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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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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是一个多月,罗竭忙得连宋怀川的面都没见上一次。
“罗老师,剩下两天外景就没您的戏了,您可以在这边休息一下。”
罗竭朝工作人员点头,东子跟着凑了过来,一脸不解,“不是,老板,我们为什么非为了这么个客串角色跑这么远啊。”
罗竭没回这话,他将剧本丢进东子怀里,手枕在脑后一派悠闲道:“听说这附近有个什么寺庙是不是?我明天去山上烧柱香。”
“怎么了,苦着个脸做什么?”
东子思虑再三,“会不会被拍到啊?这次出来也没带人。”
这份工作是临时的,罗竭就带了东子一个人出来,连小金都被留在京海了,东子的担心不无道理。
但罗竭放眼望去,看了一眼这个休闲的慢节奏城市,缓缓道:“放心吧,我戴好口罩,没人认得出我。”
他看了满脸愁容的东子一眼,哼笑道:“去寺庙的基本都是些老年人,谁认识我这么些小演员。”
这是个三四线线的养老城市,街头随处可见的不是拿着包赶路的年轻人,取而代之的是三三俩俩在路边晃悠的老年人。
远离大城市的拥堵和连绵不绝的汽车鸣笛声,这座城市分外的安静和谐。
东子似乎也觉得老板说的有道理,犹豫几下还是点了头,“行,那我们几点出发?”
罗竭笑了一下,没说话,在东子没反应过来前起身离开了嘈杂的剧场。
第二天清晨,东子按照老板往常的起床时间来到酒店房间后傻眼了,那张大床上哪里还有人影,只有一床凌乱的被子被人随意掀在上面,上面的褶皱显示曾有人在这里居住过一整夜。
“不是吧老板,别这么搞我呀。”
他举着被挂断的电话,一脸绝望。
此时此刻,戴着茶色不规则矩形墨镜的人站在狭窄的山路阶梯上潇洒的挂了小助理的电话,罗竭把安静下来的电话揣进兜里,朝着金色的峰顶重新抬起了脚步。
山腰全是些常青树,白日的阳光已经升起,透过常青树的叶子,露出些婆娑的光影,在重重树影之间,正在朝上赶路的罗竭突然心有所感的回了头。
周围全是穿着外套的叔叔阿姨,罗竭一眼看见了崎岖山路中间的橙色卫衣。
年轻人低着头一步一步踩着石梯走上来,他身后背着一个蓝色小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些什么,但他似乎也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抬起头看了过去,在十几层阶梯之上的铁链旁,一名穿着风衣的男人取下了脸上的墨镜,露出原本锋利的眉眼朝他上挑了眉梢。
宋怀川微微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站在原地喘气,他看着罗竭暴露在口罩外的硬朗线条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世界那么大,在京海之外还有千千万万个城市,偏偏他走到哪里都能遇见罗竭。
“宋老师,包里背着什么?”
罗竭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宋怀川面前,他连那些不必要的见面话都省掉了,顺理成章的像是两个人本该在这里遇见一样。
宋怀川准备说出口的好巧被硬生生噎回去,“背着水。”
他说着将包反背在身前,拿出一瓶小矿泉水递给罗竭,“我背了很多,主要是帮其他老师背了几瓶。”
罗竭这才看到周围站着的几位中年教师,几名男教师他都有点眼熟,其中一个他记得很清楚,是上次那个地中海王老师,还有一两位没见过的女老师。
罗竭非常有礼貌的和几位老师挨个握了握手。
“我是宋老师班上学生的家长,很荣幸见到各位老师。”
在场的都是些四五十即将退休的老教师,他们自然认不出被口罩包着半边脸的罗竭,心里闪过这位家长真年轻的想法。
罗竭看着本来态度有些端着的教师在听到宋怀川说了一句“这也是我的朋友”时脸上的笑变得柔和了许多,心里也不由得有些高兴。
一行人打完招呼,也不好都在山路上堵着不动,于是王老师继续做他的领头人,带着一群老师继续往上爬。
原本站在队伍中上游的宋怀川在罗竭来到他身边时自觉慢下了脚步,两个人落在队伍最后面小声的说着话。
“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罗竭看了一眼他鼓起的背包,“我在这边客串一部戏。”
“哦。”宋怀川捏着肩带垂眸点了点头,“我在这边的学校交流学习,快走了几位老师说这边有个很出名的寺庙,让我跟着一起来活动活动。”
罗竭看着他的白色网鞋一步一步踩在铺着青苔的地板上,嗯了一声,心说我当然知道,我大清早来这边就是为了堵你。
他不由得回想起两周前的家庭聚会,背着书包姗姗来迟的林天骄恰好坐在了他的下方,他看见穿校服的男孩自然就想起了宋怀川。
“最近课超多,学校在组织老师去相关学校交流学习,隔壁班老师去了三天还没回来,过两周就轮到我们班老师了,这段时间补课都补疯了。”
“我今天连上四节语文课。”
男生趴在桌子上一脸沧桑,看起来活生生老了十几岁。
罗竭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放心,你哥当初所有科目里最差的就是语文,哥懂你这种心情。”
在少年重新开口之前,罗竭下意识扣住他肩胛,柔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你们宋老师什么时候去交流学习啊?”
林天骄当然不知道,他顶多算个课代表,怎么会知道学校的教学安排。
所以罗竭请了外援,他辗转了一堆关系,最后硬是在一堆关系里杀出重围,成功问到了高二一班班主任宋怀川的教学日程安排。
他费了一番心思才打听到宋怀川一行人要来金顶寺爬山拜佛的消息,今早天没亮就跑来了,寻思着能不能偶遇一下。
如果没有偶遇成功,他准备选择最笨的一种办法,给宋怀川发个问候的消息假装碰巧来到一座城市,然后直接把人约出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在这条唯一的山路上走走停停逗留了几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宋怀川。
“我们等会上去吃斋饭,你要一起吗?”
“听说上面有一个专供斋饭的食堂,五块钱一个人......”
宋怀川有些不确定这位矜贵的大明星是否愿意和他们一起去吃大锅搅拌的素食。
罗竭把他那副价值五位数的墨镜随意别在衣领上,略显惊讶的说道:“五块,这么便宜吗?”
“是挺便宜的,因为全是素的,你要是不想去的话.....”
宋怀川想说他要是不想去的话上面应该还有其他的食物,哪想罗竭直接打断他说道:“去呀,怎么不去,这么优惠我还不吃,难道去上面吃二三十一碗的面?”
他口中二三十一碗的面是指那些小摊贩推着的连本带利最多十元钱的素面。
“想什么呢,你看我像大冤种吗?”
宋怀川嘴角上扬,“不像。”
他差点忘了,就算眼前的人穿着某件高奢站在人群里,但他仍然是宋怀川认识的那个毫无傲慢之意的普通人。
“宋老师,我帮你背一会儿吧?”
两个人爬到三分之二的路程,不知不觉几位中年老师竟被他们甩在了身后,宋怀川胸膛起伏着,顶着冬日柔和的阳光舒展紧绷着的身体。
他接过罗竭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摇头拒绝了罗竭的好意,“不用,也没多少东西。”
说完他看着站在一边脸不红心不跳的罗竭,“没想到你体力这么好。”
这条山路有些陡,布满青苔与不均匀的石板彰显着攀爬的难度。
罗竭轻扫一眼旁边气势汹汹路过的老年团,摇头笑道,“宋老师还是该加强锻炼。”
宋怀川自然也注意到了身旁那群腰板比他还直的大爷大妈,因为劳累上头的脸更红了,他细声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三百天我都在平躺......”
“呵。”罗竭轻笑,拍了拍他的肩,朝他作出邀请的手势,这手势只在宋怀川眼前略过一瞬,他已经收起那张宽厚的手掌,“走吧走吧,我们上去看看山顶的风景。”
于是两人又重新迈开了步子,将后面的几个中年教师远远甩在身后,在踏上山顶的时候宋怀川眼睛一亮,青烟萦绕的金顶寺庙人不多,但空气足够清新,他站在平台上朝身后望去,只见万丈山路消失在丛林之间,重岩叠嶂现于身后,群山怀抱之间坐落着一座淌着江水的小城。
“想不想去那上面看看?”
声音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亲近的语气被微风包裹,递出更远的距离,撩起宋怀川耳发,让他不自然的缩了缩脖子。
他顺着罗竭指的方向看去,那是掩映着的金色塔顶,飞扬的高檐仿佛要冲破云霄似的。
他们一起进了塔,绕过一圈一圈被彩色画笔勾勒过的塔柱,在一层又一层的神像脚下路过,穿过虔诚信徒,踩着岁月悠久的红色砖木来到塔顶。
在四圈围廊内是一座大佛神像,他身后是上百座置身于神龛里的塑像,红烛与金碧辉煌的大殿相互掩映,落进宋怀川眼里就成了葳蕤的灯火。
他们一起站在围廊外,背对神情悲悯的神像,面朝苍翠青山。
前方是早已冲破云层的金色阳光,两人被眼前的景象与身后虔诚的信仰震撼,下意识屏住呼吸,安静的看着前方太阳。
“我突然想起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罗竭点头,“你说。”
宋怀川手指轻轻搭在栏柱上,“请问,一架飞机在美国加拿大的交界处坠毁了,那么幸存者应该被埋葬在哪里?”
这个问题来得八竿子打不着,罗竭一时没跟上他跳跃的思维,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宋怀川笑了两声,望着远处蓝天踮踮脚,“其实——幸存者不需要被埋葬。”
“原来这是个脑经急转弯。”
罗竭摸了摸脑袋,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只是问题来得太突然了,他想的太多了,以为宋怀川要表达的是什么更深层次的思想,“是我太笨,又想得太复杂。”
宋怀川对他风轻云淡的承认自己愚笨感到惊讶,他看着罗竭,摇头,“你不笨。”
宋怀川知道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只是在此之前,他们的关系还没有走到可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地步,习惯了有来有往的问答,所以罗竭才会下意识揣测得更多,却忘记了直视简单的问题本身。
时间过了很久,宋怀川再度开了口,他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罗竭离得更近,那么他怀疑宋怀川的话下一秒就要消散在空中。
他看着身后跪在蒲团上的虔诚信徒,突然问道:“你觉得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吗?”
庙里振聋发聩的钟声突然响起,罗竭看着他,沉思良久,然后说道:“这取决于你如何看待死亡,如何理解灵魂。”
宋怀川看了他一眼,眉眼轻轻一弯,“我以为你也会说这些都是没必要探讨的无稽之谈。”
罗竭没放过这个“也”字的存在,可他此刻不想计较多余的人或事,他只专注于面前的宋怀川和他悠散的思想。
“我曾经思考过,我们能否死后继续幸存这个问题,如果灵魂存在,那么我们是不是就能在某种程度上获得永生?”
这个问题似乎让宋怀川来了兴致,他开始认真的凝视罗竭,眼里闪烁着罗竭看不懂的光亮。
但这并不妨碍他聆听宋怀川的回答。
“死后能否继续幸存?这是个有意思又矛盾的问题,但我不想在此刻轻易做结论,如果答案一眼就可以见到,那么它很有可能不是真正的答案。”
“但我是认为自己相信灵魂存在的,至于灵魂与□□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的灵魂在死后是否会随着□□磨损而消弭,这些我都不知道。”
“我经常会想,如果灵魂存在,那么它到底在哪里呢,在我的大脑,我的胸腔,抑或是我的心脏?”
罗竭看着他的手指从自己额头一点点指向心脏的位置,他微微怔愣,“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它是在心脏的位置。”
宋怀川觉得自己好像懂他的意思,他笑了,笑意从他眼睛里散开,像是盛着一场白日的星光。
“怎么说?”
罗竭觉得他在明知故问,可是他没有不耐,只是安静看着宋怀川,嘴角轻抿片刻,徐徐道:“如果我爱你,那么你不仅拥有我的心,还将拥有我不朽的灵魂。”
这是一句假设,罗竭说得清清楚楚,宋怀川也无比清晰的知道。
可他们还是在短暂沉默中对视,交换一瞬间的错觉,交换那些交融的浪漫,为“不朽灵魂”而微微发怔,心脏紧缩。
此刻,罗竭突然想起他刻意前来的目的,于是在宋怀川转头的前一刻,罗竭突然柔声道:“怀川,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告诉你。”
宋怀川嗯了一声,罗竭以为他是默许了。
“我想告诉你.....”
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搭住,罗竭转头看去,宋怀川指着下面冒烟的灰色瓦房嘘了一声,“我们是不是该下去吃饭了?”
说这话时他后退了几步靠着落漆的柱子歪了歪头,罗竭寻着他的身影看过去,在抬眼那一刻与身后眼神悲悯的佛像遥遥相对。
那一刻他以为是神像怜爱他,所以要他再迟一刻掀开遮盖真相的红布。
所以他与神像眼神擦过,又重新将视线落回宋怀川身上,他是那些恣意的靠着,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纯洁少年,可罗竭知道眼前的人比他年龄还要大,那双睫毛微卷的棕色眼眸时常酝酿着堆满智慧与冷静的风暴。
他会看着你,将你引入漩涡里,却又毫不在意搅乱你所有思想,让你不由得迷失自己的方向。
就像现在这样,在某个瞬间,他又忘了自己到底该说什么了,宋怀川打断他,他却毫无怒意,只觉得禁锢许久的精神触须又被放松了一些,在宋怀川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摇曳。
“好,我们下去吃饭吧。”
他垂下视线,在理智的防线溃烂前退回原本的位置。
他知道慈悲的神像会一直注视他,越过层层环绕的走廊,越过入木三分的袅袅檀香,在万米高空之上,牢牢注视他。
罗竭觉得自己恍惚之间被神佛庇护,所以能将真相的幕布揭得再晚一些,能让宋怀川脸上的笑容保持得再久一点,他的所有拙劣心思也能藏得更久一些。