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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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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已过大半，空气中的燥热逐渐消退，但仍不算凉爽。日头快到正午，街上人也多了起来，熙熙攘攘，不时有黄包车夫叮铃铃的摇铃声骤近骤远，几块空心地砖被车轱辘压得一头翘起，转眼间客人露出的半个脑袋就没了影儿，空气中还残余些许汗酸味。
与之一街相隔的燕立大学颇有些闹中取静的味道，裴姜若就走在校内从教学楼通往女生宿舍的路上。真要说起，这条路还算小有名气，两旁种满了银杏树，听说有百年的历史。
早秋正是绚烂的时候，满目都是熟透了黄。还有地上打着转儿的扇形金叶，轻柔抚弄过路人的裙摆。只是其中夹杂着杏果的微臭，让路上三三两两的学生都不自觉屏息加快了脚步。
“学姐学姐，刚刚那是哪个院的老师啊！”
路边被两个女生议论的人发绾成髻，七分袖白色长裙下的肩背秀挺，淡蓝色丝带收腰勾勒出曲线，仪态盈盈。斑驳阳光下，更显得琼姿温润，不少学生借着嬉笑打闹偷偷瞄她。
“物理系的裴老师，也是留洋回来的，你想去旁听啊？”女生揶揄问道。
“啊....物理啊，那还是算了”
“对了，郭老师你可认识吧，大家都传他们是一对呢！”
“真的假的！？”
两人迎面走过的女生听了一耳朵，立即小跑着追了上去。
“裴老师好！”
十七八岁少女的声音清脆，女生眼见着两步路外的女老师被自己吓得一颤，连忙噤声，懊恼地抿了抿唇。
自己刚刚声音应该没有很大吧...不该这么冒失的。
裴姜若刚刚神游天外，是真的被惊到了，三魂七魄一下被拽了回来，心脏不争气的砰砰跳。
再转身已经神态如常，叫住她的人齐耳学生头，深蓝系扣上衣，黑色中裙，是燕立大学女生中常见的打扮。
这个姑娘，她有些印象：“是潘素吧”。
那边潘素听到她叫出自己的名字，眼里的惊喜要溢出来。
她并不是裴姜若的学生，只是跟着室友打过几次招呼，没想到裴老师还记得自己。
若是要选出燕立大学她最喜欢的，裴老师一定排在前三。此刻温声清沁，明眸流盼，一双杏眼柔到了心坎里。
潘素在这样的注视下感觉浑身上下都熨贴的很，只恨自己学的是农学专业，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裴老师。若非要说的话，那就像是实验室自己精心培育的白甜瓜，成精了。
潘素腼腆脸皮薄，为自己不着调的想法羞红了脸，快走两步和裴姜若并行，带着欣喜的语调：“裴老师是要去我们宿舍吗？”
这两年京立大学新开设了不少专业，但是每个专业的学生人数参差不齐，女生里这种情况更是严重，免不了不同专业的学生拼寝室。
像是她们宿舍，一共就三个人，三个都是不同专业。她自己学的农，室友孙怡然学的物理，另一个室友蒲绣文则是文学院的。
“是，今日怡然没来上课也没请假，正想着去看看她是不是病了。”
裴姜若笑意淡了些，担忧的神色没有丝毫掺假，孙怡然她是了解的，虽然性格跳脱爱闹，但从来不会无故逃课。
“她没去上课吗？”潘素也有些讶异：“我上午出门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潘素见她说完后裴老师的忧虑更重，忙摆手补充道：“您也别太担心，月斋里还有任老师呢。”
任老师是月斋的生活老师，她也见过几面。
“好”，裴姜若轻轻点头，感叹于她的心思敏感，仔细瞧了瞧身边的女生，小姑娘矮自己半头，着急安抚她的样子笨拙真诚，让人心中生暖。
潘素被看得有些晕乎，心里还不忘更正自己。说白甜瓜真是委屈了裴老师，应该是像师姐养的白芍，骤然绽放，幽香四溢。
......
穿过这条银杏路就是女生宿舍，学校前几年新盖起的四层楼。近些年西洋文化流行，燕立大学这栋女生宿舍楼就是请国外的建筑师设计的。
白砖墙圆拱顶，玻璃窗可是不小，从外看是盆底形状，两侧向外扩展。俯瞰似月，因此女学生们也叫它“月斋”。
楼里也是按着新兴的设计，正门进去，一楼有洗衣房、会客室、活动厅….再往上走是三层宿舍。
潘素她们寝室在三楼右侧，房门没锁，推门而入，裴姜若要找的人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怡然，你今天怎么没…”
潘素的话就到这，剩下的都被咽了回去，只因窗边转过身来的那张脸上，说好听了是梨花带雨，其实是脸都哭花了，双眼肿成了核桃，还有两缕头发沾着泪水糊在脸上，好不可怜。
孙怡然乍看清潘素身后跟着的人，连忙转过身低下头去，手忙脚乱地边擦眼泪边吸鼻涕。
“潘素你回来怎么不敲门！”
“……”
还晓得不好意思，裴姜若心中了然，看来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
视线甫一和潘素对上，她就转了脚步：“裴老师你们先聊吧，我去食堂，顺便给怡然也带一份饭。”
潘素走的快，门开了又关，咔嗒一声，房间内就只剩她们两人。
对孙怡然，裴姜若自认对她的关注已经超出了普通师生。原因也简单，时下学生们最热衷的学科是文学，各类报社、杂志社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往外冒。对他们来说，文字或是阳春白雪，或是指路灯塔，或是追求的不拘于“□□”的真正自由，是思想碰撞后的一呼百应，是认同也是批判。
但对裴姜若来说，是她教学的物理系只有不到二十个学生...而孙怡然是这个班里唯一的女学生，独苗总是要多呵护一些的。
裴姜若心中轻叹，在桌上放下教案，也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
从这个高度只能看到窗外的树冠，尾梢颤悠悠地荡着，像是催眠的钟摆，若是多看一会怕是要打瞌睡了。
“要和我说说吗？”
“…”
“那明天去上课吗？”
“去…”孙怡然闷头回答，瓮声瓮气的。
一时无话，两人就这样无言靠肩坐着。
不知那是谁的桌上摆了个锥形沙漏，随之一起漏下的还有孙怡然体内的躁郁，原本要烧着的五脏六腑竟就在这样的静谧中渐渐冷了下来。
抽泣声平缓，头脑也清醒了些，她却是有点儿坐不住了，肿的发涩的眼不住地往旁边瞟。
裴老师是脾气好人也温柔，但稍微冷下脸不说话就让人心里发慌…这次逃课…
裴姜若还以为她有话要说，转过身去她就又缩了回去了。来来回回几次，被孙怡然磨得心里堵了口气般不上不下。
轻斥的话就在嘴边，刚逮到那双兔子眼，裴姜若没有忍住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肩膀微颤。
女生脸上泪痕犹在，眼神躲闪，实在是又可怜又好笑。
孙怡然本来下意识又想缩回去，却被笑得羞恼：“裴老师！”
她的性格是出了名的“不拘小节”，也从在谁面前露过怯，现在却窘迫得想给自己挖个坑直接掉到二楼去，平日清清冷冷的裴老师竟然笑话自己！
“嗯，没事了就把今天的课程补上，今日讲到了刚体运动。”
裴姜若掩饰般转过身，小臂随意搭在椅背上，笑容还没收回去，对着桌上的教案抬头微扬：“喏，笔记可以看我的教案，作业好好写，后天下了课再给你单独加个小测。”
孙怡然这下是真的伤心事什么都顾不得了，眼前一黑，满脑子都是“小测”。
燕立大学的大多数老师和教授都是上完课就走，裴老师却总是每周在学校多待半天，不定期的来次小测，基本都是她自己出题，而且极易发散，不按常理出牌，错的题还要一道道给她讲清楚才算完，真的要命。
孙怡然一副厌怏怏的样子，裴姜若可是心中轻松，起身便走。女孩子总是好面子，她没让孙怡然送，自己下了楼。
正是下了课的女学生回来的时候，不少人认出她，一路都在打招呼。
说起来，她在燕立大学教书近两年了，来月斋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因她们有单独的管事老师，平时不用处理这些琐事。
既然来了这次走马观花般多留意了一些，裴姜若不禁再次感叹如今的环境比她读书的时候好太多了。
正门的右侧还多了个木架，整齐摆放着近几日的报纸，供学生取看。
董易琦？只是随意瞥了一眼，竟在《日报》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名字，踏出去的步子又退了回来。
报纸上竖版的启事满满当当排了一整版，正楷粗体，人名还被加粗放大了些，其中有一条就是。
“董易琦启事：易琦不承认封建遗留包办婚约，所爱之人为方苓女士，特此声明。”
方苓，这个名字倒是没有听过。
裴姜若嫌弃的杏眼微眯，如今打牌、喝酒、跳舞、谈情是大部分学生课余时间的消遣，甚至有的经常逛窑子，这些她都是知道的。登报订婚、结婚甚至离婚也是司空见惯，但他一个学生，真是...
还是课业太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