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故知》莫自空留

3、等我的你

　　莫言的中学时代过得漂泊不定，就像一朵无根的飘萍，从Q市的北部转到南部，从母亲的家搬到父亲的公寓，从一所中学转去另一所高中，同学都是泛泛的，没有真正说得上亲密的朋友。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莫言，之于她的凉薄都是可以体谅的。她骨子里透出的那一分无妄和眼神中的飘忽或者不是有意识的冷漠，只是不习惯，从青少年时期就开始养成对未知永远的不习惯。我们每个人当年的玩伴中都不乏能歌善舞、才华横溢或者是个性喜人、活泼开朗的人，于是他们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许许多多的伙伴，或许我们也一样在趋之若鹜的人群中，不过为了那里时时洋溢着的青春的欢笑，即使无关开心欢愉。但是，你是否记得转身碰到的那个女孩，她只是低着头双臂抱着课本从你身边走过，你或者已经忘记了；她只是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偶尔上课的时候望向窗外，不为着什么，并不是要看清什么美丽的风景，只是晒晒暖暖的阳光，嗅着空气中清新的香甜，嘴角不经意间上扬。她曾经是那样的微不可见，但是，只要你曾窥见那一隅，窥见她生命里某个下午这样灿烂而随性的笑，就终生难忘。至少之后很多年的岁月里他们都不曾忘记，只是铭记方式有很多种，他们最终选择了不同的出口。
　　高一下学期的那次转校无疑深深影响了莫言的生活，彼时莫言的妈妈向舒华终于和共同经商的新加坡华人左宗伟登记结婚，莫言的漂泊生活以一种并不令人愉悦的方式告以段落，从此她将同父亲一起生活了。离婚多年的顾棠杉虽然也有不少女朋友，但却总没有到再谈婚论嫁的地步，仅限于逢场作戏或者寻找慰藉罢了。

　　E中是省重点，顾爸爸想来也是费了不少精也力才最终使莫言进入这所学校，但也只是分到了所谓的国际班，和所有花了大价钱进这所名校的学生一样。而当时莫言的同学们显然并不是她的同类。莫言当初自然是要安心学习的，她还要高考，还要未来。但是在国际班的大多同学将来会选择出国，追求自然不同。莫言在先前的学校成绩优良，大约在十名之内。她来到新环境中渐渐适应起来，期中考的时候自然是班里第一，但这一点都不令莫言欣慰，因为这给了同学更多孤立和无视他的借口和理由。彼时唯一能和莫言说的上话的是刘青青，家世自然是极好的，不过人算是低调。
　　“莫言，他们组织出去郊游你到底要不要去？”走廊里，两人结伴去厕所回来。
　　“算了，不要了。”
　　“莫言，你这样不合群，难怪他们孤立你了。”刘青青是个个性女孩，说话直来直去，丝毫不在意此时此刻是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当然也就没有在意正来自走廊两端不同方向的注视。
　　“孤立我啊，原来又被孤立喽。”莫言脸上出现难得的肆意而娇嗔的笑容，像一朵没被发觉却一直面向太阳的向阳花，但那表情更多的是自嘲，或者也是短暂的放任。
　　刘青青只能看着她摇了摇头。

　　“莫言…顾莫言。”仿佛就好像是早已熟识的朋友，竟然不自觉就叫出口。
　　莫言停止同刘青青的胡闹，又恢复了平日的云淡风轻。她望向声音的来源，那里背对着阳光，静立着的男生，才刚刚褪去了稚气，脸上却还有些许的青涩。脸上干净，略有些苍白，但一双幽深的眼睛却难得的把整个面庞都照亮了。那里有着异于自身年龄的冷静和深邃，没有穿校服，身上的白衬衫洁净如新。多年后，我遇见的何慕询竟还是那时的样子，只不过青涩换成了另一种不算熟稔的沉静，当真晃了我的眼睛。“何…何慕询，”刘青青惊讶的望向他，转过头叫莫言，“莫言，何慕询在叫你？你们认识？”
　　莫言静静看着他，眼神终于不再空洞，渐渐聚焦在这个男生身上，竭力思考着可能的交集。
　　入校的第一天，莫言和父亲去了主任室，在那里见了新的班主任，领了课本，和学生卡，然后是父亲同那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侃侃而谈。那时这个男生正在角落里认真的验算吧。当时没有注意，原来是鼎鼎大名的何慕询。即使莫言绝对不是个八卦的人，但在这个学校里不知道“何慕询”这三个字真的是不可能。这个一上高一就拿了数学竞赛一等奖，成为最年轻的省队成员的少年天才，是全校老师标榜的优秀学生，是所以家长望子成龙的典范。“同学，你落了一本。”那天莫言领着书，在主任办公室同她说的唯一一句话。说罢，他把莫言落下的那本《青春期教育》搁在了整摞书顶端，又重新低下头，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孩。莫言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脸红的发胀。待到她重新抬起头，那个男生已经重新埋头算题了。那摞书则被重新规整起来，最上面变成了崭新的《英语听力》。

　　现在男生已经站在她的面前，抿着薄薄的唇，没有说话，静静的。刘青青以为他们早就相熟，见她在又不多说什么，就跟莫言示意一下，独自走向了走廊尽头的“国际班”。
　　何慕询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叫出她的名字，总觉得太突兀，太冒昧。就算是天才，也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而已，很多事情还是当年的他想不明白的。但是现在莫言就站在他的身前，他丝毫又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了。
　　“谢谢你。”莫言的这一句感谢或许更加突兀，但何慕询只是报以一笑，仿佛很是了然的样子。
　　“我是何慕询。”
　　“我知道。”她当然知道，而他自然知道她的知道，只是这个介绍就像是一把钥匙，开启了对方唤自己名字时的坦然。
　　“你准备学竞赛？”何慕询看见她拿着的竞赛班申请表，于是眼睛微微闪亮了一下。
　　“不是啊，是顺便帮老师稍过来的。”
　　“其实可以试试的。‘国际班’也不能总是呆着。”他看着莫言缓缓抬起头来看他，也看见她眼底的一丝期盼。“那里不适合你的。期末考后，‘实验班’会有三四个名额。你加油吧。”年级的一二班是“实验班”，大多数的同学不是成绩优异，就是特长生，或者像何慕询这样的——天才。莫言之前实在不敢想自己离开‘国际班’的方式竟是通往‘实验班’，她对自己完全的没有这个信心。
　　“所以让你学竞赛啊，”何慕询仿佛发觉了她的不自信，“搞竞赛的话过来的希望就要大很多。”
　　“可是我的数学不太好。”莫言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对于一个近似陌生的同学轻而易举的说出自己的惶恐和自卑，但她望向他那双清亮的眼睛就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或许会被认为是一种倾心，但在随后的岁月里，不论是莫言还是何慕询，抑或其他人，都渐渐明白了那种完全的信任并不是来自于爱情，也不会是源于爱情。而是种依靠，而且是除却了自私的爱才日渐沉淀下来的依赖。可是他们是用了多少时间才真的明白过来的。
　　“不一定要学数学啊，女孩子还是比较适合化学、生物的。”莫言有些心动，她确实在现在的班级里呆的不如意，并且在这个一贯以理科为强项的学校里，文科实在是烂的可以。再加上她并不希望自己将来去学文，一点点小小的自负让她突然很是认真的考虑起何慕询的建议。
　　“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我不在教室就是在侯主任那。”

　　莫言一边走向走廊那头的教室，一边还是自顾自的思考着慕询的建议，却不小心结结实实地同人撞了个满怀，随即手中的资料散了一地。不知道为什么，在莫言惊讶之前，她最先感到的是迎面而来的男生身上阳光的味道，刚刚运动完后，特别却又好闻的味道，不管日后闻到怎样高档的古龙水的气味都不复当日的美好。
　　“嘿嘿，真不好意思。”男生很快蹲下身来帮着莫言把各种资料收好。真不是个细心的人，横七竖八的也不知道规整好，莫言在心里想，可是莫言从来都不是个会计较这些的人啊。她当时自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事，可能是被撞晕了吧。
　　“对不起啊，”男生看着莫言的脸愣了几秒，莫言顿时感到火辣辣的，只能把头埋得再低些。
　　“我是韩萧。”
　　“嗯。”莫言轻轻应了一声。又接着埋着头，看黑色的大理石。
　　“那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哦。”
　　“怎么，不准备告诉我？地上什么这么好看？”莫言终于抬起了头，眼前的男生果然是刚刚打完了篮球，一只手拿着它，另一手插在运动裤的口袋里，肤色近乎麦色，发梢挂着汗，看向莫言，很轻松愉快的笑着，不时还摆弄一下手上的球。他长得比何慕询还要高些，有183的样子，在高中已经算是相当高的了。
　　“莫言，顾莫言。”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听着何慕询叫自己的名字，突然感觉“莫言”两个字很好听，更加不知道为什么介绍的时候这两个字忽然冲出口，说罢恍觉省去姓氏的叫法暧昧且不妥，脸更加红了。
　　“‘莫言’，真好听。你就是‘国际班’那个‘前五十’。”期中考的时候，莫言考进了年级前五十，这在‘国际班’的历史上可谓是绝无仅有的，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自己竟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了。
　　“莫言？”
　　“啊。”听着他这样叫自己，莫言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
　　“你名字真好听。”他几乎是用一种极正式的语气在说着，莫言忽然也就觉得自己的名字当真是好听了。
　　“我在‘实验班’里等你。等着你。”

　　算起来，韩萧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了，虽然不像何慕询那样被冠以“天才”的头衔，但是他开朗，积极阳光，学校里的活动到哪都是中流砥柱，又偏爱各种运动，人缘极佳，可以说是粉丝大片了。其实他同何慕询在一个班，两个人性格迥异，但却是顶好的哥们，是互补的好友，想想男生之间的情谊还真是神奇。现在莫言已经同他道别，转进了教室，他站在楼梯口，仍旧望向原先的方向，笑容更灿烂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说出“等着你”这样的话。今天才是同这个安静的女孩第一次碰面，之前他们是否在这个不大却也不小的校园里擦肩而过都不得而知，但他就是许下了承诺，只是等着你，只会等着你，只为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