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虞兮》雨露云薇

6、开口说话

　　太子府静悄悄的。

　　南将军支额痛悔：“都怪我……”

　　尤氏宽慰他：“将军勿要伤怀了，太子不在府里，也没个拿主意的人，你就说眼下咱们怎么办？”

　　南将军满心歉疚：“骑虎难下了，父亲养你十六年，把你捧在手心，今日护不了你，放你自寻生路，咱们父女从此缘尽了！”

　　尤氏表示这样不妥：“太子不在府中，派去报信的人还没回来，咱们再等等。”

　　轻书闻言僵住，将军这是要放逐三小姐，保全太子的江山吗？

　　放走她，真的能保住江山吗？

　　轻书知道，倘若自己一走了之，晋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南将军要面临无休止的麻烦，而自己则会面临永久的追捕。

　　茉茉眼见将军夫妇作难，又凑在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彼时晋王在场，所有人都慌乱无比，她隐约听到三小姐开口说话，却也拿不准是否将旁人的声音错听。

　　夫人连忙屏退下人，只剩将军和茉茉在场。

　　轻书知道她想置身事外已是不能了，她只能选择挺身而出。

　　尤氏拉住她的手，眼中含泪道：“我的儿，你受委屈了，你若是能说话，便点点头。”

　　南将军看着女儿一双清水眼眸，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她是个痴儿：“轻书，父亲知道你能听见，如今国难当头，晋王当道，为父身为镇国将军，定国安邦乃是父亲的职责。”

　　“如今的情形是晋王手握重兵，西北边陲要塞都有驻兵，进可攻退可守，逼急了他兴许就反了。”

　　“太子长成，成家必然立业，晋王忌讳太子贤能，将来不好摆布，故而要千方百计令太子不能继位。”

　　“而你，就是晋王手里的棋子，他逼着皇上和我践行当年的婚约，为的就是一旦你成为太子妃，他便煽动朝臣废太子。”

　　“可如若你不是个痴儿，不是个哑女，这个困局就迎刃而解了！轻书，你若是能听见为父的话，你点点头。”

　　轻书犹豫再三，她端正地跪在将军夫妇二人面前，叩了个头，决定开口：“女儿能听见。是女儿不孝！让父亲母亲忧心了。”

　　尤氏眼泪倾泻而出，这么多年，她因为这个女儿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气，操了多少心：“我的儿啊，你终于开口了，为娘终于熬到你长大了。”

　　南将军喜极而泣：“好，天不亡我！赶快派人进宫告诉圣上，还有太子。”

　　“不要！”轻书连忙阻止道，“此事暂且再压一压。我不想让太子知道。”

　　“你想试一试他的真心？”

　　“并不是。女儿只是暂时不想让他人知道，往后静观其变吧。”

　　“也是的，以往你不开口，我们大人们就只顾自己的想法了。”

　　“母亲不必自责，轻书往后定不让您费心了。”轻书安抚着母亲，这个不到四十的妇人，虽在将军府里富贵荣华，可这些年因为生了这个傻女儿，终日忧闷，竟然早早地白了头。

　　轻书又对父亲说：“父亲母亲，茉茉，此事还不要扩散，朝政局势变幻莫测，咱们静观其变。万一晋王得知我这个棋子成了死棋，立时反了，或是一怒之下杀了我，岂不是得不偿失？在晋王知道真相之前我还是安全的。”

　　南将军道：“此刻趁晋王的人还没来，你赶快逃命去吧！剩下的事，为父会处理好的。”

　　轻书开口：“我不认为这是上策，我一走出太子府府，后脚定会被抓回晋王府，今夜的晋王一定会把这里围得死死的，其次，父亲您会面临无休止的逼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您如何交差？”

　　听她开口说话，如沐春风，这声音犹如远处凤霞寺传来朦胧的钟声，温柔而祥和，再看她朱唇轻启，泰然自若，全然一副大局在握的样子。

　　南将军点头称是，他作为父亲，刚听见女儿叫第一声爹爹就要骨肉分离，委实残忍，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跳进火坑：“你不了解晋王，一旦落入他手，不从你身上找到真相，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轻书道：“左右他要一个真相，我就给他真相，让他知道我能说会道，同常人无异，如此一来，我还看什么劳什子神医，连晋王府也不用去了。他也是个人，总不至于三头六臂，要吃人吧。”

　　南将军看出来了，这个女儿纵然不傻，到底还是太天真：“如果你与常人无异，晋王定会想方设法阻止你和太子的婚事，甚至不惜杀了你，用另一个傻子代替你，总之他定会想尽法子毁了太子。”

　　面对轻书的疑问，尤氏娓娓道来：“这个九皇叔十二岁，先皇就带他围猎西郊，射死过一头老虎，十四岁就随李朗北上抵御外敌，在边境征战多年，屡立奇功。十九岁还朝代先皇处理朝政，若不是圣上依仗早年的军功封了太子，只怕先皇还动了易储之心。他老辣狠厉，诡计多端，行事张狂，又众多追随者。我怕轻书落到他手里。”

　　三小姐一定是喜欢太子的，尽管太子未必喜欢她。每每看见太子便不由自主的心动，大概是出于三小姐残存的意识。

　　既然无法置身事外，那便只好尽己所能去助他一臂之力了，谁让三小姐喜欢他呢？

　　太子这样的翩翩少年郎，就该纵情肆意，打马疆场，而不该在这权谋的漩涡中打转转。

　　如果她是三小姐，也会对他一见倾心吧。

　　每个人都有软肋，晋王也有，只是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旁人看不到。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

　　轻书不顾父亲和太子的劝阻，决定深入虎穴。

　　凭借一个现代人的智慧，拿下一个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晋王，应该不在话下。

　　太阳还未下山，晋王府的马车一大早就到了，轻书送走双亲，才缓缓走出太子府。

　　车夫似乎也并不着急，在外候了足足一个时辰。

　　尤氏千叮咛万嘱咐，望她能周全自身，实在无法，保命要紧，能逃则逃。

　　轻书对晋王的好奇又平添了几分，是什么样的人物，让皇帝退避三舍，满京城权贵不敢高声语？她去会一会他。

　　正如晋王所说，晋王府里应有尽有。

　　马车接到两手空空的轻书，并没有回晋王府，而是出了城南直奔城外，停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三面环山，中心一处湖泊，湖水湛蓝，各色的鱼儿隐约可见。

　　岸边种满杨柳，微凉的风夹杂着湖水的甘甜扑面而来，柳枝划过水面，荡起粼粼波纹，想来再也没有比这更清幽的去处了。

　　轻书临行壮胆喝的酒登时清醒了一半，脚下长长的竹桥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竹桥通向湖中央一处亭台，倒映在湖水中，随着微风荡漾。

　　见此情此景她忘乎所以，身上的袍服恰似舞衣，一路走，一路轻舞飞扬。

　　晋王在竹楼上看她欢快的样子也忍不住扬起唇角：“若不是这样的地方，怎么配得上你？”

　　茉茉连忙跟上去：“三小姐小心啊。”三小姐哪里肯听？

　　“这是什么神仙地界？”轻书借着酒劲舞了一段自编自排的贵妃醉酒，此舞蹈是她毕业作品，导师们大加赞赏，拿到市歌舞赛得了一等奖的。

　　但看她腰如软柳，臂若无骨，长袖如云，大起大落大开大合，有柔韧度又有力量，揉合了现代舞的爆发力和国风舞蹈的绵长悠远，真真是可看度极高。

　　晋王只是远远地冷眼瞧着。这姑娘看起来有些率真，却不是傻气。

　　旁边刘桂早已看得双眼发直，忘记了还在斟酒。

　　三王朱照在一旁甚是讶异：“皇叔，这三小姐不是失语失智么？”

　　晋王看着溢满桌上的美酒，一巴掌拍在刘桂脑门上：“仔细倒酒！再看把你双眼剜去！”

　　“是！”

　　晋王冷傲的脸上满是自得：“所以，此女大有问题。”

　　刘桂背对着晋王多嘴：“晋王火眼金睛，这哪是傻子嘛？这体态袅娜，比场子里那些商女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晋王一个酒盅砸过去。

　　刘桂立刻噤声。他说错了吗？就是比那些烟花女子强很多嘛。

　　“皇叔下一步作何打算？”朱照问。

　　晋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清俊的眉眼间满是兴致：“下一步，自然是治好她的‘病’。”

　　朱照听出他的另一层意思，又问：“皇叔是说，太子妃是装病？可这么多年，坊间传闻太子妃的确没有开口说过话。”

　　“那更要好好治一治了。”晋王将壶中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去。

　　轻书酣畅淋漓舞罢，酒也醒了：“这是什么神仙地界？茉茉，快来呀，这里有鱼。”说罢已经临水要去捉。

　　“小姐您小声些，别让晋王听见您说话。水边危险，快快离远些。您又不会水。”茉茉急得直跺脚。

　　三小姐不会水吗？

　　轻书觉得自己会凫水，三小姐必然也会的。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下水一试，忽然脚下一滑，一头栽进水里。

　　毫无防备之下，接连呛了好几口水，茉茉急得在岸边大喊：“三小姐，救命啊，三小姐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