可否告诉我这个探险家，你的家乡究竟在哪里？”
“赫索格，你去过最东面的地方是哪里？”伽利察觉了安米的犹豫，替她解围道。
“东面？”赫索格却紧追不舍，“小姑娘，你来自东方？”
安米只得点头，道，“我只记得是东方，但却不记得具体是哪里。”
赫索格摘下耳后的芦苇，塞进嘴里，嚼了片刻，道，“我曾在多年以前到过东面的一条大河边，那条河是我见过唯一能堪比尼罗河的大河，”他拿下芦苇放在手中把玩，像是在细细搜索记忆深处某一个遥远的片段，“但，我没有渡河，并不是因为那河水湍急我无法过去，而是……”
他顿了顿，整张脸陷入一种既兴奋又恐惧的神情中。
“而是我看到这条自西向东流淌的河的北方，有一座高耸直入天际，又绵延长至天边的高山……那一定是世界的尽头，不管往北还是往东，我想没有人能跨过那里。”
自西向东的大河……北面的高山……
“你还记得，那条河叫什么名字吗？”安米怯怯地问道。
“记得，当地人叫它‘殑伽’。”赫索格不可能忘记这个名字。
安米瞳孔微缩，心下一抖。
殑伽……那是印度语中的，恒河。
那北面的高山，应该是喜马拉雅山脉，的确，即使现在，也几乎鲜有人能过得去……
“小姑娘，你像是知道这个地方。”
赫索格敏锐地捕捉到了安米眼中的慌乱，也毫不避讳地质疑了出来。
“不，我并未听说过，”她立马恢复寻常的神色，又故作想起些什么的样子，道，“可我迷糊间，好像确实见过你说的那座高耸的大山，山上全是积雪，像是终年不化一样。”
“可你并不像我见到的当地人。”赫索格言语中充满怀疑，他总觉得这个异族女孩是在顺着他的话往下编。
确实是的，不过，她知道得更多而已。
“我也不知道，”安米感慨地摇摇头，道，“我记得我见到的高山并不在北面，而是在南面。”
重走喜马拉雅山的南面，光靠着赫索格这几艘羊皮船，是绝无机会跨过汹涌的印度洋，途径海上丝绸之路，到达她的家乡的。
而陆上的古丝绸之路还要四百年才由张骞走出来，即便赫索格有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本事，他也不可能在有生之年找到河西走廊西面的入口，况且这时候的匈奴还是一群一群的野蛮部落，他这个来自两河流域的文明人，要是真到那里，恐怕也是羊入虎口。
“山在南面……”赫索格皱着眉头，一时间想不明白，“我从未想过，那山的北面还有未知的土地……”
“也许是我记错了。”安米糊弄着，更加迷惑赫索格的思维。
她也不算完全骗他，从河西走廊向南望去的高山，确实不是喜马拉雅，而是祁连山脉，而真正能望见那雄伟的世界之巅的，是他此生一定无法企及的青藏高原。
赫索格沉思片刻后，忽然放声大笑，摇头自言自语道，“无论你是否记错，有生之年，我恐怕也无力再去一次那高山了。”
赫索格起身将缝好的羊皮袋分给众人，嘱咐他们全力往里吹气，而后将十几个羊皮袋塞进他编好的柳条支架中，“明天会是个无风的好天气。”
莫娜还想继续追问，关于他曾经的那些鲜艳经历，可赫索格又恢复了沉默，似乎刚刚那个鲜活的灵魂已在风中熄灭。
他不再提到那长河高山，像是对那东方世界从无兴致一样，靠着做好的羊皮船，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阿拉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